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何以寿》而今不多情

31、许诺

　　楚灵今昏过去也十分的不踏实，翻来覆去的眼前都是火光剑影，参杂着惨叫声，还有诸汀的那一句“我好疼”。
　　于是她猛然惊醒，抓住了床边人的手：“诸汀！”
　　辛援玉怅然若失，摸了摸她的额头：“好些了么？”
　　楚灵今怔怔地看着帐顶，低声问道：“诸汀死了？”
　　“嗯。”辛援玉起身，他照看楚灵今整整一夜，又是刚经历了守城之战，身心俱疲，转过身来面上都是掩不住的疲惫喝憔悴，正要给楚灵今倒杯水，忽然听到身后问：“你为什么不救他？”
　　辛援玉猛然回身。
　　楚灵今的眼泪顺着脸庞流下来，自己也不知觉，喃喃自语道：“本可以救他的。”
　　辛援玉下颚紧绷：“你是要我舍了你，去救他么？”
　　楚灵今黯然：“我不想死，可更不想他死。诸汀那么单纯，对我那么好，还救了我的命……如果要拿我的命去换他的，我也愿意。”
　　辛援玉只觉得眼前头昏眼花，胸口发闷：“好，你真是好的很。”他大踏步走过来：“你舍不得他死，就舍得自己的命了？”
　　再想起自己为了楚灵今风里雨里的来回奔波，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却换回了这么一个结果，一时间恨意盖过了情爱：“你不愿意让别人伤心，宁可委屈自己也要顾着别人，可你就舍得我伤心。”
　　辛援玉：“楚灵今，你心里真的有我么？”
　　楚灵今接连遭受胭脂和诸汀的变故，脑海也是昏昏沉沉的，下意识地反驳：“我不是怪你……”
　　“你自然不应该怪我。”辛援玉道：“你要我做个圣人，可我做不到，我只顾着你一个，别的我也管不了。”他目光看向楚灵今床头的平安穗，心里翻腾着一股火气，将它一把扯过来。
　　楚灵今一愣。因为那是诸汀留给自己的遗物，下意识就要夺回来：“给我！”
　　辛援玉本就没用力气，只是虚虚的扯着，楚灵今稀里糊涂之下也没注意力道，指甲在辛援玉的手背上留下长长的一道血痕。
　　辛援玉：“……”。
　　楚灵今：“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想伸手去摸，却被辛援玉躲过。
　　辛援玉：“我受了这么多的伤，可只有这个最让我心寒。”说完就背过身去，脚步不停地出去了。
　　楚灵今微抬身子，觉得胃里一阵抽搐，喉头发甜，待要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这一场病实在是消耗了她太多精力，以至于接下来几日都卧在床上。
　　涟漪来瞧她，楚灵今就说自己没事，又问她有没有瞧见辛援玉。
　　涟漪：“他不在城里么？唉，我听说他为了守城，受了不少伤。八王爷冷心冷情的一个人，难得对一个人这样好，你就不要和他生气了。”
　　楚灵今心想我哪里是要和他生气，可这其中是非曲折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只能更加心烦意乱。但看涟漪神色好了许多，眼睛也有了神采，于是稍微宽慰：“你的伤都好了罢，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
　　楚灵今和燕相岁说请大夫来，燕相岁自然答应。他料理了诸汀的后事，也是疲惫至极，但仍然不掩风骨，行动有度：“你只管放心，你身体也不好，正好一并看看。”
　　楚灵今点头。
　　她不能起床，却透过窗户看见外面屋檐上挂着红色的灯笼：“是有什么喜事了么？”
　　燕相岁张口要说，但看楚灵今神情疲惫，还是顿住了：“你先歇着，过几天身子好了我再和你说。”
　　但也没等到几天，楚灵今就知道了。
　　原来是锦音来了。
　　她贵为公主，又是燕相岁未过门的妻子，自然是分外引人注意，加上她听说楚灵今也在城里，于是吵着要过来探望。一进门看见楚灵今，眼圈先红了，握住了楚灵今的手。
　　楚灵今在满屋的药香里看她，眼睛红肿，面色羸弱，和从前光彩夺人的样子不大一样：“公主来了，我却还是这样躺在床上，实在不成体统。”
　　锦音苦笑：“还叫我公主，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她不知楚灵今先是从皇陵逃出来，再就是破城，接着重病，当真不知道外面的事：“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
　　皇帝迁都，锦音是跟着走了，她母妃却和湘妃一同留在了旧都。
　　旧都沦陷后，湘妃殉国，锦音的母妃却投了敌，皇上大怒之下一病不起，匆忙之间传位给了才六岁的十四王爷，小皇上太小，什么也不懂的，任内阁起书，剥去了锦音的封号，将她赶出皇城。
　　一夜之间锦音父母全无，孤立无援，好在还有几个衷心的仆人，连夜联系了燕相岁，将她送到了这里。
　　金银：“说起来还多亏了你当初的那个婢女。”
　　“你是说……年年？”
　　“嗯。她被调去做了十四弟的宫女，很得他的喜爱。十四弟上位，她自然也跟着沾光。这次就是她知道了消息，提前告诉了我，才让我有机会收拾了东西细软逃出来。”
　　楚灵今咳嗽了两声。
　　锦音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但看楚灵今神色不好，也没法符合自己，只好委屈地说：“罢了，下次再和你细细的说。”
