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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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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姐姐,柳姐姐,你怎么倒在这里了?董姐姐呢?“
柳如是悠悠转醒时,看到了沙九畹关切的面容。
“现在是什么时辰?快,带我去找方以智大人。”柳如是抓住沙九畹的衣袖,焦急地说道。
杨漪炤正从院落中路过,看到两个人一个倒在地上,一个蹲在地上,也不由得走上前来,“今天这是怎么了?”
沙九畹和杨漪炤两个人合力将柳如是从拉了起来。柳如是刚一站起来,就慌慌忙忙向外走去,一边对沙九畹说道,“快,带个路。”
沙九畹见情形紧急,也顾不上解释,便匆匆带路前去,杨漪炤远远问道,”需的我帮忙么?“
柳如是回头道,“等我一会回来。“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匆匆走去。
方府里冒辟疆和方以智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
今日在朝廷之上,三封奏本分量颇重,方世鸿的父亲方从哲请求告老还乡。朕心不悦,当下批准。
“方从哲这老狐狸反应倒是很快,深深懂得朝廷制衡之道,他年入古稀,告老还乡看上去是作出让步,实际却仍是为日后儿子的仕途做打算。”方以智说道。
“没错。可他这一让步是否能保的了方世鸿的官职,现在说还是为时尚早。”冒辟疆补充道。
方以智神色轻松,这些天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冒辟疆却依然面色沉静,手中把玩着一盏青瓷茶杯,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方以智笑道,“这一事虽了,却又有一桩更棘手的心事浮上心头。”
冒辟疆轻轻挑眉,不以为然,“还有什么更棘手的事情。”
这时门外小厮小跑进来通报,说柳如是和沙九畹在前厅等候。
方以智笑着看看冒辟疆,说道,“这不,棘手的事找上门来了。”
两个人起身,朝前厅走去。
冒辟疆和方以智是旧院常客,和柳如是虽然此前交集不多,却也是相识。
只见柳如是开门见山地说道,“方大人府上可有两个武婢?叫做什么……“柳如是一边焦急地搓着手,一边思索道,”秋娥,子沐?“
方以智略感惊奇,微微一笑,“不错,秋娥、子沐正是我府上养的武婢。”说罢便抱着胳膊,似乎是在看柳如是接下来打算说些什么。
听到方以智如此回答,柳如是舒了一口气,神色顿时轻松起来,先前焦急的神情一扫而去。她笑了笑,说道,“先前他们说是把小宛接过来,可走的也忒急,我一时没跟上,心里总是不安定,若是安置在了大人的别院,我便放心了。这次劳烦大人费心了。”
听闻这番话,方以智和冒辟疆却是吃了一惊。冒辟疆看向方以智,方以智神色茫然,“你说他们把小宛接了过来?”
柳如是紧张了起来,“难道不是大人吩咐的吗?”
方以智转身叫来一个小厮,吩咐他将秋娥和子沐找来。转过身来,又接着对柳如是说道,“什么时候的事?”
柳如是低头想了想,“差不多是未时那会儿。”眼瞅着日光渐淡,已经接近酉时,又见方大人一脸迷茫,内心不由得又七上八下起来。
不一会儿,府里小厮带着秋娥和子沐走上前来。柳如是刚见到那两个女子,内心便大叫不妙。
方以智看到柳如是脸色惨白,似乎已经明白了几分,“你见到的那两个人,不是她们两个,对不对?”
柳如是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方以智看向冒辟疆,低声说道,“你说会不会是方世鸿……”
冒辟疆皱起眉头,“这手段也太下作了。”
柳如是潸然欲泪,“都怪我太草率了。”
冒辟疆说道,“他们抓走董小宛,不过是想坐实起义军的事,死里求生、扳回一局。”
沙九畹道,“那可怎么办,小宛不会真的跟起义军有什么……”
方以智瞪了沙九畹一眼,示意她不要胡说,沙九畹心生不满,“瞪我干什么,我也不是瞎说的。董姐姐最近行踪神秘的很,今天早上我把她换下的衣服拿去洗,还发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帕子。”
柳如是问道,“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沙九畹道,“我是想跟你说来着,结果回来就看到你倒在地上了。”
冒辟疆问,“帕子呢?”
