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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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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以后,你顺利地分配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你从生母那里搬出来自己住,只有每周末回家看望她。那年陈东和人做了一笔生意赔了钱,他走投无路了。你从大街上把他捡回家,并第一次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从他黯淡无光的眼神里,你察觉出事情或许比你想象的还要糟糕。也是在那天夜里,你们正式地抛开过往,交换彼此的深渊。
陈东出生不久,母亲就患了病,父亲拼命地兼职,为了支付那些昂贵的医药费。他的童年在一个又一个难捱的夜晚中度过,照顾母亲是他童年时代的全部记忆。但他很幸运,母亲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和希望的曙光一起到来的还有母亲渐渐隆起的肚子。不久之后,一个男婴降生了。
后来的事情并不是陈东想象的那样。
有一次,母亲的朋友来看望她,带来两个苹果。两个苹果,一大一小,红闪闪的,像两颗明亮的宝石发出迷人的光彩,她们散出清甜的香味,引诱着陈东,他望着苹果出神,正要去伸手拿那颗大的时,母亲啪地一下打在他手背上,语气冰冷地低声说:“弟弟的。”一边说一边用责怪地眼神瞪他。他第一次从母亲的眼睛里看到一种隔离,感觉母亲不再是原来的母亲了。
朋友还坐在旁边,略显尴尬地轻声笑笑。
陈东忘不了那声打落在手背硬邦邦的声音,也无法忘记母亲冰冷而充满责怪的低语以及友人的笑,它们成为记忆里的伤疤,在每次眼看着曾属于自己的食物或者玩具都无情地分割甚至完全属于弟弟时,他都会想起那天的三种声音。
他对弟弟的恨就此衍生,日益浓烈,直到一个黄昏。
你从冰箱里拿出两瓶酒,递给陈东一瓶,可是他没有接,默默地搓了搓脸,似乎清醒才是那一刻最需要的。你独自喝起来,让冰冷与酒精的力量将你缠绕。
陈东讲起了那个罪恶的黄昏。那天很热,母亲要和邻居外出办事,就给他两个零钱,说是给弟弟买冰棒的,当然没有他的那一份,在母亲的认知里,他已经过了那个需要冰棍去支撑酷暑的年纪。母亲走后,他坐在院子里,等待着弟弟从午睡中苏醒,也等待着一场稠密计划就此拉开序幕。
弟弟醒了。
“走,哥给你卖冰棍去。”
“哦!买冰棍去喽!买冰棍去喽!”弟弟张开小手,蹦蹦跳跳地围着他转圈。
陈东擦了擦头上的汗,回屋里换了一件干净的跨栏背心,在前面款款地走着,弟弟就一路小跑地跟在身后。他走了很远,走到弟弟的脚步慢下来,并且热得渐渐失去了耐心地问他:“哥哥,累,走不动了。”
他已经确信,弟弟已经完全不认识路了,但是心里仍然不放心,就哄弟弟说:“哥知道有一个地方的冰棍可好吃了,就绕过前面那儿就到啦。”
弟弟抹抹头上的汗,坚定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烁着信任的小火苗。
陈东不敢看弟弟的眼睛,直直地绕过前面的街,他把弟弟带到一个墙角的土坡前,摸着他的头说:“哥去给你卖冰棍,但是你必须在这等我!哪都不许去,知道不?”
弟弟点点头。
陈东跑到墙角的另一边,最后望了一眼低头玩沙子的弟弟,扭身就跑了。
陈东讲完这段话,声音已经颤抖起来,他不敢与你对视,甚至不敢听你离他愈来愈近的呼吸,你上前抱住他,极力地活动自己僵硬的身体,去摩挲他的后背。“别说了,陈东,求你。”你能发觉他抖动的身体中所有的不安或者还有愧疚全部倾倒而出,在你面前坦诚相见。
在弟弟丢失之后,他的父母一改之前的态度,拼命地对他好,特别是母亲,甚至于比弟弟降生之前还要关怀备至,但是他们对他越好,他心中的不安就越深,这个沉重的担子压在他身上,注定用余生来背负。
陈东还有两个秘密,这是其中一个,还有一个他从第一次见你就想告诉你的,可是每次都没能成功开口,一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勇气面对面地向你提起那个秘密。在陈东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中,他说到:“那天,我骑车过马路。突然看到一个又高又胖的男人冲过来,他也看到了我,他眼睛里闪着惊异,那时候,我已经来不及闪躲了,就见他用笨重的身体躲开我,身体一偏,就撞到了旁边疾驰而过的汽车上……然后我就在医院的抢救室门口,第一次遇到了你……”
陈东消失了,你用了多久去吞咽这封信里的秘密?这已经不重要了,这么多年,你已然学会了一种极为重要的本领,就是接纳。你接纳了所有的失去,最后,你渴望去接纳陈东。他会不会像几年前那样突然回到她的身边?你想起很多年以前那个小女孩儿,为一双皮鞋去警察局无理取闹,有些事如果你不去争不去要,怎么能得到呢?
你决定去找他。
你想如果能够找到他,想和他再去划一次船,你很想回到和陈东去划船的那个秋天,那是你生命里最美好的一截时光,身旁是风景,对面是爱人。有多短暂,就有多曼妙。
你越坚信自己能找到他,眼前的路就愈发清晰可见,远处是一片秋香色的树影,寒意方生。
很多年前的一个酷热的下午,一个身穿跨栏背心的小男孩儿小跑着出了自家的院子,他大概十岁左右,后面还跟着一个,跑起来还一颠一颠的,大概两三岁的样子吧,他像一条小尾巴,好像是前面的十岁男孩儿像极力甩掉的一条碍事的尾巴。两个身影跑过街角就不见了,熙熙攘攘的马路没人关注这两个孩子,他们的脚印还来不及在草地的泥土上留下印记就被忽略。直到黄昏时分,穿背心的那个男孩儿溜溜达达地回来了,只是身后的那条小尾巴不见了,但是好像没人在乎这些细节,直到傍晚的时候,一个女人哭号着呼唤一个孩子的名字,从小院的门口一直延续到街市的尽头,人们在女人近乎发疯的哭号中依稀听见一个“江”字,也只是听一听罢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