　　她虽然落难，但行为做派仍然是皇朝公主的模样。虽然不苛刻，但她使唤人习惯了，难免就趾高气昂，东西不合意了随手就扔，吃的用的不好就耍小性子要人来哄。
　　别人畏惧她前公主的身份，刚开始不好计较，但次数多了，难免就心生不忿，处处和她作对。
　　锦音哪里能受这样的气，直接去找燕相岁，说城里的人实在是没规矩，要搬过来和楚灵今住在一起。最后还是涟漪拦住了她，把自己休养的院子让给了锦音。
　　楚灵今怕涟漪受委屈，涟漪却微笑道：“不委屈，公主帮了我大忙，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帮你？”
　　“公主来原昌时，路上遇到了一个落难的人，她心善，就将此人也带过来了。”涟漪脸色微红：“谁知道这么巧，那个人正好是安公子。”
　　“安启合？”楚灵今也是惊讶：“还真是巧的很。”
　　这也算是这些天来难得的好消息。
　　安启合一来，涟漪的状况就好了许多。先前她虽然身体好了，但神情总是带着烦闷之色，看的让人揪心。现在有安启合陪着她，总算是开朗了起来，有些像从前那个在皇城时无忧无虑的涟漪了。
　　楚灵今心想自己亏欠涟漪太多，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安置她，安启合自己是见过的，虽然略有些迂腐，带着书生气，但人品行好，还颇有才学，和涟漪也般配。
　　她等了数天，终于等到了辛援玉，满心欢喜地要和他说涟漪的事情。
　　辛援玉却不怎么关心，楚灵今看他来去匆匆：“你这几天是去哪里了？”
　　辛援玉：“胭脂不在了，她的孩子和相公还需安排。”
　　楚灵今一愣：“燕相岁会安排的。”
　　辛援玉：“是么。”神色冷淡，不再说话了。
　　楚灵今心里难受，知道自己和辛援玉的误会越来越大，隔阂渐生。
　　她郁结在心，于是更加病重，但面上也看不大出来，燕相岁请来给她诊脉的大夫看了半天，只说要她万事想开些，不要忧思，又微微躬身说：“恭喜夫人。”
　　楚灵今还在想着辛援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怎么？”
　　“夫人怀了胎，正该恭喜啊，可是您身子太弱，胎像不稳，还是需要好好休息调养，万万不可再动气了。”
　　辛援玉回来的时候，房中一片漆黑。
　　他虽然好几日没回来，但没有一天不想着楚灵今的事情，但再想想回来后两人说话免不了要扯到胭脂燕相岁和诸汀，谁的心里都不痛快。他自知自己小气，也做不出大方的样子，只好眼不见心不烦，只趁着楚灵今睡着的时候回来瞧瞧。
　　辛援玉本以为楚灵今已经睡下了，正想悄悄过去看她一眼，就听见床边人道：“……阿媛。”
　　“……”
　　“你来。”
　　辛援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黑暗中楚灵今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辛援玉先是一呆，然后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难道……”
　　手下温温软软的，什么动静也无。
　　可辛援玉还是不敢动弹。
　　他第一次上北疆的战场时，也从来没这么小心过，好像生怕自己的手劲太大，伤害到了什么似的。
　　楚灵今依偎在他的怀里：“我真的很高兴，阿媛。”
　　她说：“前几日的事情我好好想过了，我有不对的地方，有做错的事情。可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有不能不去看顾的人。我对不起胭脂姑娘，也对不起诸汀……我这几天没有一日睡着了，梦里面翻来覆去的都是她们几个人，在喊着问我为什么不救她们。”
　　她的眼泪缓缓留下来，沾湿了衣襟：“我做不到啊，阿媛。只要能换回她们，要我赔上这条性命我也没什么不甘心的，可是我舍不得你，现在也舍不得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我注定是要辜负一些人了。”
　　辛援玉：“……灵儿。”
　　他的手掌按在楚灵今的肩头：“我这一生，好像什么都没得到，父母兄弟朋友，俱都离我而去，最后只有你一个了。我总是想着，母亲什么都没给我，偏偏我的性子像她，福浅缘薄，这大抵就是命罢。我常想着，她即便是和楚沐芳在一起了，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所以落得这样的下场又怪的了谁呢。我怕我也是如此，我想好好待你，可似乎总也不能。哎，如果去了一个只有咱们的地方，没有这么多的人和事，说不定能得善终罢。”
　　辛援玉出了一会神，叹道：“咱们再也不吵了，好么。”
　　楚灵今点头。
　　辛援玉：“你身子不好，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自己。你虽然聪明，但思虑过多，总是顾虑别人不想着自己，我最恨这样。这一次，哪怕是为我着想，你也一定要先顾着自己。”
　　他手指不住颤抖，想缩回来，却又被楚灵今牢牢抓住：“这个孩子是我一生中最为珍贵的礼物，他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会穷极一生的心血去护着他，希望你也如此。”
　　——“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