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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立春风 ...

  •   五年后。
      清早,雾霭沉沉,四周一片无言的悄然。
      与这环境毫不相配的粗重敲门声阵阵传来,惊醒了睡梦中的云烟。
      “快点开门啦!很冷啊!”
      一边敲着,来人还这般的大声喊叫着。
      这几年来,这种事不知发生了多少次。
      只得无奈地披上一件单衣,下床行至门前。
      推开门,映入眼中的,果然是那副令人头痛的面孔。
      “啊~好冷好冷~”
      白昱立刻就钻进房中,一边往手心哈着气,一边在火炉旁蹲下身来。
      “那么,这次又是什么事?是你家玲珑又出去偷吃?还是和他吵架了?或者是那堆小妖怪又不听话了?”
      惊醒了好梦,加之空气中夹着的微寒,云烟也无意再睡下去。
      身子渐渐暖起来,白昱于是起身坐到云烟身旁。
      “那该死的家伙,居然趁我不在把我新植的药草拿去吃掉了!”
      愤愤地低语,同时握起了拳头。
      即便如此,也不用一大清早就跑出来吧。
      无顾云烟这样的表情,他接着念了下去。
      “那可是我寻了许久的名贵药材啊!将来种成了可以卖个大价钱的!”
      想着他大概早已将这里当作夫妻感情不和时的避难所,云烟也就不再言语,静静听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抱怨下去。
      自五年前玲珑重生,对白昱表明了心意之后,两人就顺理成章地一起生活。因为性格不和一类的原因,虽是大事没有,两人间的小事却也频繁地令人咋舌。现今,已是子女成群,白昱还总会因为琐碎而离家出走。于是,身为他多来的挚友,痛苦就一并分担到云烟身上。
      经历这五年,曾经那个尚且稚嫩的孩童已褪去天真,而即便拥有连坊间少女们都自愧不如的华美容颜,云烟依旧如过去般温和亲切。虽对这样的白昱实是无奈,不过怀着怜悯,每每他到来,云烟也总能笑脸相迎。
      “说起来,最近怎么越来越少见到那家伙了啊。”
      不知抱怨了多久,白昱忽然这么问了一句。
      不消说,他口中的“那家伙”,除过夕吾,还能是谁。
      “……他最近很忙。”
      只是随口应付,关于夕吾近来的事,云烟大概有所知晓,只不过总未能确认罢了。
      听言,他进来与坊间一位名妓打得火热,连工作都很少露面。
      已不再因为年幼而需要保护,随着云烟的成长,两人的关系不知为何反倒越来越疏远。早已分房而居,曾经整日守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梦中的片段,即便现今自己怎样为之焦急,对方的态度却是再也淡了那份温柔。看着自己的那双眼中,已是对他人般的冷漠。
      不知为何会走到这般田地,表面拼命装着不在意,心底却每每一阵揪心的疼痛。
      “是哦。”
      点点头,白昱不再追问。
      日上三竿,玲珑才拖家带口地追了来。
      “我错了啦~跟我回去吧~那些小家伙吵得要死呢!”
      “现在说有什么用啊,而且你不觉得你来的也太晚了吧?!”
      看着两人打情骂俏的样子,云烟心头又是一阵复杂。
      “你们赶快回家去!在这边成什么样子啊!”
