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爱的江湖》何暖暖

75、——那时年少（2）

　　武林大会召开了。阿单站在姨妈身边，另一边，小荷姐姐挽着她的手。吕明涛在台上宣布大会开始。“首先，德高望众的武林前辈楚狂客楚老前辈有事借此武林大会向天下人宣告。”
　　众人目光中，楚狂客胡发飘飘在叶蔚搀扶下上了台去。老人家精神瞿烁，坐在吕明涛备好的椅子上，双目威严一扫，满场的人都安静下来，不知这位武林奇人有什么要事要向天下宣告。
　　“许澈，你上台来。”
　　所有的，所有人目光都集中过去。这个名字，曾在江湖起过怎样的震惊。然而她的舅父许澈那么淡淡的，仿佛天下事略无萦怀，俊拨超逸的走上去。那样的一股淡然优然，让人不自禁的心下感叹佩服，目光低下来，竟隐隐的不由自主的避让畏惧。
　　“你曾随我学过近十年的武艺，当时是称呼先生不拜师只学艺的。现在我想收你为我楚门的弟子，你愿不愿意叫我一声师祖呢？”
　　许澈自是震惊了，虽则他的震惊并不会轻易令人看出来。他不可能在天下人面前驳授业恩师的话，因此想也没想，跪下去，叫了一声“师祖。”
　　楚狂客脸上现出欣慰的笑。“林羽、叶烟凝，何小荷，你们都上台来。”
　　林羽、叶烟凝走上去，不知楚狂客要做什么，何小荷放开阿单的手也依言上了台去。
　　“我楚狂客一生只收过一个弟子叫叶云初，叶云初为了营救当时陷在无敌帮的豪杰们，与其妻一道舍生取义，英年早逝。我代云初教了两个孩子，就是林羽和叶烟凝，又代林羽教了一个弟子，便是何小荷，你们都跪下。”林羽叶烟凝何小荷皆依言跪下。“你们听好了。我楚狂客门下都只能是行侠江湖的仁人侠士，若有人对不住这侠义二字，就是本门仇敌，你们每一个都负有清理门户的责任！都起来吧。”
　　这四个人的心都落下去，不知楚狂客到底要做什么。
　　楚狂客唤过许澈：“我的这个弟子，假借宇文寞的名字，曾做过三年的无敌帮主，期间发过共计五十二个死亡令，灭了不少帮派，杀过不少人，然后他杀掉无敌帮罪大恶极之辈，解散了无敌帮。功过如何且不说。单只他的这五十二个死亡令，每发一个死亡令他都曾致信当时的义云庄庄主陶横风，列明证据是非，以表明他并未违背侠义之道。今天就把这些信公之于天下人面前，看一看他写的是否属实，他的行为是否背侠义之道。这关系到我楚门弟子的声誉，请武林同道明辨！吕庄主，麻烦你一封一封念来。”
　　众人这才明白，这一届武林大会究竟要做什么。阿单看着台上的舅父，舅父在她眼中一向是清华尊贵不敢亲昵的长辈。这样公审他的行为，他一定是痛苦的吧，但舅父此时面容如此平静，竟而高贵不可逼视！
　　吕明涛一封一封的念下去，当时的血雨腥风波涛汹涌今日听来只是一桩桩的罪状和处罚，许澈文笔清晰简白，大家都听得明白，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并无不妥。
　　吕明涛念完了。楚狂客威严道：“众位可能听明白了，这些内容可有不实隐藏之处，请大家指出来！”
　　底下鸦雀无声，便满心的仇恨又被激起，但许澈的这些文字并无一点不实之处。
　　“好。这些信我也听明白了，里面的内容既然并无虚假之处，那么，老夫认为，许澈的行为并不违背侠义之道，是我楚门的好弟子！因这些死亡令，许澈也在江湖结下了不少怨仇。现今的江湖上，总有人对他的名字恶言相向。林羽、叶烟凝、何小荷，你们给我听真，从今而后，若有人再说许澈恶言的，便是冲我楚狂客来的，就是挑战我楚门的清名，每一个楚门弟子，都必然维护师门的尊严，不惜鲜血和生命，你们都记住了？”
　　林羽三人齐道：“记住了。”只有许澈没有话说。这些都是他不介意的，但孩子们介意，亲友们介意，江湖介意。
