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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

  •   方才还喜气洋洋的候府,此刻已经宾客散尽,空余一府的寂静无声带着渗入骨血的幽寂。
      直到华灯初上,阖府烛火分明,沈老侯爷依旧高坐正堂,曲肘撑着脸,半张脸掩在手掌中,面前的两个儿子低着头不说话,女眷更是战战兢兢,只有跪在堂下的沈谨言挭着脖子,毫不退缩,静静地跪在地上。
      许久,他动了动,衣袖摩擦出轻微细小的声音,众人回神,他苍老带着疲惫的声音响起,“你也不怕我杀了她?”
      “你杀不了她!”他答。
      他放下手,深吸一口气,“你也知道我杀不了她,所以就肆无忌惮了吗?”他微微前倾身子,看着面前倔犟如牛,那双眼睛带着不屈甚至反叛,他突然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谁教你的?”
      “你想胡闹,好啊!有本事别把整个家族拉进去!”他盯着他的眼睛,混浊老迈的眼珠,眼神犀利精神,无不昭示着对他的讥讽,让他莫名觉得自己的可笑,“今天,沈家,差点让苏慕寒掀了个底朝天,而我们,”他猛地拍着桌子,“却没有任何资格阻拦!”
      “你叔叔今日大婚,而沈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手不停地抽打着他的脸,“你要干什么?要傅元汐?先帝就没打算将她嫁给你,更别提现在,收起你的痴心妄想!”
      “祖父之前,不也是在痴心妄想吗?一直到不久前,我的亲事定下前,都还在痴心妄想。”他陈述着,“你们想要先帝留给她的护身符,不是吗?那道,我们谁都不知道,甚至陛下也不知道的遗旨!”
      “你既然知道,就该以大局为重——”
      “大局?”他嗤笑一声,“所以姑母进了宫,终身无子。小叔叔没了娘,叔祖父成了鳏夫。而我联姻安亲王府,甚至要推着他们得到傅氏宗亲手里的兵权。”
      “世人看我们富贵其中,手握权柄。可我们自己很清楚,沈家,不过是个空壳子而已。故而联姻安亲王府,借宗亲之力。联姻我外家吴家,借世族之力。二叔联姻封疆大吏,需要兵权。”他一一细数,只觉得悲从中来,“可是这一切,晋阳侯一个都不缺!”
      “就凭他姓苏,他就远胜我们。更别提,公主、元家、云家,哪一个他没有?”
      沈老侯爷一直闭目养神,听完也默不作声,许久,他问,“所以呢?”
      “沈家,早就是西下的夕阳了。”
      他陡然睁开眼,眼神锋利,而后,透出点点的笑意,似乎觉得面前的人有些可怜,又觉得自己更加可笑,谋了一辈子竟然被人当成了笑话,他摇了摇头,苍老坚毅的面容似乎皲裂了些,透出了其中的惶然和悲凉。
      “我的儿啊!”他大喊一声,老眼混浊,“我的儿,是我老糊涂了,还是你——”突如其来一阵猛烈的咳嗽,血腥气猛地钻到嗓子眼,他硬生生咽了下来,一把手挥开替他抚背的长子,“走开!”
      沈怀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这,就是你养的儿子!”他伸出手,不停地颤抖,声线也跟着颤抖,“沈家的儿子!将来庇护沈家族人的人,就是这个模样!”
      “祖父息怒!”
      “将来有一天,”他站起身,垂着背,伸着脖子去和他对话,“你离开长辈、家族的庇护,开始为他们而战的时候,你就知道,这个日暮西山的沈家,是怎么拖着他庞大衰老的身躯,将你们一个一个地,庇护在羽翼下的。离开了这里,你就连街上最下等的乞丐都不如。”
      他轻轻抽打着他的脸颊不敢用力,带着怜惜,带着悲凉,“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沈家早就没了退路了,孩子,我们只能进,半步都退不得!进,则生;退,则亡!”
