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肖》齐风青水

41、第四十一章

　　祁宏的一嗓子吓了尹珣一跳，他往后退了一步，见男人满脸是泪，对着自己又磕又拜。
　　“祁圣手，你傻了吗？这人是个男的。”焦猛说道。
　　祁宏怔了一下，眯起眼睛，在尹珣身上看了许久。
　　尹珣问道：“老伯，你是魔门的人？”
　　祁宏点了点头，目露失望，“我叫祁宏，乃圣门左执法。”

　　穆雨曾听他爹说过，祁氏除圣女外，权利最大的便是左右持法。
　　他爹祁重为右持法，掌管祁氏秘藏、阵法、神兵，而左执法祁宏是他爹的族兄，执掌奖赏、惩戒。
　　他爹还说过，祁宏医术绝顶，为人风流，与他并称祁氏双英，当年不知迷倒多少魔门少女。
　　只可惜正邪大战，祁重受命保护祁氏传承，躲入岳城，留下祁宏对敌，结果祁宏不敌剑圣风泊寒，死在虞渊。
　　但穆雨瞧着眼前的的佝偻老者，枯槁残疾，哪有一点祁氏双英的样子。

　　穆雨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祁宏面前道：“你说你是祁宏，但据我所知，祁宏有‘禺山圣手’之名，为人更是风流不羁，与你可是完全不同。”
　　祁宏苦笑一声，“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知道的禺山圣手名号。”接着叹息道，“二十年前，我被风泊寒挑断手筋，扔到汤谷囚笼，那种地方能活下来就算是侥幸，怎能还有原来的样子。”
　　他双眼充满血丝，在提到汤谷是眼中爆出刻骨的恨意。
　　尹珣问：“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祁宏没有回话，反倒是一旁的焦猛笑了起来。
　　“什么地方？那是个比地狱还要可怕的地方。每天十二个时辰永远都是白昼，还有十只凶恶的怪鸟终日头顶盘旋，一不小心，被那恶鸟盯上，轻则拆骨剥皮，重则掏心挖肺。”

　　另一侧的木牢里传来一阵桀桀怪笑，一个癞头男人拖着一条断腿爬到牢边。
　　他衣不蔽体，左肋到胸口有一道极深的伤口，伤口年久，周围的皮肤纠结在一起，横贯了他半个身子，如同盘结枯萎的树皮。
　　癞头男人咧嘴怪笑，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老焦，和这娃娃废话这么多干嘛，把你的衣服脱了让他瞧瞧，那恶鸟是怎么折磨我们的。”
　　焦猛哼了一声，将外衣往下一脱，穆雨二人这才看到，他左胸整个凹陷下去，似乎是被猛兽撕裂，而心脏位置有一巨大伤疤，从四周向中心聚集，如同被利爪剖开。
　　穆雨睁大双眼，惊道：“你……你这样怎么还能活着？”
　　焦猛道：“我是穿胸国人，心脏长在右胸，这才在恶鸟掏我心肺时留下一命。”
　　焦猛说完，周围木牢内陆续有人走过来，以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穆雨二人。

　　穆雨也不知这些人是生来如此，还是在这水牢中关的时间太久，只觉得每人脸色青灰色，犹如恶鬼一般，在晦暗的光线下，让整个水牢犹如幽冥鬼域一般。
　　穆雨心底生出惧意，又看向祁宏，问道：“你当真是祁宏？”
　　祁宏道：“我骗你干嘛？我二十年前被抓，在汤谷受罚，后被氐人族救出，在这给他们制药。”
　　“制药？”穆雨疑惑道，“在汤谷的囚徒还能出来？”
　　祁宏摇了摇头，“汤谷为永世囚笼，又有恶鸟看守，进去后便无法出来。只有氐人族擅水，能从地下暗流偷入汤谷，私下偷运囚民出谷，帮他们做事。”
　　祁宏说着看向焦猛等人，解释说：“老焦善长修补之术，赖三精通提炼药物，而我则医术高明。”

　　“那帮子鸟人千百年来都干这勾当。”焦猛道，“他们不过是看守汤谷的狱卒而已，占了个海岛作威作福。”
　　穆雨问：“那你们怎甘心被他们利用？没有人去告发、逃跑吗？”
　　焦猛嘿笑道：“告发？逃跑？我们能从哪鬼地方跑出来，多活几年已经万幸，谁还敢想这些。”
　　祁宏摇了摇头，将脚上的鞋脱了，露出他的脚掌，“为了防止我们逃跑，氐人族在抓我们回来后便将我们的脚掌砍断，郁州四面环水，我们跑不掉，游不远，如何逃跑？”
　　穆雨见他脚掌仅剩脚踝部分尚在，畸形残缺，心头不禁一颤。
　　难怪之前氐人族看守会说不用担心他们逃跑了，就这样的情况，换谁都跑不掉。