沙九畹从袖中抽出一个素帕,上面有一个青草汁绘制的草图。草图已经有些褪色,依稀尚可辨认。
沙九畹将手帕放在冒辟疆手中,道,“喏,就是这个。”
冒辟疆端详了一会儿,突然间似乎认出了草图中所绘画的地址,脸色大变。
方以智见状,从冒辟疆手中拿过帕子,看了一会儿,惊道,“这难道不是那天晚上……”
冒辟疆缓缓点点头。
柳如是见两个人欲言又止的样子,着急了起来,“你们知道那是哪里对不对?要不要去看看有什么线索?”
冒辟疆和方以智均沉默了起来。沙九畹捅捅柳如是的胳膊,说道,“柳姐姐你太心急了,你想想看,要是董姐姐真是和起义军有瓜葛,冒大人和方大人也是没法出手的了。”
柳如是静静地盯着沙九畹看了一瞬,突然间神情释然,说道,“若是你们没法出手,我也不在这里耽搁你们的时间了。”说罢,微微冷笑了一下,“也是,常人避都唯恐不及,怎么这时还会有人巴巴地凑上来相救呢?”
说罢便转身要走,沙九畹情急之下拽住柳如是的衣袖,“柳姐姐你去哪里?”
方以智说道,“现在这关口咱们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容我和冒兄好好商议一下再做决定。人,要救,但若不讲究方法,只会平添许多麻烦。”
冒辟疆点头,“不错。董小宛前段时间都跟什么人来往过你们可有印象?”
柳如是说道,“今天我问过小宛,她说邱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以我对她的了解,她自己也不会参与什么乱七八糟的组织。只是她也的确有一些事瞒着我,要是被什么人利用了也未可知。”柳如是轻轻皱起眉头。“平日里倒也没见她和什么人有什么来往。“
沙九畹吞吞吐吐道,“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有些稀奇。”
冒辟疆道,“但讲无妨,只有搞清楚状况才好制定营救方案。”
沙九畹看了一眼冒辟疆,他神情冷静、不懂声色,可因为自己对他太过了解,知道此时他频频追问,其实内心已经焦躁牵挂到了极点。想到这里,内心突然生出一股妒意,便缓缓说来那天如何遇到一个英俊古怪的男子,如何来这里寻找董小宛不见、来跟自己打赌索要那些方糖,云云。
沙九畹见冒辟疆脸色越来越难看,内心便越是生出一种惩戒的快感来,本来她对石潭的身份并不了解,此刻便添油加醋地说他如何行踪诡秘、如何近期出现在旧院里、又如何举止行为和其他来消遣的少爷公子不同。冒辟疆的眉头越拧越紧。
方以智看向冒辟疆,“不知这个人是不是那天方世鸿他们追到后山的那个人?”
柳如是说道,“小宛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从没有糊涂过,咱们可不能片面之词就断送了她的活路啊。”
沙九畹闭口不再言语。
方以智对冒辟疆说道,“要去方世鸿那里探下口风吗?”
冒辟疆摆摆手,“不必了。”说罢便拂袖转身而去。
柳如是见状,深深看了沙九畹一眼,也告辞离去。
回到旧院,沙九畹自悔失言,见柳如是脸色阴沉,亦不敢搭话,只是默默站在一边。
柳如是坐在窗前,默默出了会神,说道,“小宛走之前是不是给了你一些方糖?能否都给我?”
