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穿书倒贴还债》冷玉无声

1、六月与六年

　　楚潇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冷，窜入骨髓的冷。

　　许多年了，恍惚中他已经忘了这种感觉。前一秒，他放任自己沉入睡梦，后一秒，他就来到了这里。

　　同上次一样，毫无预兆。

　　楚潇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

　　他动了一下手指，浑身无力，甚至抬不起胳膊。眼前很空，视野所及的地方只有寒冰。

　　“呵，回来了啊。”

　　躺在冰棺里的男人容貌昳丽，眉眼间落满细碎的冰霜，唇色苍白如纸，浅浅上弯一个弧度，一派洒脱和坦然，端得一副风华。

　　还没待他细想，一阵响动先从他身后传来。

　　楚潇暂时动弹不得，也懒于见人，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师尊。”一声喟叹响在楚潇的耳边。

　　那声音低低沉沉，一如曾经那人在他耳畔数次叫他的那般。只是，如今这声音带了一些疲惫和沙哑。

　　“师尊，我今天下山时遇到一个道士，他竟然跟我说……师尊会回来。真是可笑，当年你走得那般果断，如今又怎会回来？”

　　“想必当年也巴不得丢下我。”

　　那人顿了顿，又道：“这么些年来，我数次问自己，如果再来一次，我会不会……”

　　楚潇躺正身子，仔细听着那个人说话，一时间，酸甜苦辣齐齐从心尖上涌，可忽然间没了声音。

　　直到他的肩膀被握住，他才倏然明白。

　　洛夜尘发现他醒了。

　　楚潇沉下心，缓缓睁开眼睛，在看清眼前人时，眼神却不自觉地一颤。

　　他印象中的洛夜尘总是身着一身白衣，干净雅致，一动一静间，满是矜贵端肃。

　　可眼前这个人身着一件玄衣，虽说还是一样的干净矜贵，眉眼间却满是寒凉和阴鸷，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动怒。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潇动了动嘴唇，不知想起了什么，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声。他放松身体，任由洛夜尘捏着他的肩膀。

　　仿佛不知疼痛一般，楚潇扯动嘴角，笑了。

　　数年前，在他工作室终于稳定，准备要开始养老生活时，一个梦送他来到了这里。

　　在梦里，他知道了这个世界是一本书，一本升级流的玄幻架空小说。

　　而他，是书中主角的师傅，一个类似于引路人的角色。可他必须按照剧情要求，夺取主角的命格，才能离开这个世界。

　　对于这些，楚潇无可无不可，他不想了解，也不在乎，像玩游戏通关一样只想尽快出去，因为他必须回到他的世界，护住他的家人。

　　直到他亲眼看到洛夜尘，那个他今后数十年的徒弟。

　　见那个小孩的第一眼，他动了不该存在他心中的恻隐之心。

　　此后的数十年，楚潇一步步地夺走了洛夜尘的逆天气运，甚至迫于天道，一次次地伤害洛夜尘。

　　直至最后他自爆离开。

　　楚潇闭了闭眼，轻声说道：“夜尘，我……”

　　我当年并不是有意把你丢下。

　　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真是婊啊。

　　楚潇在心底轻嗤，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洛夜尘捏紧指尖，紧盯着冰棺里的人。

　　那人许久未曾开口的声音如磨砂一般，粗哑刺耳。可就这种堪称聒噪的声音，却像划在他的心上。

　　洛夜尘深深凝视楚潇的眉眼，想看看那个人到底还有什么能说的。

　　他的师尊惯会说好听话。

　　可最终什么也没等来。

　　“师尊可是对我没什么话说？”洛夜尘等了许久，有些不耐，紧了紧手指，嗤笑道，“那便不用说了罢。”

　　他移开放在楚潇肩膀上的手，后退一步，随手一挥，几株藤蔓从冰棺两侧伸展出来，把楚潇上半身拖了起来。

　　楚潇浑身不适，长久未使用的身体僵硬如铁，只得虚虚靠着藤蔓，可即便如此，额角也落了点点冷汗。

　　他直视着不远处的洛夜尘，确是无话可说。

　　见他如此，洛夜尘微蹙眉头，转身便走。

　　洛夜尘走了，可他的藤蔓没有收起来。

　　肩膀的疼痛如丝网般缓慢袭来，痛彻心扉。

　　楚潇扯着嘴角，扭头四顾。

　　这里挺大，四四方方地，放的全是寒冰，几乎没有其他的装饰，只有一盏硕大的夜明珠，而他躺的地方是室内唯一的冰棺。

　　看来是一间地下室。

　　他也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想法，这种境况他曾经设想过，可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个世界是一个修真世界，以武为尊，根据灵根看修炼天赋，没有灵力的等同于凡人。