　　穆雨握了握拳头，小声问道：“你说你被抓到汤谷，那……那在之后，大概八年前，还有没有魔门的人被送到汤谷的？”
　　祁宏眉头一皱，问道：“八年前？八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我在这水牢已有十年，不知八年前汤谷的情况。”
　　尹珣看了穆雨一眼，猜穆雨是想，既然祁宏未死，那他的父母是不是也尚在人间，只是被关入汤谷。
　　“八年前正派围攻岳城，将祁氏最后的传承斩断了。”尹珣说道。
　　祁宏浑身一怔，猛地跪倒地上，喃喃道：“岳城……岳城……”
　　当年祁宏与族弟祁重约定，一人留守虞渊，另一人带着妇孺躲入岳城，不想还是没有逃脱正派的毒手。

　　穆雨见他悲怆难抑，心里也愈发难受起来，拜柳陵之恩，他已有新的身份，新的生活，不敢与祁宏相认，只能对祁宏道：“我救你出去吧。”
　　祁宏摇了摇头，对身后喊道：“柳泉，八年前汤谷是否又关入一批圣门的人？”
　　柳泉是个女人，在一众囚徒中还算有个人样，上前说道：“八年前神道盟是送来了几个圣门的人，只是……”
　　“只是什么？”穆雨抢问道。
　　柳泉古怪的看了穆雨一眼，对祁宏道：“只是抓进来的只是几个小孩，大的不过三四岁，小的还在襁褓。”
　　祁宏怒道：“你为何不将这事告诉我？”
　　柳泉嗔道：“左执法大人，告诉你有什么用，你也知道，汤谷那样的环境，别说外来的小孩了，在里面出生的都活不过三十岁，告诉你不是平白添堵吗？”

　　穆雨又问：“你知道那几个小孩的名字吗？”
　　柳泉皱了皱眉，疑惑的看向穆雨，说：“你对我们圣门的事这般关心干嘛？我五年前来的这里，走前那几个小娃娃都半死不活，尤其是小的那个，叫……叫祁甡的，整日咳血，怕是……”
　　她说着停了下来，惊道，“你……你怎么哭了？”
　　穆雨此刻泪雨雨下，咬着下唇，艰难的吐出几字，“祁甡是我弟弟。”

　　尹珣从没听穆雨还有个弟弟，惊讶的看向少年。
　　“当年我父亲在岳城避难，结识了我娘，我娘不顾家人反对，与我爹成亲，在怀我的时候伤了身子，因此她后来怀上祁甡时身体一直不好，导致祁甡一出生便患有先天之疾。”
　　“我当时年幼，不满父母溺爱弟弟，一日，我将新默好的阵法图例拿给我娘检查，当时弟弟咳嗽不止，娘忧心不已，只将我辛苦默写的图例稍稍看了一眼。”
　　“我心生不满，那臭哄哄的小鬼哪里招人喜欢了？爹娘竟然如此偏心，便想离家出走吓唬他们。我趁着天黑前出了城，等了半宿也没见爹娘来找我，当时心凉了半截，以为爹娘只要弟弟，不要我了，却不知……却不知……”
　　尹珣清楚后面发生的事情，神道盟围攻岳城，双方杀了一整夜，祁氏被斩草除根，而穆雨之所以逃过一劫，居然是因为与父母赌气，不过照眼前看来，穆雨的弟弟也逃过了一死。

　　“你是？”祁宏颤抖着问道。
　　穆雨擦了把脸，正色道：“我是圣门右执法祁重的儿子祁放。”
　　穆雨许久未曾在人前提及自己的真名，即便祁宏是他族中长辈，顾及柳陵，他也不愿与之相认，可是现在他得知祁甡未死，心中只想知道幼弟的生死，将其救出汤谷。
　　“你是祁重的儿子？”祁宏激动道。
　　穆雨点头道：“三伯，我听我爹提过你，说你是我祁氏的大英雄。”
　　祁宏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故人之子，顿时留下泪来，“什么大英雄，我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罢了，我祁氏如今似风中烛火，摇摇欲灭。只怕你已是我祁氏独苗，你……你快点离开这里，别让氐人族的人发现了。”
　　穆雨没有回答，反而抽出匕首，道：“三伯，我救你出去！”
　　他说着匕首一挥，劈中木牢上的铁索，匕首锋利，在那铁索上劈开一道口子，正要再砍，却听祁宏阻止道。
　　“放儿，被这样，我是逃不掉的。”
　　穆雨充耳未闻，继续砍着铁锁，最后就听一声轻响，铁锁最终被穆雨砍断。

　　面对洞开的牢门，木牢之中的三人却僵住了，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走啊，三伯。”穆雨催促道。
　　尹珣叹了口气，上前蹲下身子，对祁宏道：“你脚不方便，我背你吧。”
　　面对即将重获的自由，祁宏难掩激动，刚药爬上尹珣的背，忽听牢外传来人声。
　　“咦？这锁怎么开了？”
　　声音刚落，之前那两个女狱卒从牢外走了进来。
　　只见祁宏眼睛微微眯，捡起地上的断锁猛地扔了出去，击中两人的晕穴。
　　两个女狱卒顿时晕死过去，穆雨一不做二不休，找到她们身上的钥匙，在打开柳泉的牢笼后，反手将其丢给了焦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