沙九畹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应了,“是给了我好些。你想要,我那给你就是。”
柳如是又道,“帕子呢?一齐给我罢。”
沙九畹略有迟疑,“姐姐不要糊涂行事。”
柳如是侧过头,两道目光要刀剑般锋利。沙九畹抿抿嘴,将帕子拿给了柳如是。
柳如是细细就着烛光观测,那草汁的颜色愈发比白天黯淡了,烛光摇曳中看了半晌,才将帕子缓缓放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街市的中心便多出了一个摊位来。摆摊的女子气质清绝,脸上蒙着一块白纱,在人群中颇为显眼。引得路过的行人频频回望。
那摊位甚小,前面摆着一个铺着白布的小方桌,桌子上摆着几小叠方糖。方桌旁边放着一块木匾,奇的是上面并没有写什么字,只是毛笔精心画了一叠方糖,上面还隐隐约约印着一簇簇的桃花。
说来也奇怪,那女子摆着方糖贩卖,可真的有人上前询问要买她却又拒绝不卖。一天过去了,却是什么也没有卖出去。
夜幕降临的时候,那女子和其他摊位的商贩一起收好了方糖,把木匾留在摊位上。
次日一早,她又早早地出来摆摊,没有意外的,依旧是一天什么都没有卖出去。
第三天也一样。
饶是这些在繁华都城里面见多识广的商贩们,也不禁心下里不住的嘀咕,这街市中央的摊位价格不菲,如此一天天的摆下去却什么都不卖,难不成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沽名钓誉之徒,想拿这个噱头出名不成?
饶是这些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那女子依旧神色自若地摆摊卖糖,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关心。
夕阳西沉,快要收摊的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儿迟疑着走到摊前,一双眼睛异常清亮,充满着警觉。
那孩子并未说话,只是定定地盯着那女子,缓缓伸出了脏兮兮的小手。
那女子看了看孩子,并未说话,只是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铺展到那小手上,然后在帕子上放了几块方糖。一边放,一边认真看着那孩子,似乎在观察着孩子的神色。
小孩儿看了一眼手心的帕子,眼中划过一闪即逝的惊喜,登时抬头再次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女子。
只见那帕子素净洁白,在帕子的一角绣有一朵淡雅脱俗的青莲。
那小孩儿抬头看向女子的时候,正和那温和而充满疼惜恋爱的目光相遇,顿时觉得一股暖流涌遍了周身。
那目光,和那日在旧院里小厨房里遇到的目光,是如此的相似。
早已习惯了种种冷漠而鄙夷的目光,却恰恰是在一颗心将要变得坚硬而麻木的时刻,遇上这和煦如春风一般的关爱,在那心之犄角播下一颗种子。
小孩儿小心翼翼地将手帕的四角向中折起,将糖块包裹起来。
那女子绕过摊位,走上前蹲了下来,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试探着,“菱舟?”
那小孩儿的身子猛地一震,微微后退,目光重新变得犀利而机警,定定地看着那女子。
女子微微笑了笑,“你哥哥让告诉你,哥哥靠不住啦,以后要全靠你自己。”
小孩儿面露困惑不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
女子的面纱在风中轻轻拂动,看不真切容颜,只有一双眼睛晶亮澄澈。女子顿了顿,犹豫着又低声说道,“做方糖的姐姐被坏人抓走了,托我来告诉你的。”
旁边的商贩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小孩儿,纷纷将目光投递过来。
菱舟晃了晃身子,又看了一眼女子,终于转身跑掉了,他身形较小、体态灵活,顷刻间便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
女子望着菱舟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
小宛,我答应你的事,都帮你办到了。
如果你真的加入了他们,希望他们真的能来救你。
方府里,方以智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怕她是真的和起义军脱不了干系,你就算是相救,也未必救的出了。”
“方世鸿恐怕现在正恨得牙根痒痒,要是能证明董小宛和起义军有关,他毒打邱姑娘的事不成过,反成了功劳一件了。”
“百密一疏,百密一疏,我怎么没想到早点派秋娥、子沐过去。”
方以智嘴里嘟嘟囔囔的,从屋子里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又从另一头折返回来。
冒辟疆坐在屋子中的一个木椅上,一手撑住额头,眼皮垂了下来。“你安静一会儿,这么念叨着我完全无法思考。”冒辟疆终于忍不住说道。
方以智闭上了嘴巴,在冒辟疆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侧过身来盯着冒辟疆看,似乎是迫不及待地等待他想出个办法来。
“你倒是比我还急。“冒辟疆放下撑住额头的手说道,脸上露出疲倦的神色。
“上次我都跟方世鸿说了,董小宛是我……们的人,要是救不了董小宛,咱们也麻烦了。再有也不都还是看在你的面儿上么,这你我就不用多说了吧,早晚她得是我嫂子。“方以智叹了口气说道。
冒辟疆瞥了一眼方以智,淡淡地说道,“我可没说要娶她,她自己要跟起义军的人在一起厮混,还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就得自己去承担这后果。”说到此处,冒辟疆似乎想起了不悦之事,脸上浮起愠色。
毕竟和冒辟疆相识多年,深知他生性孤傲、自负倔强,这么说不过是气恼沙九畹刚才所说的一番话罢了。
方以智道,“没错,董小宛这番也是咎由自取。只是小弟之前在方世鸿面前放下了话,他此刻恐怕只是觉得我和小宛关系非同寻常。他这么着急着落实小宛起义军的身份,一来是自保,二来也是着急想抓住我的把柄。冒兄可得看在多年兄弟情谊的份上,救救小弟。”
冒辟疆看看方以智,叹口气道,“你可知道那帕子上画的是什么地方?”