      他直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年后,去沈家的军营里历练历练。从伙夫做起,谁,都不会认识你!离开了这里,我倒要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说完,揉了揉额角,抬步往外走,脚步浮虚,身形摇晃,疲惫不已。
      “听见了没有?”沈怀玉问。
      他点点头,“听见了。”
      “今日的事情,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阖族人的性命,攥在你的手里,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他站起身,扶着晋国侯离开了,沈大夫人不忍心,悄悄看了眼他,强忍着泪,离开了。
      他吐了口气,苦笑一声,只是眼眶里,到底吟着泪水……
      次日,傅元煦撤傅琳封号,着其闭门思过,年前就不必出来了……
      秋风扫着落叶在空中转啊转,落了地,刚刚着地,又一阵风,枯黄的落叶卷地而起,洋洋洒洒地,直往人身上撞,裹挟着的沙子,糊了一脸。
      云清伸手拿走盖在脸上的糙黄的叶子,抹了把脸,吐了吐嘴里的沙子,眯着眼睛,快步冲了进来。
      一进门就火急火燎地扯下斗篷随手一扔,然后就开始抱怨,“真讨厌,早上刚梳洗打扮好,就给我吹的不成样子了。”
      洗了洗手,擦了把脸,身旁的侍女和君就开始给她整理,“别动别动,待会儿扯到头发了。”她小心翼翼地给她整理发髻,“这日子不是您自己定的吗?”
      “我哪儿知道这么大风。”她撇了撇嘴,“阿汐,你在看什么呢?”
      阿汐掩住半开的窗子,“我不是在帮你找人嘛。”她跳下来,走到她身边上下打量,啧啧称奇,“唇脂换了,衣裳,新做的吧。”她伸手摸了摸,花纹简单脉络清晰。
      “当然,而且,”她看了看周围,悄声道,“我老早就在紫苑定了这个院子,怎么样,好不好看?”
      “今天风沙这么大,能看什么?”阿汐忍不住泼她凉水,“虽然紫苑的菊花和牡丹是一绝,可是牡丹不是这个季节的,菊花嘛,今天天气好像不允许,更别提,那院子里的曲水流觞了——”她有些遗憾,“我们好像,只能在这个屋子里,烤肉?涮锅?还是——”
      看着她不太美妙的脸色,她悻悻地耸了耸肩。
      “你问了没啊?”
      “我不是说了嘛,那个什么法华寺的主持大师说,他不宜早婚。”
      “我还有两年才及笈,成婚也是——”和君听她越说越离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我爹娘舍不得,估计成婚也是十六七了。”
      “哎呦,”和君捂着头,觑了眼阿汐身边的两个嬷嬷,讪讪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小姐,哪有未出阁的姑娘安排自己的婚事的?不是让人笑话嘛!”
      “谁笑话了?”她只觉得和君小题大做,“这儿又没有外人。不过他们怎么还不来?”
      “大舅舅官复原职,阿慕说,内阁不仅事物多,人也多。大表哥出任刑部侍郎,刑部向来都是司南伯的地盘,之前司南伯之子闯了祸,牵连了一批人,刑部也遭殃了。二表哥才可怜,马不停蹄地跑到京城来,就被林恪诓进宫做了伴读,我都很久没有看见他了。”她苦着一张脸,“而且,最近阿慕也越来越忙,人都看不见了。”
      “你这脑子,记住的东西挺多呀。”她惊叹一声,换来阿汐的鄙夷,“我听爹说,朝局最近可紧张了。林相成了陛下的人,元家也成了陛下的人。就我们云家和你们苏家捆在一起,中立。然后就是沈家、工部、吏部、礼部还有吴家、封疆大吏田家,最近似乎还想和刘琦夺一夺兵部,热闹着呢。不过啊,刘琦和司南伯也不是好惹的。”
      她打了一个响指,“合着,就我们两家空有四十万的兵,其它的,都没有。”
      “哟,还能盘算朝局了?”云睿刚进门就对着自家的妹妹一通冷嘲热讽,“这四十万的兵,是别人想都想不到的。沈家也不过才五万人,这么多代过去了,也不超过十万。”
      “刘琦握着兵部,掌管军资军需,每年的空饷,估计都得十万人。”他倒了杯水猛的灌了一口。
      “没人给你水喝吗?”阿汐眼睁睁地看着他连灌三杯水还不罢休。
      他舒了舒胸口,正欲说话,元若就开口了,“今早上朝,一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早知道就吃点早饭再去了。”
      云清眼睛一亮,“我吩咐他们上菜。”
      “多谢。”元若微微一笑。
      她顿时头昏脑胀,语气虚浮,“不客气。”
      云睿罕见地察觉到了一抹娇羞,顿时起了鸡皮疙瘩,摇头晃脑,飞快地将刚才的场景扔出去。
      “今天怎么想着到这儿来玩?”他接过阿汐手里的点心,“平时,天气一冷,你连床都不起的。”
      唰,她的脸登时通红,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弱弱地反驳,“哪有。而且,而且,”她揉着自己的手,支支吾吾,随即又很理直气壮,“我还不能出来玩了!”