      将两人推出门去,回了房,偌大的屋中,又觉一阵凄清。
      想着若是自己也能化作玲珑那般的妖,会不会当下的境遇就能够有所改变。因是妖,不用管顾常人的目光,甚至看来是两个男人,还能育下成群的子嗣。
      自己却只是个凡人,还是个男人。为着名声而远离自己,若夕吾是这样想着的话,那么,自己又能够说些什么呢?这般的无力,仅是想到夕吾当下或许正与什么美人共度韶光,心中又是一阵抽痛。
      至与管序约定的日子,也渐渐逼近。
      总觉此刻的自己是这般的不堪,将以何样的颜面去面对多年不见的故人。
      身边不乏关切自己的人,但无一人能够述说心声。
      这才知觉,除了已离去的夕吾,自己竟是一无所有。
      早早前去,在渡口待了三日,却还未见那人的消息。
      尽管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够想得太多,长路漫漫,中间有个什么风浪也是情理之中。不安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久久未能散去。
      又待了十日,其间绮月多次派人前来,见云烟执迷不悟,也就不好多说。
      船来船往,却未有一只船是属于自己。
      在渡口一住就是三月,来时是一人,离开时仍是一人。
      回到绮月,满目的繁华顿化作无尽的苍凉。就这般独自撑下五年,换来的,却是随口的空谈。
      最是伤心时,也从未见过夕吾的身影。
      忽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是这般的空洞而虚伪。尽管自己这般的挣扎,思念的人从未回头。一个又一个,漠然离去。
      心中仍回荡着络华抚慰的话音,却已是麻木不堪。
      “既然如此,也休得浪费你那倾城的容颜。”
      这时,唯被深居帘后的楼主看穿了心思。
      “若是你的话,我可以为你实现一切。”
      此时,云烟年已十六。
      已无所寄托,与其失去一切,还不如借着这渺小的火星取暖。
      于是,只经得些微的调教,作为雏的云烟,就早早卖出了初夜。
      为此有人一掷千金,关于那具体的数目,云烟已然不在意。金钱,对现今的他来说,不过粪土而已。
      精心绘制的妆容,新定的朱红霓裳,由下人引着,由那盘旋的楼梯缓缓而下的,是恍若天仙般淡笑着的云烟,盛大的宴会上,于众人的簇拥间,他心中,只感到了至寒的冰冷。
      情事,不是只能与所爱的人做。只要人仍拥有着欲望,哪怕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能够享有一夜的虚假爱情。
      对于已失去所有的他来说,只是一夜也好,仅是有爱就已足够。这世上本没有天长地久,与其期待着永久,不如享乐在当时。
      自此,花名清铃的他,成为绮月楼的头等红牌。
      只觉得,夕吾再没有正眼看过他。
      心中隐隐作痛,但只要有所依托,就很快能够忘记那痛。
      一月后,许久未见的白昱上门来。
      当初云烟在渡口等船时,白昱曾去劝过他,自那以后,就再没了联络。
      来时已知晓了其间发生的种种,两人共坐一室内,竟有了长久的沉默。
      白昱终忍不住打破那沉默。
      “为什么……都不对我说。”
      “说了,又能有何改变呢?”
      身在幸福之中的人,是无法了解到不幸的真正意味的,他也不需要那般不真切的同情。
      “……你是缺钱,才做这个的?”
      这话一出,白昱就悔了。
      云烟只是冷冷笑着。
      “这倒是很赚钱。”
      “……那夕吾呢,他——”
      且不知这对云烟来说是个禁语,白昱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他低声打断。
      “他跟我无关。”
      “……”
      早已觉察出这两人间的不对劲,一直以为是小事,也就没想插手。未想事到如今,已变成这种局面。
      再谈下去,也只会惹得他不悦,白昱又草草道了声别,就从云烟的屋中退出来。
      一出门,就看到一脸漠然的夕吾,正定定站在走廊上。
      见到他,夕吾即刻转了个身,走下楼去。
      “等等!”
      小跑着追了上去,一路跟着他走到楼外,这才停下脚步。
      “你一直跟我做什么。”
      夕吾轻蹙眉头。
      “既然你如此在意他,为什么对他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呢?”
      顾不上夕吾的不悦,白昱直截了当地质问出来。
      “如今他深陷泥沼,多半也都是因你!唯有你能够救他,你却仍要坚守你自己的固执么?”
      太多事情,云烟都不被告知。
      夕吾从未离开过他,仅是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静静地守护。
      单是这样倒罢了,因着自己的一份心思,在本人面前时,却尽可能装作冷漠。
      反倒伤他伤的过于深重。
      你这样,不会让任何人得到幸福。
      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得来的却是一句嗤笑。
      “你倒是什么,管得到我的事?”
      “……你不该这样。”
      随后的话梗在喉咙,多年的挚友间形成了一道无可逾越的鸿沟,自己却只能埋怨。
      单是想到这里,就一阵要落泪的冲动。
      除过无奈离去,白昱别无选择。

      浓重的深沉的夜色之下,燃亮了一路彩灯的这条花街,仍如往常般繁闹喧嚣。
      街中,一个身着异域服饰的男人在一众仆役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踏入一间风月馆中。
      “叫你家的清铃出来!”