方以智回想了一下,道,“城门口的一处住宅,现在想来,那天晚上想引我们前去的黑衣人,也是想带我们去这个地方。”
冒辟疆点点头,”不错,你那天派去跟踪的人,回来报告时说的的确也是这个地方。你可记得董小宛离开旧院那天早上,我们在城门口所看到的?“
方以智抓抓后脑勺,讪笑了一下,“这几天发生太多事了,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罢。“
冒辟疆站起身来,缓缓说道,“那天你,我,沙九畹到城门口酒家吃饭,那处酒家离帕子上所圈的住宅倒是不远。当时方世鸿的家丁们押着一个车夫打扮的人从酒家门口路过。“
方以智恍然大悟,“是了,是了,我想起来了,当时我要过去,还是你制止我来着。“说话间脸上不禁露出钦佩之情,“亏得你还记得这么清楚,这下可有线索了。”
冒辟疆点点头,“方世鸿当下里要做的,便是让车夫指认董小宛和那个起义军的人。只要没有抓住起义军的人,董小宛又矢口否认,方世鸿也是束手无策。”
方以智舒了口气,“这么看来,只要没抓住起义军的那个人,董小宛倒也没什么危险。方世鸿总不至于再闹出人命来。”
冒辟疆继续说道,“现在方世鸿大力搜索后山,就是想找出起义军的那个人,若是找了出来,情况也是不容乐观。”
方以智皱起眉头,“这下也是麻烦,不知那个人躲到了哪里,还能藏多久。”
冒辟疆思索片刻,又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收买那个车夫。”
方以智道,“那车夫被关押在方世鸿那里,要收买恐怕没那么容易。我先派人去马车行里查一查,应该能打探出那个人的背景,家里还有什么人。可潜入方世鸿家里去跟那个车夫做交易……”方以智皱起眉头,摇了摇头,继续道,“恐怕不容易哩。”
冒辟疆淡淡说道,“收买不了,就只有一条路了。”
方以智看了看冒辟疆,“你是说……”
冒辟疆点点头,“没错,只有死人是不会开口的。”
董小宛刚坐上马车,便觉得车子猛然在街上颠簸飞奔起来。
那名自称为“秋娥”的武婢这时掀开车帘,跳了进来,不等董小宛开口,便点击了她身上的哑穴,然后坐在了她的身旁。
董小宛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武婢。
那武婢压低声音说道,“你最好放老实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董小宛叹了叹气,将香炉放在一旁,双手放在膝盖上绞着自己的衣袖,低下头来,看情形似乎并不打算做任何挣扎。
约莫着行了半个时辰,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武婢轻轻喝道,“下去。“
董小宛重新抱起香炉,缓缓走下车来。
“不愧是秦淮河上的花魁,到了这般田地,依旧是气定神闲的。”那武婢跳下车来,此时也忍不住赞道,”你放心,只要你老老实实把自己所知道的交代出来,我可以保你性命无虞。“
董小宛轻轻冷笑了一声,张了张嘴,才发觉自己声带发紧、不能发声,遂作罢。
那武婢见状,在她身上又点了两下,董小宛只觉得身上似乎有一股暖流缓缓流过喉咙,不由得清了清嗓子,发觉自己又可以说话了。
“邱姑娘也是这般被你们带到这里来的吗?“董小宛抬头看着那府邸的侧门,问道。这个侧门外表看上去十分不起眼,开在狭窄无人的甬道中。
另一武婢停好马车,喝到,“少废话,先进屋去。”
两个武婢一个走在董小宛前面,一个走在她后面,将她带入庭院角落的一处房屋内。
屋内弥漫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混杂着血腥的味道。董小宛感觉自己打了个哆嗦。
屋内漆黑一片,烛光明灭,将屋内的一切勾画出影影重重。
