《九林》荷珠坠泪

1、第一章 帝姬

　　神思模糊，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声呢喃，像有人在耳边低语，又像长在汇思崖边的那棵汇思树上的摇叶，一直摇动个不停。云海翻滚，有夕阳的微光照在脸上，似冷似热，眼前十分沉重，侵了浓厚如汤的雾，拨散不开。
　　最后的记忆残留在冰冷的肃杀间，剧痛还没有散去，但又遥远得似乎是一阵飘渺的烟，耳边的尖叫和呼唤愈来愈重，血腥，火海，映成一片刺眼的红色，尖叫和嗜血的呼唤像潮水一般涌来，汤仇裳一下子睁开眼睛，大汗淋漓的呼吸着，挣扎着想起身，却只能无力的摔下。
　　其实动作并没有那么剧烈，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公主殿下轻蹙眉头，眼睛睁开了一条线随即在榻上轻轻抽动了一下而已。
　　浑身好像火烧一样在痛，但神思清明之间又什么也没有发生，天地旋转了一会儿，化为一方四四方方的莲花帐顶，清清冷冷，室外的光照进来，纱幔随风轻轻的飘动，上面绣了繁复而古老的花纹，花纹交缠成为一只只九尾的狐狸，或跑或跳，或在溪边顾影自怜，或在花树下轻巧漫步，随光影流动画面都动了起来，看起来颇有深意。风吹动了屋外檐角下挂的铃铛，叮铃铃声轻轻飘进来，四处很宽敞宁静，没有人，除了汤仇裳。
　　愣愣的在榻上坐了一会儿，闭上了自己的嘴，摸索着下了塌，摇晃了一下，站稳了。
　　很熟悉的景象，但是就是想不起来。记忆还残留在自己跳下无间崖的瞬间，但迷迷糊糊的，仿佛什么都离自己很遥远。是自己被天界抓了？但这里的装横虽然素雅却绝不是仙界仙气飘飘的风格，也绝对不是魔界，那就只有妖界了，但妖界有这样的地方她怎么不知道？
　　身上穿着件轻巧的纱裙，汤仇裳赤了足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凉风拂面，庭院间悄无一人，只栽种了几株花树。夕阳红霞映在天边，天上飞了一只风筝，院墙外传来了女子的嬉笑声。转过花树，就见几个红衣女子，笑着在追逐打闹着。汤仇裳张了张口，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几个女子便惊慌失措的跑开了，看她就像看见了鬼一样，汤仇裳隐隐约约听见，“怎么会，是真的吗。”“快点禀报陛下”之类的话，心间道果然被抓到了某个妖王手里，就是不知道怎么逃出去。头还昏昏沉沉的，没走几步，又看见了一个高挑女子，捏着裙角快速跑过来，眉目间带了着急，看见她一把抓住了汤仇裳的手：“殿下，你在这里啊，跟我回去吧。”
　　汤仇裳摆摆手，“没事，你们大王呢。”口齿不太清楚，带着沙哑与幼稚。那女子一愣，犹豫道：“殿下，你睡了太久了，先跟我回去吧。”汤仇裳皱眉，“怎么，你们大王是不敢见我么。“此话无理，并且毫无头绪。婢女想起来时姑姑交代的话，小声劝慰道：“并非如此，大王叫我先将您请回去，他稍后就来。”
　　汤仇裳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神情恳切，眼中带光，眉头轻蹙，直直看着她。突然转身便跑，婢女一愣，赶紧追上去，“殿下，不要到处乱跑啊！”汤仇裳闻言跑得更快了，何腿脚不利索，身后婢女甩出一根绸带紧紧的缠住了她。毫无防备一下子摔倒了地上，汤仇裳发现自己的法力竟然使不出来，挣扎之间，身后的婢女已经到了眼前，看她一眼，道，“殿下，得罪了。”随即一掌将汤仇裳劈晕过去。
　　汤仇裳迷迷糊糊的想，自己肯定是还有执念未消吧。不然怎么会梦见这么可笑的东西。
　　果然，再次醒来，眼前除了光纹流转的帘帐还有几张着急忧愁的脸，见她醒来，几人都是松了一口气，两人坐在床边，一白面红唇，相貌俊美的美貌成熟女子拉起她的手,温柔道:“阿九，头还痛吗？”
　　痛倒是还在痛，但是这是什么情况。阿九，好熟悉的名字，汤仇裳扶额：“那个，这是哪里，你们是谁，阿九是谁？”
　　几人面面相觑，面前的女子尤为焦急，“我是母后啊，阿九你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吗？”汤仇裳莫名其妙，看一眼面前焦急的人，耳边还有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隔着缦纱可以看见室内跪了一地的人。委实吵闹得很，一想到这里是自己的梦境，又面色古怪的看着眼前的两人，“我什么时候见过你们，还允了什么承诺没有兑现么，为什么你们会在我的梦里。”