      苏慕寒默叹一声,“能!”
      “那不就得了。出个门而已,我又没有丢。”她小声嘀咕。
      苏慕寒见那二人聊得起劲,凑到她的耳边,摸着她的手,轻声问道:“今日风沙大,没什么好玩的,等到牡丹开的时候,再带你过来玩?”
      “骗人。”
      他拧了拧她的鼻子,“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她沉默了好久,顾忌地开口,“你是不是又跟哥哥吵架了?”她低垂着眼睑,有些无奈,“要是,他的错,你就不要理他,不管他就好了——”
      她情绪有些低落,“父皇,他,就是想要坐山观虎斗,所以把你拉进来了。可是,如果,你就不要管他了。”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最近一直在想这件事?”
      她沉默不言。
      “我如果不愿意,就可以冷眼旁观,如今我既然——”
      “可我不愿意,”她截了他的话头,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重复着,“我不愿意。我不想看着你成宿都难以入眠,每日还要精神抖擞地和所有人周旋,可是他们,却还是在诋毁你。”
      她眼眶微红,鼻头微酸,“我的身份,不说帮你了,应该就是你的累赘。”眼一眨,一颗眼泪掉了下来,“你被我捆住了——”
      她略带着哭腔,惊动了正在讨论朝政的二人。
      云睿问道:“怎么了?”
      二人对视着,透过朦胧的双眼,直视心底的不安、愧疚和担心,许久,他露出一抹笑,如释重负,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一般,释然,揉了揉她的发顶,“我很好,你也很好。”
      他侧头看了眼二人,“我们先出去了。”
      元若了然,点了点头让他们自便,唯有云睿嚷嚷着,“每次都是,半路就跑,扔下我们——”
      “你们要去哪儿?”
      “出去。”苏慕寒回她一句。
      “可是,吃饭了——”
      “你们吃吧。”他拢了拢阿汐的斗篷,一个人都没带,牵着她离开了。
      乌压的云,伴着风,卷着枯叶,脚底放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人似乎也舒服了一些。
      “我们,一直是捆在一起的。”许久,他开口,“从成婚的那日开始,苏慕寒和傅元汐,一辈子,都是一个人。这就是婚姻。”
      他低下头,“我们是一个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他蹲下来,理了理她的碎发,“因为你我愿意,就像你,因为我也愿意一样。我一直身处在朝局里,无论你在不在我身边,我都在。”
      他顿了顿,“与之不同的是,你在,我会很安心;你不在,我会很难熬。我一直以为,你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就像当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一样……”
      “我没有尿床!”她鼓了鼓腮帮子。
      苏慕寒失笑,“不是那次。是你说我好看的那一次。”
      她转了转眼珠子,没想起来。
      “你父皇告诉我,你喜欢好看的东西,喜欢吃好看的点心,喜欢玩好看的玩具,只要好看的,你都喜欢。”他细细回想,嘴角不经意牵起一个弧度,很愉悦,“所以,即便你怕生人,第一次见我,也很喜欢我。”
      她吐了吐舌头,刮了刮他的侧脸,娇声道:“那有这么夸自己的?不知羞!”
      “可是你就是这么夸我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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