屋子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看不清楚长相,烛光中隐约看到他须发花白,身上似乎沾满了血污,此刻已是奄奄一息。听到脚步声,那人微微抬眼看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来。
“这个人你认识吗?”一个武婢问道,一边推了董小宛一下,董小宛重心不稳,朝前方踉跄走了两步,撞在了一个木桌上。木桌上放置着各式刑具道具,血迹斑斑,此刻被推的叮呤咣啷一通响。
董小宛看到这些刑具,内心涌上一阵怯意,看了看屋角蜷缩的那个人,摇了摇头,“不认识。”
另一个武婢朝屋内守卫的府邸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走上前来,将董小宛的双腕绑了起来,拉到吊杆处。董小宛手里抱着的香炉滚落到了地上。
方世鸿坐在会客厅,神色阴沉。
父亲辞官已经被恩准,身为家中长子的他,虽然保住了官职,但毕竟是一闲职。父亲此举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让那坠马案不被继续追究罢了。
昨夜里派出的十几名高手,现在都还没有任何消息。后山并不大,他们却一夜都没有消息,转眼间太阳又要落山,恐怕情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乐观。
刚刚有小厮前来通报,说是将旧院的董小宛抓了过来。
若是能从后山得到好消息,现在便可将那一伙人一网打尽。只是,若是没有抓住石潭那家伙,亦是徒劳一场。董小宛怕不会轻易松口,现在这关口马虎不得,若再闹出一场人命,恐怕方家就难以翻身了。
方世鸿思考片刻,唤来小厮,吩咐了几句。小厮得到命令后边迅速退去。
阴暗的房屋里,侍卫用手抚摸过一样样的刑具,一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董小宛的神色,“怎么才能让你开口呢小美人儿?这把刀锋利无比,要是在脸上划上几下,啧啧啧,怕你以后是再也没法登台了呢。“侍卫额上有一块刀疤,像一条毒蛇一般盘踞在他的眉尖,使他的面容多了几分狰狞。
侍卫拿起那把刀,一步步朝董小宛走去。
董小宛闭起了眼睛来。
“咱们从哪里开始说呢?让我想想。”侍卫拿着刀背轻轻的在董小宛的脸上划过,“不然先讲讲石潭现在藏在哪里吧。”
董小宛抿起了嘴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哎呦呦,小美人儿的记性怕是不太好。几天前你们不是搭着一辆马车一起出城去了吗?”侍卫狞笑着,“去了后山对吧?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董小宛别转过头,“我有话要跟你们的首领说,你把他叫来。”
侍卫微微转了转手腕,那手中的刀转过一个角度,此刻是刀锋正对着董小宛的脸颊,“想见首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搞什么花招。我们首领是你想见就见的吗?”
董小宛只觉得脸颊一片冰凉,饶是她早已做好忍受各种酷刑的准备,此刻也无法面对自己将要破相的事实,情不自禁地尖叫了出来。
“且慢。”
屋门突然被撞开了,是方世鸿的贴身小厮。
侍卫放下尖刀,缓缓转身,眼神犀利而阴毒,“哦?“
小厮道,“少爷的话,董姑娘是贵客,也是方以智大人的朋友,要好生款待着,不得无礼。只要她不出这个府的大门,干什么都可以。“
说罢,那小厮便走上前来去解开董小宛手腕上的绳索。
侍卫站在一旁,一手拿着尖刀的侧面轻轻拍击着另一只手掌,方才脸上兴奋的神色褪去,此刻显现出一丝不甘与落寞来,“这么说,不审了?”
