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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这就和离 ...

  •   新婚夜乍然听见夫君要和离,这消息不啻于惊雷劈在叶知溪天灵盖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脑子出现了空白,只能看到钟寂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声音。

      “你说什么?”叶知溪缓缓起身,紧紧握住手中玉如意,借着那点凉意和疼痛回笼理智,死死盯住钟寂,“你,你再说一遍。”

      钟寂微微侧头,竟当真重复了一遍:“我心有所属,矢志不渝,还请叶姑娘谅解一二,与钟某择机和离。”

      这次叶知溪听得清清楚楚,且钟寂神色肃穆,显然不是儿戏。

      新房里仍然火红一片,龙凤喜烛发出哔哔啵啵的轻响,花果甜香和烟笼香薰交织缠绕,混合出暧昧清甜的味道。

      大红屏风前,长身玉立的新郎俊美非凡,对她温声软语——

      请求和离。

      霎时间独属于新娘的娇羞紧张、期盼不安如潮水般从叶知溪身上褪去,继而汇成冰冷的怒意,顺着每一条经脉游走,最后齐齐汇聚到心脏,在一呼一吸间灼烧起来,将心脏的主人投入炼狱,烧得四肢百骸生疼。

      “叶姑娘……”钟寂上前半步,试图劝解。

      在他面前,凤冠霞帔的新娘肩背挺直,身姿窈窕,盛装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却冒着火,好像择人而噬的浴血凤凰,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钟寂自知理亏,试图劝解一二。此事错在他身,岂能将人叶家姑娘气出好歹?

      然而不等他上前,叶知溪猛然出手,玉如意狠狠抽在钟寂脸上。

      这柄临时做刀的玉如意承载着主人十分怒气,在钟寂脸上悍然一击后旋飞出去,将装饰了绸缎的柱子打出块凹痕,然后才掉落在地,哗然碎成齑粉。

      退开守候的小厮听见动静,疾步上前隔门请示:“大公子,可要人伺候?”

      叶知溪冷声道:“退下!”

      这一声杀气腾腾,门口的小厮摸摸脑袋,徘徊两步,到底退回原地,未敢多言。

      主子们的新婚夜,甭管闹什么脾气,他也不该上前搅和,没得惹恼了新妇被作筏子。

      厢房里的捧诗也听见了动静,瞧见小厮去而复返,心中狐疑,收起正在整理的嫁妆单子,将一口狭长的木匣抱出来,跟那小厮站在一处,冲他笑了笑。

      那小厮是自幼侍奉钟寂的书童,名唤寸光,眼见新夫人的丫鬟不守夜理嫁妆了,显是要问话,忙将一张嘴牢牢闭上,跟个蚌壳似的,任捧诗怎么示好也不张嘴。

      “啧,瞧你这模样儿。”捧诗翻了个白眼,抱着木匣跟他站在一处,“过会儿子新房叫人,我自去伺候。你一个粗手笨脚的大男人,怎么好进姑爷和小姐的新房?真是没规矩。”

      寸心:“……”

      他不好说隐约听见了自家公子的痛呼,一时着急失了分寸,只好任凭捧诗白瞪,权当自己是个木桩子。

      唉,这头洞房花烛,那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明天可有这小丫鬟给他塞红包问消息的时候。

      只盼大公子能稳住新夫人,别让他们做下人的……“哎你干什么呐!”

      “你说干什么?”捧诗回瞪寸心一眼,“亏你还是个小管事呢,没见有人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万一是个贼偷儿,可怎生是好?”

      寸心心说他早看见了,还特意吩咐门口的拦住呢,只是这话不好跟新夫人的丫鬟明讲,只好陪着笑让她别添乱,“我们公子院里多的是小厮,哪里就用到你一个姑娘家去捉贼了?”

      捧诗露齿一笑:“这可不好说,万一他们像你似的没用呢?”说罢腰身一拧,绕过寸心,大步朝那个探头探脑的小丫鬟走去。

      她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扰了自家小姐的新婚夜!

      恰在此时,新房内噼里啪啦不知砸了什么。

      “哎你——”寸心前看看后看看,到底追着捧诗而去,心里叫苦不迭。

      他一早就跟拙水院那边千叮咛万嘱咐,就怕有个万一,结果还是叫人摸了过来,这下子如何是好?

