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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循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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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自杀的人是没有往生轮回的,而是会被困在自杀那日的场景里无限循环。
倘若一人自杀而亡,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无数次垂死之景的重现,伴随着漫无边际的苦痛与挣扎。
也许,有那么一瞬,他会感到后悔。
但困在无尽循环中的他,他什么也控制不了,只能被动地去感受生命从身体里一丝丝消磨殆尽。
只能像提线木偶一般,重复着自杀当时的动作言语,慢慢被死亡的痛楚和恐惧占据。
而后,空气从鼻间渐渐消散,皮肤的触感也渐渐由温转凉,再度睁眼时,已然坠入无边的黑暗。
你听不见自己的呼吸,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时间每一瞬的流逝都让你感到心慌,因为你知道———
前面等待你的,依旧是死亡。
……
南酉风看了看胸前的那条细长的剑伤,伤口皮肉外绽,滚烫的血水从中涌出,划过他早以停止跳动的心口。
他抬起头,一滴裹挟着晚风凉意的清泪顺着眼眶滑落,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如期响起。
南酉风:“为什么要杀我?”
对面的人长身而立,手柄三尺长剑,剑光萦绕,白色的外衣上沾染的尽是他的血。
新的鲜红,旧的暗黑,每一滴都灼人眼。
冷硬的神色,没有一丝温度。
“你这条命,本就不是你的。”
闻言,南酉风乐了,乐得笑弯了腰,乐得跪在了地上一下又一下锤击地面。
如此明朗的笑容,让人晃眼觉得还是当年那个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的欢快少年。
可笑着笑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哭了。
真是哪儿痛就戳他哪儿啊,随便说出的一句话,便足以让他浑身的血液从头顶凉到脚底。
他眷恋地抬起头,仔细端详着自己这位老友不苟言笑的脸。因为过度发笑,喉咙已经变得有些沙哑。
南酉风:“把始骨还给魔界吧,他们不过是看我可怜才收留了我,别再让他们遭受这些无妄之灾了……”
闻言,对面人的情绪没有掀起一丝波澜,他只是淡淡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人,静默无言。
南酉风见状眸色又暗淡了几分,失望的情绪布满了他悲伤的眼底,他呼出一口浊气———
“你想要我的命,我会自己了结的…放过他们…好不好?”
这是南酉风第四千多次对温无言发出同样的乞求,这一场景每日每夜都在重复。
从前矜傲的他,纵使是刀架在脖子上,剑抵在心口上,也不曾向任何人低头。
但如今,他却在这陌生的时空,对着面前的人,一连乞求了十余载,也未曾换得旧友念及半分旧情。
他心里很清楚,下一幕会是这位老友佯装应允,骗他自己动手将三魂六魄震出体外。
而后在他魂魄离散之际出尔反尔,带着始骨潇洒地转身离开。
临走前,还不忘施舍给他一个嘲讽的眼神,击溃他心底里的最后一丝期望。
说实话,他后悔了。
十一年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后悔自己临死前一秒都还在相信———眼前这个几乎毁掉半个魔界的人,还是那个面冷心热的皎皎明君。
后悔自己最终也没有狠下心来,即便是神形俱灭也要在对面的人的心口上也狠狠插上一刀。
南酉风回过神,继续着这早已让他感到麻木的剧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真切地再次响起……
“求你了,行吗?”
温无言抬剑的手缓缓放下,长袖轻轻一挥,剑上和身上的血迹就瞬间变得一干二净。
白衣翩跹执剑而立,和蓬头垢面满脸血污的南酉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沉默了半晌,“好,动手吧。”
闻言,南酉风苍白的脸上划过了一丝真心实意的微笑。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灵力汇集掌间,毫不犹豫地一击,打在了自己一片殷红的心口之上。
南酉风呕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同一捧被揉碎了的蒲公英,在凉意入骨的秋风中伶仃摇晃……
仿佛一个不留神就能散于天际。
最后一次,他睁开了眼睛,尽管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但他还是努力想再看看自己生活了近二十年的人间。
老友似乎看透了他内心的想法,淡漠的声音应时响起。
温无言:“未经始骨,人界之景不可窥。”
南酉风自嘲一笑,“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把始骨归还给魔界?”
温无言没有说话,当作默认。
始祖开创五界,以左手五根手指分别镇压一方,当作各界的结界屏障。
同时,每根手指又是打开结界,通往各方的唯一钥匙,后人统一称之为“始骨”。
魔界没了始骨,相当于没了结界屏障,其余各界之人都可以随意出入魔界。
而魔界之人却因为缺少了这把钥匙,只能一生困在魔界之中,受尽其余各界的欺凌纷扰。
瞳孔趋于涣散,南酉风呼吸渐渐微弱起来,他情绪复杂地看着不远处已经转过身正欲离开之人。
南酉风:“温无言,你听说过吗?”
那人并没有停下脚步,迈着从容的步伐朝归处行进。
南酉风低头看了看被自己一掌拍得已经血肉模糊的伤口,自顾自低声说起话来。
南酉风:“听说自尽之人是不入黄泉的,他们会被困在自尽当日的场景里无限轮回……”
那人不为所动,声音淡淡响起,“所以?”
