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爱的江湖》何暖暖

1、人生何处不相逢(1)米脂州

　　黄昏的时候，一抹灿云如金，铺展得半天辉煌，晚风吹着叠云，光影稍瞬即逝地纵横变幻，一忽儿，西天只剩了灰淡的暗紫，日头就沉下去了，余晖一晃，暮色茫苍苍降临。
　　湖边亭阁里两个少女被夕阳绚景迷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左边的浅蓝衣衫少女名叫何青音，轻叹道：“这样的美景，真希望可以记住才好。才知，最好的风景不但难以描画，连清晰地记住都不能。”
　　她身旁的淡红衣衫少女名叫孟晓梦，转头问道：“何师姐你猜，叶小侠此时在做什么？会不会与我们一样在看夕阳？”
　　何青音听师妹来了这么一句话，忍不住笑了：“有可能！”
　　孟晓梦神往道：“若此际就在叶小侠身边，能看着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该多好啊！”
　　何青音笑劝道：“师妹，这样传说般的英雄少年，多少带了人们的想象和渲染附会，不可太当真的。这名字当作理想来看就好了。这么出众的人，百年之中江湖中总会出一两个，用来成全人们对世间的盼望。所以，想一想就好了，不用亲见的，否则若哪一点不合想象，人间就连理想都没有了。”
　　“可我就是想见叶小侠。”孟晓梦方说完，见师兄鲁芒从朱栏后现出身，他定是因为又听到了“叶小侠”三字，目露怒意，脸色铁青，眼看着就要一场雷霆发作，孟晓梦忙躲到师姐身后。
　　何青音轻挽住师妹的手，微笑礼貌唤：“鲁师兄。”她声音清和，面容端静，笑意浅浅，此时夕阳晚暮的苍蒙光线笼罩着她清秀的容颜，整个人儿散发出可夺人心神的光辉，有着令人不敢冒犯的清华气度。鲁芒被她的美丽惊呆，一时张口说不出话，何青音已微笑道：“鲁师兄你在这里散步，我们回去了。”拉了师妹离开曲廊。
　　鲁芒站在那里，看着她们渐走渐远，嘴唇嗫嚅，目光痴呆，竟是什么也不会做了。
　　书房里，孟晓梦欢悦笑：“师姐，鲁师兄这性子，也只有你能治他！”
　　何青音苦笑。师父已几次提出要自己嫁给这位师兄，都被自己支吾推脱过去，不知到底怎样才能摆脱呢？她不想这些烦恼，将桌上的画纸展开：“师妹你瞧，你说的画儿我画好了。”
　　那是一幅构图简单的画，一个身姿飘逸的少年，背立于微风之中，青衫微拂，手中执剑，虽寥寥数笔，却有超凡的风神跃然纸上，英风隽朗，令人心动忘俗。
　　“师姐画得太好了！”孟晓梦捧画叫道，“叶小侠，叶小侠定就是这般模样！”
　　何青音瞧着她笑。孟晓梦痴迷看着，良久叹道：“若能变成真人就好了。”
　　何青音再忍不住笑，道：“那有何难，你父亲寿筵后，我们去一次义云庄不就行了么？”
　　孟晓梦惊喜瞪大眼，却转瞬变为沮丧：“鲁师兄才不会同意我们去。他连叶小侠的名字都不要听，若说去义云庄看叶小侠，还不即刻爆炸，吵得天翻地覆。”
　　何青音道:“学武的人到江湖来，不去人人敬仰的义云庄，岂不白来武林一趟？我们背着鲁师兄悄悄去一次好了。”
　　孟晓梦惊异看师姐，没想到师姐这么柔和雅致的人，比自己还有行事的决心和胆量，犹豫道:“你不是说不用见，怕见了反失去理想吗？”
　　何青音鼓励笑道:“你既想见，就见一次好了。我不怕失去理想。”
　　孟晓梦挽住师姐的手，点头，鼓足勇气道：“我们扮成男装，偷偷溜出去，他们谁也不知我们去哪里，待回来了，就说迷路走失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心却也都轻轻地跳闪起来，那个遍江湖传扬的武功绝顶、年少英俊的叶小侠，到底会是什么样呢？