      ……

      新房外的小厮丫鬟各为其主,互不相让,新房内的主家也是剑拔弩张,气氛冷凝。

      叶知溪痛击了钟寂那张俊脸,心头怒火稍减。

      她冷冷扫了眼倒在地上咬唇忍痛的钟寂,厉声喝退小厮,大袖一挥,将桌上杯盘点心噼里砰啷扫落在地,然后粗暴地铺开纸笔,摔了块砚台在上面。

      “写吧。”

      她自幼性情沉稳,习惯谋定后动,与叶知嶙咋咋呼呼的性子截然相反。此刻发泄一通,强行将理智回笼,什么前因后果都不想理会,只盯着钟寂让他写和离书。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她的新婚幻想在钟寂开口的瞬间,已经化为泡影。

      事已至此,对着这么个新郎,哭哭啼啼于事无补,任何小女儿情态都是耻辱,空惹人发笑罢了。

      为今之计,当先离了卫国公府这贼窝,再作计较。

      叶知溪心念电转,瞬间厘清利弊,虽还是凤冠霞帔的装扮,周身气质却为之一变,仿佛刀剑出鞘,寒光湛湛,透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叶姑娘这是何意?”

      钟寂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衣袍,强忍着痛楚开口。

      他真个是万万没想到,家里瞒着他定下的妻子竟然这般泼辣,一言不合就动手。看那气势,要是手上有刀,肯定要砍他几刀出气。

      方才他被正正打中颧骨,疼得额头冒汗,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咬牙忍住□□,看着叶知溪冷声喝退寸心,又让他写什么东西,顿感迷惑。

      “我是何意?”叶知溪眉毛一挑,讽刺道,“钟大公子不是要和离吗?趁着时间还早,赶紧将和离书写了吧。”

      钟寂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叶知溪。

      他提出和离的举动何等惊世骇俗,叶姑娘竟能不哭不闹,让他写和离书?

      他原来,可是做好了对方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准备的……

      “你怎么还不写?”看钟寂愣住,叶知溪心头怒火上涌,将那砚台在桌角磕了磕,冷声催道,“快点!”

      她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待着!

      待她拿到和离书,立马抬脚走人,至于钟寂说的什么“择机和离”,不过是想给他和那个所谓的意中人遮掩,痴人说梦!

      她父亲的镇北侯乃是凭军功而来,分量十足,哥哥也日夜苦读,搏了两榜进士出身。虽说门第比卫国公府略低些,但现任卫国公不理俗务,空挂虚职,真论起来,家底子还比不上叶家呢。

      她千里赶来,嫁妆丰厚,却落得这般结果,走到哪儿都有理。

      钟寂不是要和离吗?

      她现在就和离!

      她一刻都不想再待在卫国公府这种肮脏地方了!

      叶知溪将卫国公府祖宗十八代齐齐暗骂一通,看钟寂还愣愣的,心道不好——这人别是看穿她想立刻走人,干脆不打算写和离书了吧?

      婚姻结两姓之好,和离并非小事。若是钟寂翻脸不认账,硬要拖着她给那姘头做幌子,可就大大不妙了。

      虽听叶知嶙说过钟寂品行高洁,是一等一的君子,但叶知溪现在一个字都不信,完全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钟寂。

      毕竟,什么君子会行骗婚的勾当?

      你心有所属你就提亲去啊,拉无辜人家的闺女下水叫什么事儿?

      一念及此,叶知溪咬住舌尖,疼得眼眶泛红,一双桃花眼终于现出点盈盈水光。她上前两步,款款对钟寂福了一礼,再开口言辞如刀:“钟大公子可是不甘心被我打了,想反悔?还是说,你想和离前来个洞房花烛?如果这样——”

      叶知溪将手放在腰间,作势要解开绣了各色花草的腰带。

      “叶姑娘!”钟寂忙转过头,低呼道,“叶姑娘切莫如此!”

      他生来早慧,自懂事起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一路进学、为官,始终洁身自好,甚少踏足秦楼楚馆,哪里经得起这阵仗?

