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12sun

1、麦克白

　　和海风一起进来的是阳光，如同泼彩油画似的，带着格外霸道的明亮和鲜艳。从海景房高大的窗冲过，嚣张地倾泻倒下它的暖橙色。
　　那是一面很高的木质书架占领了整面墙，架子挤满了胖胖瘦瘦、高高矮矮的书。最下层是女儿从小到大的教科书，大都有些破烂，但没关系，他一点点把这些褶皱拭平，把里面折住的页脚展开，按时间科目码好，可做完这些就已经很累了，他一手扶着自己肥胖的腰，一手撑着墙壁缓缓坐下。
　　呼，他慢慢平息自己呼吸，低下眼帘，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看着那洒在月白色毛毯的阳光，和那阳光与黑暗的交界点。

　　突然他感到不对，噌的一下起身，由不得踉跄一下，还未扶着墙是就慌忙扭头看向时间：十点零三分，而太阳却是刚刚从海平面跃出。

　　他蓦然站起身，扑棱着冲下楼：窗几明净，阳光跃动在大理石板上，他温柔的妻子端着餐盘冲他笑：“终于把你那些宝贝书整理好了？总算舍得下来了。吃饭了”

　　他看着妻子的笑一阵恍惚，眼前仿佛天旋地转，但他定了定神，接过餐盘，一边与妻子打趣，一边扶着妻子坐下。

　　他看着发妻附上自己微隆的小腹，那双带着皱纹却风韵不减的眼睛洋溢着幸福的笑意，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问他什么时候在陪她去趟医院，他嘴上敷衍着妻子的问话，眼上一直盯着煎蛋。

　　他把煎蛋切开，洁净的餐盘上映出自己的脸。那一瞬间他仿佛不在自己身体里了，他浮在空中，听见妻子喋喋不休的问话。

　　“烦死了”他想。但他似乎又觉得自己就在身体里，没有浮在空中，他看见餐盘上的那张脸。明明是自己的脸，他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但他抬不起来。
　　忽然他眼睛睁大了。

　　他看见那张无比熟悉而又十分陌生的脸，嘴角僵硬的抬起，张开了个常人难以敞开的角度，吃进去了一块肉饼。
　　真奇怪啊，我早上会吃牛排吗他死死盯着那张不断咀嚼的脸，耳边妻子烦人的话语仿佛已远去。
　　咔嚓咔嚓，一下又一下，血汁飞溅，
　　很美味吗？他模模糊糊的想。
　　我也想尝尝
　　“麦克白。”
　　他听见有人喊他，麦克白是谁，眼前的景物在飞速旋转。
　　他听见女人的尖叫声，他看见摇摇晃晃昏黄的灯光下，狭小的出租屋里，他揪着发妻的脸边骂边打。发臭的袜子，嗡嗡作响的蚊子,还有宿醉而归的他散发着恶臭的气味，妻子在他手上不断扭着，殷红的指甲要抓他。
　　我为什么打她？哦，这个败家娘们拿了他的钱去做美甲，这对孩子不好，他模模糊糊的想着。我打完还有去给她做饭，他正要起身又是一倒转，他又看见海景房的楼梯了。
　　那一节藤蔓从上而下扭着下来，月白色的，让他想起了酒吧扭着屁股的贱人。

　　“麦克白。”
　　他又听见那个尖锐的孩童声在叫他，谁啊，他啊烦躁的起身，却又蓦的一顿，我刚刚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的跑下来？

　　“麦克白。”
　　那个童声又喊他，却又转向低沉：“唉，你的妻子会这么温柔地叫你吃饭吗。”
　　不会的，不会的，他喃喃道，那娘们只会嚷这老大的嗓门：“老刘，从那个贱人床上滚下来吃饭。”

　　他疯了似的要冲出门外。

　　那个童声又响起来了：“麦克白？麦克白！”

　　“‘麦克白’？你喜欢看着个吗？”
　　路人一扶眼镜，抬头看向拿书的青年，转眼间就对上了一双眼睛，冷冷的，被垂下来的头发藏着。
　　他愣了一下,异色瞳唉，少见啊。

　　青年看了他两秒，把书放回书架，“没有”青年回答说。而后很快就冲进了人流。等他反应过来时，那个青年已经走远了。

　　仵时迎着寒风拢了拢围巾，然后一头扎进了寒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