　　远在米脂州的叶蔚打了一个喷嚏。
　　他以为是秋天晚凉风的缘故。
　　他迎着瞬忽变幻的夕阳光影向着路尽头的宅户走去。青青衣襟，容颜端俊，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穿透茫茫暮色闪着莹润清亮的光芒，仿佛整条暗寂的道路豁然亮了，目之所及皆是端正的希望。
　　宅户高大深远，黑门紧闭，青石院墙里隐约现出一些轩廊亭榭的顶，却肃静得出奇，仿若整个院落没有人烟，只门前两个暗红色的灯笼在秋风中晃动，为着透一些声气的样子，穗带打着旋儿飞扬纠缠。
　　叶蔚登上台阶，叩响门环，叩门声在寂静中不歇地响着，很久，门终于颤颤地开了一条缝，现出一老院丁花白的胡子、苍老的每层皱纹里都是惊恐的脸来：“您——是林大侠吗？——”
　　叶蔚明朗的面容、自信纯正的微笑让老者立时信服，“您请进——就您一人吗？”老者向门外空阔的大道张望。
　　叶蔚微笑：“我一人就已足够了。”他的自若感染了老者。老者关了门，上了栓，回首向厅堂喊报：“老爷，林大侠来了！”
　　厅堂的门顿时大开，现出一厅的人来，为首一四十左右年纪的员外。“林大侠——”他忽然住了声，脸上的大喜化为极度的惊恐，“你！——你不是林大侠！”
　　“我姓叶，”叶蔚道：“林大侠有事外出不在义云庄，我替他来走一趟。”
　　主人上下打量年轻人：二十左右岁，容颜出众，却说儒雅不儒雅，说草莽不草莽，通身上下怪怪的气质让人一眼难忘。主人的心瑟缩起来，这样一个年少孩子，唉！“叶少侠，请进吧。”
　　“叫我叶小侠好了。”叶蔚道。
　　厅内男女老少约四十来口，一家人都在这里了，惊魂胆颤，瑟缩不安。叶蔚问道：“那人说什么时候来？”
　　“今夜三更。”
　　“那大伙儿先休息去吧，二更时再聚这里来。”叶蔚仿佛成了这里的主人。员外依言挥了挥手，仆妇内眷都退下了。
　　摆了几样精致小菜，取出老窖醇酒。
　　“请——”员外端起酒杯。
　　“请！”叶蔚一饮而尽。
　　三更时分，天空里暗淡的圆月在云层中恍惚欲现，黑暗的树梢枝叶在半空交错成硕大的狰狞可怖的暗影，随着夜风的来袭起伏变幻。忽的，一个黑影掠过树销如鹰隼“刷”地急落于院中，枯黄的树叶被疾风一带，霍地脱离枝头，散乱扬至半空，旋即依附着那人的衣襟孤零零飘落。那人一扬头：“老头，时辰已到，速叫你的女儿出来跟我走吧！”声音是女子，清厉脆亮，冷破半空。
　　“义云庄叶小侠在此。你带什么人走要经我同意了！”叶蔚站在厅门正中，月亮的光华掠过浮云陡现，清凉的光芒满天地倾洒下来，笼罩住他周身，银辉光影里，他的眉目愈发清朗夺人，端正凛然不可犯。
　　来人一错愕，“谁要你们多管闲事！”说着，腕一扬，数点寒光骤然如梅花绽放，卷带着冰冷夺魂的凄厉袭向对方。
　　冰魂梅花针！据《卓氏新编暗器谱》记载,此暗器天下排名第五,着实不能怠慢的。
　　叶蔚剑已出鞘。
　　黑夜瞬时亮出光芒。
　　那光芒竟透着无以伦比的灿烂安宁，犹如遥遥似水的沉夜，数点星光的冷焰，闪在无穷寒碧，又如烟花盛放后的余光，满怀璎珞，流散于月夜的绿烟青辉。宁静的波心中，自在飞花似梦，宝剑散去袭来的凄凉冰魄，竟又携带溶溶春光而至，倾泻如瀑。一刻间，让人有拥剑光入怀的冲动，就此拥住这灿烂，这不可知的温暖……
　　这样的震惊只在瞬间，冰光飞逝，花影散漫，那人的穴道已被冰针封住，喉咙一阵紧涩，眼前是令人窒息的惊恐，那是生命即将消逝的与生俱来的惊恐——叶蔚的剑尖已抵她的咽喉。
　　“你是女子，为什么要抢女子？”叶蔚喝问。
　　“是我师父的命令，我做不到就只有死。”黑衣女郎愤怒看面前人，目光里闪过绝望——这人毁了自己的生命——不过死在他的剑下一定比死在师父的折磨下好很多，被这么英俊的少年所杀，此生也算值得了吧！
　　叶蔚撤了剑，“告诉我你师父的名字，我去找他放过你。”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月辉下是那么清朗宁和，瞬时就可安定人的心魂般，仿佛什么样的绝望都可轻轻消散，什么样的艰难在他面前都可化为飞烟。黑衣女郎诧意：“你，会帮我？”
　　“义云庄行侠仗义，有难必帮。既遇上了，就没有不管的。”叶蔚微笑道。
　　黑衣女郎有些狐疑，道：“我师父叫水笼寒，住黟山。”
　　“这么远到这里来抢女子？”
　　“因为天下并没有几个称得上绝色的女子。”顺着黑衣女郎的目光，厅中一个典雅衣饰的小姐已低下头去。