　　妇人一愣，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回身去看身后的人。男子端正坐在床边，不怒自威，无奈道，
　　“看样子是全部忘了，唉，月长使，你去将公主殿下的回忆拿来。”
　　“是。“帘后面穿来低低的应声，随即一道身影出去了。回忆？汤仇裳皱眉：“你们想做什么！”说罢掀开被子便想下床，伸出手才发现自己小手小脚，身量也变成了小姑娘的身量，娇小瘦弱，和自己在世时可上阵斩龙的气势完全不一样，不由继续鄙夷这个奇怪的梦境，顺便质疑一下现存于世的几个上古梦境，说不定那几个梦境也是一堆莫名其妙的不真实的东西。
　　“阿九别动，你现在还不能下床,听母后的乖乖等月长使回来好吧。”那美貌妇人想按住汤仇裳，但被汤仇裳轻易的挣脱了去。身后男子不耐道：“让你好好躺着就好好的躺着，你乱动什么。”
　　汤仇裳冷冷回首，“你又是谁？”干嘛在这里大呼小叫。
　　“阿九，这是你父皇啊。”女子拉住男子的手，男子只好在床边坐着没有起身，但眼里黑云一片，直接就不看汤仇裳了。赤脚踩在地板上，拉开纱帘，室内嘤嘤切切跪了一地，皆是美貌的女子，低头抬手试泪间幽怨的看着汤仇裳。看得汤仇裳头皮发麻。为首一名女子却是跪在最前方，腰背挺直，不卑不亢，正是打晕她的那个婢女。身后女子道：“阿九，你听我说，你的名字是苏九林。是有苏狐族公主。你梦境太长了，同龄人不过做了二三十年，至多五六十年便出来了，但你生生做了个三百多年，母后都怕阿九醒不过来了。”
　　说话间那女子声音又悲情又难过，硬生生将汤仇裳迈开的脚给拖住了，心里涌出一股强大的悲伤，竟不受控制的，想让身后的女子不要那么难过，无论做什么。于是汤仇裳就这样顿在了原地。姿势僵硬声音沙哑的道：“别难过了，我这不是醒来了吗。
　　这话不是汤仇裳要说的，但是就在那一瞬间一下子就说出来了，仿佛演练了很多次了一样。那女子果然轻轻笑了笑，“好，母后不难过了，陛下,我们阿九回来了。”
　　身后男子哼了一声，听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女子急得摇一摇他的手，他才咳一声“回来了就好。”
　　“装模做样。”汤仇裳冷哼一声。随即面色古怪。因为，这话依旧是“她”自己直接说出来的，而且心中带了畅快，仿佛是弊了很久一样。
　　她想到了什么恐怖的结果，不管面前的人是不是在撒谎，这具身体，或者这个公主是真的存在，又或者说，她才是真正的侵入者，那么，她是没有死吗，无间崖下的鬼怪魂魄明明将她的魂都撕碎了才对。
　　面前的男子一下子脸色变得极差，阴沉沉的瞪着汤仇裳，道：“你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对你的父亲就是这副语气说话的？你长公主的教养呢我看再去历练个几百年还是这个样子，真不知道她在下界成了什么样子！”
　　这话说得极重，王后连忙去拉男子的手，“陛下！”汤仇裳冷笑道：“先不必说阁下究竟是不是我的父亲，但就你对你女儿的这态度就不是一个好的父亲。”
　　“你知晓你的女儿在下界经历了什么吗，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说一个人没有教养，若当真是你的女儿又该如何难过？教养不好，难道你身为一个父亲就没有责任？不予信任，不予尊重，阁下就是这样待人待事，看来你不仅不是一位好父亲，也不是一位好国君！”
　　心间的悲愤无以复加，看来原主经常被这个父亲这样说道，看见国君被气极的模样，只觉得心间畅快极了。房间地上跪的坐的众人都惊到了，几个婢女将头都快埋到了地上去。母后着急道：“阿九，不要再说了。陛下，你也不要生气了，阿九她才回来。”
　　“你看她，还是死性不改，现在都敢指教我了！”男子恨铁不成钢的指着汤仇裳，王后一副悲伤欲泣模样红了眼圈，国君终于放下手摔袖干脆背过了身，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月长使终于到了。手间托了一壶，气味飘来，像一壶苦茶。
　　“这就是茶。”
　　国王和王后都变了脸色，“长公主的梦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