“不审了不审了,少爷说了,都是误会。好生款待着就是。”
“既然是误会,能否让我回到旧院。”董小宛摸了摸自己被勒得发红的手腕,说道。
“董姑娘还是暂且在这里住下罢,少爷的安排肯定是为你的安全考虑。刚才让下人们新给你收拾好了一间厢房,缺什么你只管提,过了这阵子风头,会让你回去的。”
董小宛拿起桌上的香炉,默不作声。
蜷缩在角落里的那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此时抬起头了,超董小宛看了一眼。
董小宛回过头,朝角落里也看了一眼。
“那个起义军的头目,还是要看的紧紧的。”小厮对侍卫说道。
“放心好了。”
小厮带着董小宛穿过花园,往府邸深处走去,最终来到一个僻静的厢房里。
“董姑娘就在这里休息罢,下人们每个时辰都会来一次,有什么需求只管给他们提就是了,千万别客气。“小厮说道。
董小宛点点头。
小厮见董小宛没有别的话要说,便退出了房间,轻轻掩上了房门。
“等一下。”董小宛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了起来。
那小厮尚未走远,听到呼唤声便重新推门走了进来。
“我现在是在方以智大人的府邸上?能否让我见他一面?”
“大人这两日要务在身,过了这两日定会来见姑娘的。”小厮说完,便又要离去。
“那能否派个人去跟我旧院的姐妹们知会一声?免得他们还为我担惊受怕。来的时候匆匆忙忙的,也没跟她们说清楚。”董小宛继续说道。
小厮笑道,“那是自然,姑娘放心就是。”说罢便退了出去,掩上了屋门。
董小宛抱着香炉,坐在床边,细细思索片刻,顿时觉得疑窦丛生。
刚才那侍卫问了起义军的事,现在自己十有八九是在方世鸿的府邸了。刚才自己问是不是在方以智大人的府邸,那小厮亦不戳破,是有心让自己蒙在鼓里。
可是方世鸿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不对自己严刑逼供,而是带自己到这么一个厢房里来呢?目的是什么呢?
董小宛陷入了沉思。
是了,他们想必是搜索后山没什么结果,所以暂且把自己关在这里。按照他们的打算,想必是想在搜到了石潭之后再来一起拷打逼供,现在既然没有搜到什么,索性好生照料自己,以免失了体面,毕竟还有方以智这么一层关系在。
想到石潭,董小宛不禁黯然神伤起来。石潭啊石潭,他们怎么会知道你已经跌入蛇谷,恐怕现在都尸骨无存了呢。你为你那个组织付出了生命,到底值得吗?
董小宛又想起刚才蜷缩在角落里的那位老人,他会是石潭组织的人吗?