　　“江湖仇怨江湖了。若有什么不平怨恨，只管当着天下人的面在义云庄这里说，若以后背地里说邪弄暗的，可别怪我楚门弟子剑下不留情！现在许澈就在这里了，离了今日，你们也不容易找见他，凡有人觉得许澈杀了其师长亲朋需要报个人恩仇的，尽管上台来。我楚门弟子侠义为先，凡今日上台寻仇的，一律礼让三招！众位请吧！”楚狂客道。
　　底下一时骚乱纷纷，稍顷，终于有一人上了台来，那是一青年人：“我是泰山齐月凉的儿子，我的父亲在无敌帮攻打泰山时被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别说是让我三招，让我三十招我也不一定是对手，但复仇之剑不刺向仇人，我这儿子也太窝囊废物了！许澈，请接招！”
　　底下有人叫好。叶蔚如何会让父亲出手，已拦在那人面前：“齐兄，你报的是父仇。父债子偿，有儿子在，怎能让父亲动手。凡有向我父亲报仇的，我叶蔚全接了！齐兄请！”叶蔚持剑而立，英风洒然。
　　那人迟疑了，稍会儿道：“在顾家庄，我的母亲去随吕庄主找顾京华谈判，你当时救过我母亲及一众人的命；那日我身陷薛家堡，你也救过我及一众人的命。我这复仇之剑若刺向你也太小人了，岂不让天下英雄好汉耻笑。也罢，恩怨相抵，这仇，我没法报了！”他负剑下了台去，头也不回的离了比武场，出了义云庄。
　　一时场下寂静，若这么想来，这报仇之剑又谁能刺向叶小侠呢？
　　静了许久，忽有一粗壮大汉跳上台来：“我是岳阳王家后人，我的伯父上了死亡令，刚才也念过了，伯父家反抗，一家人全死在死亡令下。在下武功低微，不是叶小侠对手。你行侠仗义那也是如雷贯耳。昔日的仇报也无望，能在你手下走几招，全当我学艺了。请！”此人使大刀，刀风沉猛攻上。但如何是叶蔚对手，三招让过，叶蔚欺身进攻，刀已在叶蔚手里了，那人瞪了铜铃般的眼，一脸迷惑。叶蔚将刀还给他：“王兄承让。”
　　“佩服佩服，能在叶小侠手下走一回，也是难得了。”叹气下去，一路还手中比划回味，怎么会呢？
　　立时不少人有了他的心理，瞧今天的阵势，叶小侠是不会伤任何人的，若借此机与叶小侠交交手，可不是难得的机缘吗？全当叶小侠陪着练武了。当下接二连三的有人上台。叶蔚知道今日事关重大，让过三招，立时下手制住对方，不留任何余地。叫好声四起，成了看叶蔚表演了，仿若能在叶蔚手下走到第五招的便是英雄了，一时跃跃欲试，上台之人络绎不绝。
　　许白看不过，想上台换下哥哥，他身形刚要动，叶小妹已拉住他，轻轻摇头。许白顿时明白，哥哥在那里，有他的侠义声名在，众人输了，也心甘情愿，不会再结怨仇，若换了自己，输了之后，只怕怨恨更重了。
　　忽有一妇人沉着脸走上去：“叶小侠，我报的是江淮廖家之仇。我廖家满门被无敌帮沉到水底杀死，我是外嫁女，才免遭此难。刚才的信里面没提到廖家，但廖家被无敌帮所灭江湖尽人皆知，血海深仇，我三招之内是报不了的，你叶小侠行侠仗义，我也从没想过找你报仇，但今日却只有一死相拼了！请！”
　　叶蔚刚要接招，林羽倏忽走上去，拦在叶蔚身前：“江淮廖家惨案，并不是许澈师弟所为。那是内子在无敌帮时令手下做的，她不知今日会有此事，所以没来。内子所犯下的罪俱由我来承担，这一桩事的确罪孽深重，百死莫赎。内子不会武功，你一剑就可以杀了她，所以我今日不是让你三招，而是任你连刺三剑，决不躲避反抗。只希望我替她担罪之后，你能不再向她寻仇，也不波及我子女。请吧！”林羽站在那里，沉稳凝重，一时众人全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报仇会报到林大侠身上去！
　　那妇人的剑沉沉的一时抬不起来。有人大叫：“你不能杀了林大侠！”
　　“对呀！”