      自因生意来到此地,就总是听人谈起有间叫绮月的馆子中,有着个多么多么倾城的男妓,虽是个男人,却是比女人更加魅人。当下难得将正事了结,临行前,不来好好放松一下可对不起自己。
      闻声,老鸨赶忙上前迎笑。
      “这位官人,清铃他正忙,您若不嫌弃,可以——”
      未等她说完,那男人就厉声喝道:
      “管他忙不忙,赶快把他给我叫出来!”
      说着,就掏出几锭金,在老鸨的眼前晃了一晃。
      眼中立刻放出光彩,她又是一笑。
      “这好说,官人,你先过来请。”
      将男人迎至一间空屋中,并唤仆役去叫仍在歇息的云烟,老鸨则亲自端茶送水,生怕令这位财主不满意,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片刻,一个曳着长长衣摆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笑着迎上去,老鸨一边将云烟引进屋中。
      “你可算来啦!快来见过这位大人!”
      说着,将云烟推了过去。
      “那我就不扰你们好事了。”
      识相地退出房外,想着又能大赚一笔,老鸨乐得合不拢嘴。
      作出以往的笑容,云烟抬起头,望向那人。
      四目相交的时候,两人却都僵住了。
      “……你是……”
      当初守候许久,若是空等倒也不过那般。现今在这种境况下重遇,又算是怎么回事!
      不错,眼前的人,正是那迟迟未到的管序。
      笑容倏然凝在脸上,云烟后退几步,跪坐在地上。
      别过头去,管序暗暗轻叹。
      “这、你怎么到这处来了?”
      听了这话,云烟忽的大笑起来。
      “果然是贵人,难得多忘事呢。”
      木然许久的心,蓦然复苏醒来。
      “早知你有这一天,还说什么一定,我真是个小孩子,居然听你的鬼话。”
      若一开始没有他,自己早死在那花开的时节了,留条薄命苟且至今日,徒是白白受折磨。
      “云烟……我不是……”
      尽力想解释,却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见状,云烟更放肆地笑着,拾起一只雕花银烛台,将燃着的蜡烛扯了下来,扔在地上。
      溅起的火苗瞬间就点燃了丝质的床帘,顺着床幔,火势“呼啦”一声熊熊燃起,望着这正四处蔓延的烈火,管序惊叫一声,逃出房去。
      手持着尖利的烛台,云烟只是低声笑着,岿然坐在起火的屋中。
      如此一来,一切都结束了。
      听着木头被烧焦的“噼啪”声,浓烟滚滚涌入鼻息。
      呛人的味道使他剧烈咳嗽起来,而越是挣扎,就越吸入更多的烟尘。
      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响起。
      “什么嘛,这不还是来了么。”
      回眼,果然是那朝思暮想的人的身影。
      与夕吾紧紧相拥,眼睛一酸,就不由落下泪来。
      “你怎么做这种蠢事!”
      虽是责怪,语气中却透着更深的心痛。
      “谁让你不要我。”
      低低抽泣着,不知是太过不幸,还是太过幸福,脑中一片空白。
      夕吾不再言语,仅是紧抱住他纤弱的身体,再不愿放手。
      而后,两人从火场中逃出时,管序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只是那些都已不重要,牵着对方的手,就好似已得到了永远——
      之后,云烟依然做着男妓的工作,为了赔偿因放火导致的大笔损失,全部都要靠他的身体来偿还。
      当初的阴郁已渐渐扫光,与夕吾间虽未就此和好如初,但对比那段连话都不愿说的时日,已是好了太多。
      只要再一些时间,再给他们一些时间。
      有些单纯的怨愁,只能靠着时间的流驶来慢慢冲淡。
      不能互通的心意,也总有一日可以令对方知晓。
      在那之后,未必就能够确定是幸福还是不幸福,然而只要心中仍怀着那美好的淡淡的思念,总有一天,那句话就能够说出口。
      ——我爱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立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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