      身前的叶知溪仅仅做个手势,细白手指纤细可怜,钟寂却好像被隔空抽了两个大耳刮子似的,臊得脸上发热,惭愧至极。

      他想说自己绝不是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更不会占要和离的姑娘家便宜,可是想到叶知溪强忍泪意的红眼睛,嘴巴还没张开,舌头就先打了死结。

      枉费他素有辩才,此刻却没有丝毫用武之地,只能微微侧身,双目低垂,视线盯着叶知溪足前三尺处的地砖,极尽诚恳道:“钟某有负叶姑娘,不敢多言。但某自幼得大儒教诲,饱读诗书,绝非蝇营狗苟之徒,还请姑娘信我。”

      “今日钟某辜负你在先,合该受此一击。便是你要多打几下,钟某也愿意承受,绝不多言半句。叶姑娘万万不可这般行事,折辱钟某,也折辱自己啊!”

      说罢再次对叶知溪深深作揖,几乎把头垂到地上,露出的一截脖颈都泛起红色。

      叶知溪哼了一声,十分怀疑自己再激将下去,钟寂会不会痛哭流涕。

      好在她深知穷寇莫追的道理,也没兴趣看钟寂忏悔,只哼了一声,自顾自去床边坐下。

      目送叶知溪走远了些,钟寂如蒙大赦,忙垂着眼绕到桌旁,自个儿铺纸研墨,走笔如龙,不多时便写就一封和离书,请叶知溪上前过目。

      叶知溪飞快扫过,毫不客气地打回去:“重写。”

      钟寂再次愣住:“这——”

      “重写。”叶知溪打断钟寂,不容置疑地道,“什么叫‘两心不同,难归一意’?我叶知溪依礼而行,无愧于心,你我和离,纯粹因你钟寂背信弃义,薄情寡恩,并非我叶知溪与你过不到一处。”

      她此时已平静下来,看向钟寂的目光不带丝毫情绪:“毕竟新婚夜就要和离,我就是想夫妻同归,一心一意,也是有心无力。”

      钟寂:“……”

      他才名远扬,少时词作至今在京师传颂,没想到写个和离书还能被打回来。可是转念想想,叶知溪说得很对,她一个姑娘家,又没做错什么,自然不愿担上与夫君离心离德的责任。

      说到底,他从没想过与叶姑娘同归一意……

      “叶姑娘说的是,我这就重写一封。”钟寂赧然道。

      叶知溪冷眼看着钟寂更换纸张,重新研墨,期间不小心蹭到颧骨伤处,疼得连连嘶气。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半分韫色,动作有条不紊,下笔行云流水,很快又写了份和离书。

      叶知溪越发心气不顺,看都不看,直接道:“我不喜欢这份,重写。”

      钟寂:“…………”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幼时开蒙,被夫子将作得不甚满意的文章掷到眼前,绞尽脑汁增删润色,心中还要惴惴不安。

      钟寂自认这第二份和离书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挑不出一丝毛病,然而叶知溪不满意,他又是戴罪之身,满腹文采,当即不予辩驳,换了纸重新蘸墨。

      钟寂态度极好,但并未打动叶知溪,直到写完第五份,才勉强得了“尚可”二字。

      钟寂不知怎的悄悄松了口气,将和离书誊抄到笺纸上,一式两份,然后在落款处签上名字,又在叶知溪的要求下按了手印。

      叶知溪跟着签字画押,将其中一份收起,长长吐出口浊气,双眸微阖,掩住其中复杂思绪,轻声道:“钟大公子心有所属,我叶知溪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和离既定,就此别过吧。”

      她故意刁难钟寂,表现得非常明显,钟寂仍老老实实配合,最后定版的内容,与其说是和离书,更像是丈夫反省自己配不上妻子的谢罪书。

      从这点来看,倒的确是大哥口中的谦谦君子。

      只可惜,是个猪油蒙了心的瞎君子,她叶知溪要不起。

      将和离书放入袖口暗兜,叶知溪漠然扫过地上的玉如意残骸,抬脚就往门口走。

      钟寂:“??”

      后知后觉醒悟到叶知溪要干什么,钟寂洗笔的手忽然顿住:“万万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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