　　楚潇低头看了一眼双手，他如今大概与凡人没有什么不同。

　　这样也好。

　　不然……该怎么让他徒弟发泄那积压已久的怒气？

　　楚潇自嘲一笑，这都是他欠他的。

　　楚潇轻轻碰了一下支撑他身体的藤蔓，那藤蔓陡然缩了一下。他轻挑唇角，侧身正准备研究一下。

　　这时，洛夜尘冷着脸走了进来。

　　“？”楚潇不解。

　　洛夜尘见他这幅模样，眉眼更见冷色，虚虚抬手，藤蔓就被他收了起来。

　　眼看楚潇就要撞到棺上，洛夜尘拧紧眉心，还是走过去，在那人茫然的目光下，捞过手边的一床被子，把他裹了起来。

　　那床被子，是他刚回去找过来的。

　　由于时间匆忙，是他自己的被子。

　　“徒弟，其实不用这……样。”楚潇一时没有转换过来，还像多年前一样说道。

　　说出口后，才反应过来。

　　“闭嘴。”洛夜尘垂眸看了他一眼，吐出一口气，厉声道。

　　一路无话。

　　以往的好口才都没了用处，楚潇索性扭头看风景。

　　出了冰室，外面一片漆黑。

　　也无甚风景可看，过了许久，他才发现一路走过的地方都不认识，一点熟悉的感觉也没有。

　　肚子里装了太多疑问，可看洛夜尘现在这幅样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无法，没风景可看，只好看人。

　　视野所及的地方，是白皙的下巴，再往下，便是深凹的锁骨。

　　楚潇看了一会儿，就不自觉地移开眼睛，不适地动了动。

　　他浑身都被裹在被子里，出冰室的时候冷气弥散，被子已被浸湿，随着时间渐长，他的衣服也随之变得湿漉漉。

　　楚潇有点洁癖，在身体渐渐能动后，更是忍不了。

　　在修真世界，随手一挥，就可以把他身上清理干净。

　　楚潇直愣愣躺在洛夜尘怀里，无意识地侧头蹭了一下。

　　洛夜尘垂眸深深地看了怀里人一眼。

　　他明白那人的意思，可他不愿意。

　　六年了，一切都变了。

　　过往那数十年发生的事，却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搁浅，反而越发清晰。

　　师尊的笑，师尊的好，师尊的一切，像被刻在他心底一般，一遍遍的回想，一遍遍的追寻。

　　他常常夜不能寐。

　　也是数次的回忆，让他于某些细节中摸清了师尊的用意。

　　也许……那人早就想把他丢下。

　　“师尊知道如今是什么年吗？”洛夜尘停下脚步，抬头望了一眼夜空。

　　夜空中只有几点星光，草草洒落地面，显得薄凉如许，那一轮残月，更像是嘲讽他一般闪着浅淡的光。

　　楚潇定神推算了一下，“庚子年。”

　　他只在现实世界待了六个月，就又穿了进来。

　　月光下，洛夜尘的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他不想再问了。

　　一刻钟后，洛夜尘抱着楚潇走进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然后楚潇被放到了内室的床边。

　　两人相顾无言。

　　若是十年前，楚潇大概会笑着把洛夜尘叫过来，自己躺在椅子上，让对方给他揉按肩膀。

　　洛夜尘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他转身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话，“师尊，如今已是丁未年。”

　　楚潇一怔，心底蓦然痛了一下。

　　他的六个月，是洛夜尘的六年。

　　看着洛夜尘离开的背影，楚潇有点明白了。

　　洛夜尘足足晾了他三天。

　　第三天夜半，楚潇同前两天一样还是睡不着。

　　他拢了拢被子，手脚发冷，冷得甚至有些麻木。

　　“谁？”楚潇冷声问，半坐起身子。

　　他夜里从不熄灯，虽说如今灵力尽失，同凡人别无二致，可常年的警惕还是让他察觉出有人过来。

　　“楚兄，是在下。怎么回来了也不托人告诉我一声？”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手摇折扇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面相俊秀，眼角细长，着一身红裳，扇子却是靛青色。

　　楚潇嘴角微抽，如常勾起一抹笑意，“慕容兄，别来无恙。”

　　他不信洛夜尘会把他回来的消息放出来，那慕容风大概是在他徒弟身边安排了人。

　　慕容风自顾搬了一把椅子坐下，“楚兄真是让我好找啊，不过你也不是一般的狠心，当年就那样丢下你的小徒弟。”

　　楚潇不置可否，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见楚潇不应声，慕容风自觉无趣，摇了一把折扇，径自道：“行了，不说这事，但就你徒弟能独身离开凌云派，之后自立门户的事，就能看出来他不简单。”

　　暖黄烛光下的楚潇神色未变，淡淡道：“自然，那可是我徒弟。”

　　慕容风虽说不清楚他们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真要说好也不见得，尤其是这几年洛夜尘的脾气秉性越发难测。

　　天知道上次洛夜尘见他时，可恨不得生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