　　“那时林大侠和叶女侠都去帮江淮廖家的！”
　　不少人上来劝阻，台上混乱。
　　叶蔚不知详情，回头瞧父亲，父亲目光令他过去，低声说了几句。叶蔚因上前来秉退众人，向那妇人抱腕道：“当年廖家惨案，廖家曾求助到义云庄，林羽舅父与我母亲应邀前去救助，他们也都失手被无敌帮所擒。那时，制造这一惨案的我的姨母，并不知道自己是叶云初大侠的女儿，后来认祖归宗，但大错已经铸成。您要报仇是当然的，但是难道你今日杀了林大侠，你的亲人就会在九泉下安心吗？只怕说你恩将仇报吧。血债并不一定是用血能够偿还的！前辈，只要您能放弃这三剑，我叶蔚愿为您效劳，只要不违背侠义之道，我答允为您任意做三件事，不拘是什么，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那妇人看着叶蔚：“孩子，我再复仇心切，这剑也没办法刺向林大侠的，廖家的血海深仇，此生是无法报了！”她凄绝后退几步，忽然便回剑自刎，叶蔚已迅急阻住她剑锋，救得急了，剑锋划破他的手，血流掌心，叶蔚将她的剑送还她剑鞘，对台下阿单道：“阿单，给我三枚竹箭。”
　　阿单将三枚竹箭掷上。叶蔚接过竹箭，那三枚箭便染了他的血，叶蔚将三枚箭放入妇人手中：“您是一位深明大义的人。这三枚竹箭就是我答应您的三件事，为了赎回当年的罪过，不管是什么，只要见到这竹箭，我都会全力以赴。我想九泉下的廖家前辈们也都可以安心瞑目了。”
　　那妇人握住竹箭，道：“有你这样的孩子，上一辈什么样的仇恨也只能放下了。这三枚竹箭我就收下了，我不会轻易麻烦你的。”说罢，掩面去了。
　　众人长嘘出一口气。
　　便这时，台下忽然一阵乱，众人看时，一柄剑已横在阿单颈项，那人挟持阿单离开人群，对台上叫道：“我知道今日这仇是报不了的。论武功，当今世上，谁能敌得过你的玉阳神功？论侠义人心，话语权望，也都被你们占据了，这义云庄不是都成了为你们说话的地方了吗？我的仇没法报，今日一条命也就扔这儿了。许澈，我要你现在自刎于台上，以报当年普陀傅家灭门之仇，然后我就放了这小姑娘，否则，我一剑杀了她，我自己也由你们杀了！”
　　这一下变故突然，众人全惊住了，当下全场一点声息都没有了，不知会如何结果。却听阿单安静的声音已接了话：“你既要报仇，就应该光明正大地上台去，或输或赢，也不失男儿本色。现捉住我，要挟我的舅父自杀，不怕天下英雄的耻笑吗？这仇便即报了，也报得不光彩，没滋味！现在我自己撞在你的剑锋下，索性自尽了，倒成全了我小孩子的英勇侠义，你不羞耻吗？”说着用力以颈向剑锋抹去，众人惊呼，那人忙按住阿单，便这时，数点冰光如电，那人手中剑“呛啷”落至地上，叶蔚、许白已同时飞身过来。叶蔚拉过阿单，赞赏感激看她，见她无碍，抬手解了那人被丛儿冰针封住的穴道：“现在你上台来复仇吧，真刀真枪的来，别让小孩子笑话！”
　　许白将阿单接过去，叶小妹过来将阿单揽在怀里。
　　那人仰天长笑：“你们家自持武艺高强，威逼天下人，哼哼，好侠义好英雄啊！”他悲声叫道：“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傅家只剩了我一人，何苦留我在世上。”
　　“你若但凡有志气的，就回去练武功，不管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我叶蔚等着就是了！生在武林的大好男儿，难道还要哀悯等人怜吗？请你即刻离了义云庄，否则像你这样没有男儿气概的，就别怪我不客气，扔你出去！”
　　那人恨恨的走了。
　　叶蔚上了台：“现在还有人上台复仇的吗？”
　　众人瞧着叶蔚英毅的容颜，再没有人动一动。