　　危难过去，员外欢喜上前“叶大侠！——”
　　“叫我叶小侠就好了。”叶蔚再次道。
　　茶点摆上，水晶盘中托来精致鲜甜果品，明前女儿茶在青瓷敞口杯里泛着凫凫的清香的雾，室内笼罩了叙家常的温暖气氛。
　　“我有一女，年方二八，虽称不得姿容绝代，却也生得端正，且喜性情文雅贤淑，愿高攀小侠，结为姻缘，不知小侠意下如何？”
　　那女儿的美丽早就天下闻名了，多少的少侠少邪争求，曾起了无数风波。员外见叶小侠少年英俊，武功高强，料来能保护女儿周全，诚心喜爱，因此热切道。
　　叶蔚四面看了一看，那小姐并不在厅中，只一干仆妇皆喜眉善目看着他，他笑了一笑。
　　“先生是好意，也多谢了，可是我无成家之念，这门亲事我是不能答应的。”
　　他说得率真直爽。看着他坦然纯净的面容，这样生硬无礼的拒绝倒并不使人难堪，主人也无法生起气来，倒似少年的无礼，不知委婉，却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真是年少的好处……”员外暗叹道。“小侠大恩，不知何以言谢为报。”
　　“不必言谢。”叶蔚有些难为情的一笑，“不过现下义云庄钱米紧张，若是先生能慷慨捐赠，不但义云庄中人，便是天下武林同道，小侠我对您都是感激的。”言罢，由主返客，一礼而去。
　　“一代奇庄，一代奇侠啊！”主人叹道。

　　初秋的天空，澄蓝匀净，高远得仿若无边无际，亲切得又似可以一掬在手。烟络横林，红叶镶金，这样的时候，最好有一匹快马，载着任侠少年，担风逐日，快走踏清秋。来时为了赶路，爱马累倒路旁，念及此，叶蔚心下怃然，侧头见黑衣女郎小脸绷得紧紧的，目不斜视冷漠狷介的样子，全然不知她的过错。想这女郎也有趣，抢劫人家小姐，竟同意给五天宽限，让那小姐在家过了生日再走，到底心怀稚嫩，天性未泯，帮她脱离恶师的魔掌也是值得的。
　　路边小店，草棚木柱，斜斜歪歪，随时即倒的样子，偏挂了“太白美酒”的大招牌，木质暗淡，年代久远，字迹却清峻豪逸，不知哪位墨客路过留下的。正是饭时，便邀女郎进来要了两碗汤面。
　　叶蔚端汤布筷，朗然周到照顾饮食，黑衣女郎瞧着他却忽然笑了：“我向来觉着义云庄行侠仗义、有难必帮的招牌有些奇怪，想怎会有这样的好心呢，费心费力地去帮助别人？今日才明白，原来义云庄的有难必帮是为了钱米的。果然做的好生意。现今世道艰难，义云庄此举既得了名，又得了利，且还是无本生意，了不起，生财有道。”她笑吟吟地赞着，一双妙目嘲弄地看着对方。
　　叶蔚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瞪着眼睛直听她说完，方笑道：“姑娘好算计，日后姑娘若没有地方去了，可以去义云庄理账，定可以做到收支平衡，还有节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