董小宛摇摇头,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方世鸿之所以把自己抓来,不过是笃定自己和起义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不定那位老人便是一个试探,只要自己的行为稍微露出马脚,别说是白白葬送两个人的生命,说不定方以智他们也要受到牵连。现在既然是在方府里,就一定要谨言慎行、以不变应万变。
想到这里,董小宛将香炉放在桌边,此刻才闻到了阵阵甜甜的幽香。董小宛感到一阵疲乏,便和衣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窗外闪过一个身影,似乎趴在窗上在向内窥探。这个身影微微驻留后便又消失了。
菱舟一路小跑,直到确定没有人追上来,才慢慢绕回到回南楼的小路上。
刚才那位姐姐已经在街市里摆了两天了,虽然第一天就注意到了她,却一直在暗中观察,直到第三天才上前相认。
那日和爷爷上街去,爷爷刚拉起琴弦,便已觉察到周围的异常,当时便不动声色的支使菱舟走开,果不其然,刚走开,爷爷便被几个人从三面围攻了上来。另有两个人前来追赶菱舟,好在街上人多,菱舟又身形矮小,穿梭于人流中,这才逃过了一劫。
本想着回到住处,等待哥哥们回来一起商讨对策,谁知那住所已经暴露,亏得菱舟发现了那条无人小路上的马蹄印,多了一个心眼,否则恐怕也要被那帮人当场擒获了。
菱舟战战兢兢地在城内四处躲藏,一边小心翼翼地打探着溪南溪北还有石潭的消息。几天之后,终于在溪南溪北经常发大米的一处据点找到了溪南,这才跟着一起回到了南楼住下。
菱舟回到南楼,找了个角落的木墩坐了下来,从怀里拿出包着方糖的帕子,又摸索了一阵,将之前在旧院小厨房拿到的帕子也摸了出来,认真看着那绣在帕角的图案。
那青莲的图案并不完全相同,但针脚细密,用的针线颜色也是一样的,两个帕子的青莲一般地清秀雅致,尽显亭亭风姿。
“菱舟,你这是又跑哪里啦。”溪南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笑着坐在菱舟的身旁,“来,给哥哥看看,又从哪里搞来的好东西。”
菱舟将帕子递给溪南,“石潭大哥可能遭遇不测了,不然不会冒这么大风险,找来人给我传话。”
溪南登时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地盯着菱舟,“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来。”
菱舟从溪南手中拿回帕子,“具体我也不知道,只是今天有个姐姐给了我这个,还跟我说了莫名其妙的话,看样子是石潭大哥让她来的。”菱舟看着那帕子默默地发起呆来。
“什么样的姐姐?你在哪里遇到的?什么打扮?长什么样子?”溪南问道。
不知怎的,菱舟的内心突然生出一丝烦躁,“都说了不知道,你就别再问了。你那边怎么样了,有石潭大哥的信息没有?“
溪南摇摇头,“只打听到他去了后山,后面就再没有消息了。爷爷关押的地点弟兄们也查到了,只苦于守卫森严,前去拯救相当于白白送死。”
菱舟收好帕子,“爷爷不在,石潭大哥也不在,真不知道现在要怎样做才好。”
溪南拍拍菱舟的肩膀,“你不是还有你溪南哥吗?放心,新的代理场主这两日就会选出来的。”
菱舟轻轻皱起眉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咱们内部别是出了叛徒,还没找出叛徒,就这么贸然选新场主,可别……”
“话是这么说,可咱们现没个头领也不行,没个头领,谁带领咱们来抓叛徒,给爷爷和石潭哥报仇呢?你说是不是?”溪南说道,说罢身子凑将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到底是觉得哪里不对,你有怀疑咱们内部谁是叛徒?“
菱舟看了看溪南,翻了个白眼,“我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我要知道谁是叛徒的话,我就去当头领了。“
溪南咧开嘴笑笑,“小子现在长大了,伶牙俐齿的,还跟哥哥顶嘴。”
深夜里,菱舟迷迷糊糊地从草堆里爬起来上茅厕。
拐过堂屋转角,隐约中闻到一阵异香,虽然香味极淡,菱舟却突然警醒起来。
正在这时,菱舟突然觉得颈后被人点中穴位,刹那间眼前缓缓发黑,随后便丧失了知觉。
清晨,方以智来到客房里,和冒辟疆一起喝茶。
“圣上并没有对弹劾方世鸿的奏折作出反应,看样子这件事算是过去了。”方以智叹道。
“方家咬定那伙人是起义军的人,圣上也许在等,等方家去找到证据。”冒辟疆淡淡说道,“事情了结已经是对我们来说最好的结果,怕的就是事情还没有了结。”
“车夫关押的地方我已经派人打探过了,如果需要,随时……”
冒辟疆摇摇头,“不急。现在他们没有动静,就是还没有找到铁证。咱们今天去会一会方世鸿。”
方以智笑了笑。
冒辟疆皱起眉头,“你笑什么?“
方以智说道,“没什么,我怕说了我笑什么,你又耍脾气不去了。“
冒辟疆看了一眼方以智,不再说话,背着手朝门外走去。
方以智拿起茶杯,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笑着摇摇头,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