　　“我再问一次，现在还有人上台复仇的吗？”吕明涛环视四周，等待一会，道：“若没有，现在公议本届武林大会第二件事。那就是，我，吕明涛，家远在峨嵋，父母年高，我要回峨嵋在父母膝前尽孝，这义云庄庄主之位我就不再虚担了。我提议，由林羽林大侠重任义云庄庄主，请大家同意通过！”
　　众人愣了，林羽已开口道：“明涛贤侄，我已做了二十余年义云庄庄主了，如今正该由你们年青一代接任，大展宏图。吕庄主率天下豪杰连破顾家庄与天山，创下的英雄业绩为天下英雄所敬服，正是一位优秀的帮主，何需辞让。况且这庄主之位我即让出，是决计不会再当的，请吕庄主收回提议。”
　　林羽既这么说，吕明涛知道不能实行，便道：“众位英雄，我吕家三代单传，父母跟前只我一子，我实在是要回峨嵋了，路远山高，这庄主之位确难再任。既然林大侠决意让年青人有所作为，那么我提议，由叶蔚叶小侠担任义云庄庄主！小侠，你不要推辞。”他止住叶蔚欲说的话：“义云庄庄主你若不来担，你认为还有谁来担？”复向台下大声道：“众位英雄好汉，叶小侠在江湖行侠十年，创下了无数英雄业绩，多次舍生忘死，掭救了多少武林人的生命，解救了多少危难！武林需要丰碑指引人前行，叶云初大侠、林羽大侠曾引领过各自的青春年代，我们这一代，便是叶小侠为丰碑。他若不任义云庄庄主，天下是再找不到合适的了，我提议叶小侠任义云庄庄主，请大家欢呼通过！”
　　立时底下欢声一片。
　　吕明涛携住叶蔚的手，脸上现出欣慰的笑。
　　“明涛。”叶蔚说不出别的话。
　　“我的话是不能收回的！”吕明涛轻声道，然后大声宣布：“好，从今日起，叶小侠便是义云庄庄主！”林羽也向叶蔚点了点头。

　　吕明涛一身轻松的走回自己居所，义云庄，是该离别的时候了。其实他要离别的又何止是义云庄，只是放下心中所有的事罢了。
　　刚才叶蔚拉住他：“明涛，我要好好跟你谈谈。”
　　“谈什么？怒不奉陪。”吕明涛道：“你要说的我都知道，我要说的你也都知道，相互省省，请留步。”吕明涛笑着自己大步离去。

　　吕明涛收拾一下简单住所，一无所寄的，他要离去了。心中无限凄凉。“连连。”他心中念一句，忽然想起昨夜答应阿单那小姑娘的话。她竟是林羽大侠的女儿，英雄的父亲自有英雄的女儿。
　　吕明涛来在后园，这一角落，一向没有人来，泉水淙淙，他坐了一会儿，有脚步声匆匆，是孩子的脚步，阿单飞快跑来了：“明涛哥哥，你真的来了！”
　　“不能失约了，怕你笑话我。”
　　阿单坐在泉水边石头上，看坐在另一石头上的吕明涛，吕明涛饶有兴趣地任她看。
　　“怎么玩？”
　　吕明涛这才恍然想起，将方才找的圆圆的小石头在手心摊开来：“一共五枚，两只手，随意放，猜左右手各几枚，猜错一次，罚弹一下额头，猜对了，罚我。来。”那是他小时候与顾家兄弟玩的游戏，当然最多的是和连连玩。
　　两人猜来猜去，互有输赢。
　　“该吃晚饭了，回去吧，你父亲找不到你要着急了。”
　　“那你明天还陪我玩吗？”
　　“明天不行了，我要走了。”
　　阿单低头沉寂不语。
　　“你的小侠哥哥，许白哥哥，小妹姐姐都可以陪你玩。”
　　“他们谁会与我玩这小孩子玩意。”
　　吕明涛笑了：“那你为什么非要玩小孩子玩意？”
　　“我要再不玩，我就长大了，就不能玩了。”
　　“大人也能玩啊，我不就是陪你玩吗？”
　　“没有几人像你，也没有几人像我。等我长大了，也许就没有心情玩了，或者可以玩，也找不到人陪我玩了。”
　　吕明涛竟不能辩：“那我再陪你玩一次，明天早晨，这里不见不散。”
　　阿单抬起明亮双眼：“真的？”
　　“一言为定。”吕明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孩子气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