南酉风一阵静默,不可察地哽咽了一声,才喃喃开口。
南酉风:“也就是说…即便你寻遍五界,我们也再无法相见了……”
这句话的声音很小,小到似乎一阵风都能将它吹散。
但正是这一句话,让本应决绝离去的人,脚步竟是倏地一顿。
不知道是不是南酉风的错觉,恍惚中他好像看见那人回过身,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悲伤。
随后,那人似乎艰难地张了张口,但声音就这样卡在他的喉间,一点也发不出去。
是因为执念太深,才看错了吗……
这一场景中,温无言何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了?
南酉风不敢多想,视线愈发模糊,终于在最后一缕残魂离体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
漆黑的世界里,很安静。
南酉风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胸腔,依旧没有心跳。
“成功了吗?”
熟悉的男音在他耳边响起,语气不算热切,但南酉风却能感受到那言语中暗藏着的那份期待。
南酉风轻轻一笑,“成功了的话我还会出现在这里吗?”
那声音一阵沉默,似乎不知道此情此景该说些表达安慰。
南酉风:“放心,这么些年我早就习惯了,你不用说些什么安慰我。”
黑暗中,那人淡淡的“嗯”了一声。
南酉风:“离我下一次自尽还有一刻钟的时间,不如趁现在没什么事儿,我们聊聊天?”
空气中一片寂静。
其实来到这里的前五年,每次自尽间的这一刻钟,都是南酉风一人度过的。
那时候,这片无尽的黑暗中,他不论是哭是笑,都没有任何人给予他回应。
一次次将灵力灌注胸口,在痛苦和绝望中回到这里,明明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却如同过了千百年。
孤独的感觉是能将人逼疯的。
所以第六年,当这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出现时,南酉风以为自己是被无数次重复的场景折磨到神经错乱了……
才会臆想出来这么个陌生的声音。
南酉风:“为什么?”
“什么?”
南酉风神色认真,“为什么除了教我如何重返人界,其余的事情你一概不同我提及?”
“花费整整六年的时间留在这里帮我,对你来说究竟有什么好处……”
预料之中,除了那人轻微的呼吸声,南酉风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罢了,看来他还是不愿回答。
南酉风见惯不怪,打算一如既往地随便聊些什么来填补这一刻钟的空白。
他随意躺在半空中,把头枕在交叠的手臂上,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出不久前温无言那张悲伤至极的脸。
南酉风扯了扯唇角,喃喃自语,“原来死人也能出现幻觉……”
“嗯?”
南酉风摇摇头,“没什么,就是不久前我第一次在这里出现幻觉,感觉还挺新鲜的。”
“什么幻觉?”
南酉风语气随意,“我看见温无言这孙子满脸悲伤,嘴巴张张合合,好像想跟我说些什么话……”
闻言,原本沉寂不爱讲话的男人,仿佛突然对此有了兴趣,竟然继续主动追问。
“他说了什么?”
南酉风眯着眼睛,回忆着方才不清晰的画面,良久才不确定出声。
南酉风:“他就说了两个字,好像是什么默…默写?”
这荒谬至极的回答自然是引得全场再度沉默。
南酉风挠挠头,尬笑两声。
南酉风:“我估摸着是我之前是课业上受罚多了,才徒生这样令人心神俱灭的幻觉……”
空气又归于安静,久到南酉风以为那人已经不打算开口了,那声音才再次严肃认真地响起。
“不是默写,是魔血。”
南酉风满头雾水,“啊?”
“时空阵缺少的最后一件东西,是魔血。”
南酉风微微拧眉,“什么跟什么啊,你确定不是你自己胡乱瞎猜的…我怎么觉得那么不靠谱……”
那人似乎却不愿意多做解释,“下一次画好阵后,你滴上几滴自己的血试试。”
南酉风吓得一个踉跄,“我…我不都死了八千回了吗……尸体早就该凉透了吧…哪儿还有血啊……”
那人声音淡漠,“你自己不舍得划胳膊,我可以帮你。”
南酉风连忙摆手,“你你你!你可真够狠的啊你!我那尸体都不知道搁哪儿埋着呢,你怎么还惦记着?!”
“你用个牵引咒就能把血引过来,才过了十一年而已,魔血应当尚且富余。”
南酉风:“尚且富余也不能随意挥霍啊!我人都没了,这玩意儿也不能再生,要是再试个十几年,这些余量哪还够啊……”
“不会试十几年的,一次就够了。”
南酉风撅着嘴小声嘟囔,“这可是我身上仅存的值点儿钱的遗产了,你可别蒙我……”
虽然嘴上说着不相信,但是南酉风心底还是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丝希望的。
这十一年里,他从未放弃过寻找方法回到人界,每一次睁眼前,他都在期盼着希望和转机的到来。
所以,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哪怕他要因此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他也要为之背水一试!
眼看一刻钟的时间将到,南酉风缓缓站起身,活动活动了筋骨,依旧是那个没什么正形儿的样子。
南酉风:“自尽场景将现之时,就是打开时空裂缝的最佳时机,这一回,也祝我成功吧……”
他照往常一样提前画好阵,用法力催动。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回,他提前使用了牵引咒,在阵的正中央滴下了几滴自己的魔血。
他强烈的预感告诉他,这一次,似乎真的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