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行宫依山势而建,亭台馆殿遍布太新山,可大多都是玩乐之地,论及寝殿,却也寥寥无几。因这次御驾来别宫未带后宫诸人,除却皇帝住的飞霜殿,余者皆未曾启用。
飞霜殿各处熄了灯,只在寝殿一角留了一豆烛火,今日原不是刘福值守,可他瞧着晚间情形,实在放不下心,便同人换了班,将各处安排妥帖后,重又回到内寝侍候。往常皇帝戌时便睡,今日已过亥正,凝神细听罗帐内的动静,似乎仍在辗转反侧。
许久,隔着低垂的罗帐,皇帝忽然问道:“他歇下了么?”
刘福早就等他这话,立时回禀:“方才闹了一阵,这会子没了动静,想来是歇下了。”
皇帝又问:“他闹什么?”
刘福道:“起先是在林间风口上站着,后来劝了回去,又不肯用膳,把人都撵了出来,谁都不许进去。”
皇帝默了片刻,问道:“他一直没用膳么?”
刘福道:“可不是,今天天气又凉,风口上站了那么久,又冷又饿的,别生病才好。”刘福伺候梁淮几十年,最是了解皇帝性子,此时一开口,句句戳在他心窝上。
皇帝顿觉胸中更添烦躁,忽地拉开罗帐,只穿着杭绸中衣便走了下来,刘福忙取了大氅替他披上,皇帝也不更衣,就这么往外走去:“朕去瞧瞧。”
谢瑾在别宫并没有自己的住处,一向是同皇帝住在飞霜殿,今日他恼了皇帝,不肯踏进飞霜殿半步。一边是皇帝,一边是敢给皇帝摆脸色的谢侍郎,内侍们两边都不敢劝,还是刘福支了个法子,将偏殿收拾了出来。
皇帝刚踏过门槛,便看到偏殿外头一众内侍站在那里面面相觑,远远见皇帝过来仿佛见了救星,一个个喜形于色,行礼的动作都比平日里更热切了几分。内侍要帮他打开门,他却抬手止住了,侧耳听了许久,方轻轻推开了门。
殿内数盏烛火摇曳,昏黄的烛光中,映着香几上金狻猊香薰里徐徐升起的青烟,几缕不分明的阴影落在了窗纱上。床榻上罗帷未落,谢瑾和衣向内侧躺着,已经睡着了。
皇帝坐下来,瞧他正是好睡,柔软和顺的模样是白日里不曾见的,不忍心叫醒,轻轻掀起他的衣裳下摆,见他没有要醒的意思,又放轻了动作试图将中裤亵裤一起往下扯。
谢瑾骤然睁开眼,下意识一翻身,又暗暗吸着气翻了回去,改为侧身往外的姿势,手肘撑起上身,无声地望着皇帝。皇帝笑了一下:“朕弄醒你了?”对他伸出手,温声道,“过来,让朕瞧瞧。”
谢瑾不动:“陛下请出去。”
皇帝目色深沉地望着他,谢瑾脸颊上的红肿褪了不少,可留下的指痕依旧清晰,许是因为梦中惊醒,脸上没多少血色,那红色指痕衬着欺霜赛雪的肌肤,更是显得狼狈可怜。脸上不过打了三下,还未下重手,便已是这般凄惨光景,身后被竹板抽了几十下,还不知肿成了什么样。皇帝心疼不已,见他心里仍是有气,几次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有说,缓缓站起身走了出去。
谢瑾垂下眼帘,又慢慢趴回了榻上,埋头在臂弯里。
未过多久,皇帝重又进来,内侍搬了小案几放在榻前,又将数碟精致的点心并一碗兑了玫瑰清露的水放在上面,随即躬身退去。
皇帝轻轻顺着谢瑾的背,好声哄道:“阿瑾,别生气了,也别跟自己过不去。前日做的龙井茶糕和桂花乌龙茶糕,还有那个荷花酥,朕瞧着你好像挺喜欢,便让人又做了些。来,尝一尝?”
谢瑾恍若未闻。
皇帝等了会儿,见他没有要理人的打算,转而又去褪他的衣裤。谢瑾一把抓住中裤,不肯让脱,皇帝亦不松手,两人暗暗较量了几回合,皇帝开口道:“阿瑾,朕瞧瞧你的伤要不要紧,把手松开。”
谢瑾不听。
皇帝又道:“停云,朕让你松手。”
这么久以来,皇帝基本已摸清谢瑾的性子。他的谢侍郎惯会恃宠而骄,却又抛不开自小受到的君君臣臣的礼教,若是软语哄劝,只会劝出来他的倔强脾气,反而是冷着脸拿出帝王的身份来,才能听进去几分。
果不其然,谢瑾松开了手。
皇帝解开他的汗巾,将裤子褪至腿根,露出红肿的□□来。那臀上横着凌乱的肿痕,严重处透出了一道淤紫,看着虽痛,但跟皇帝之前打他的程度来说,实在算不上多重的伤。他拿起早已备好的药膏,拔开瓶盖,挑起一点药膏,先放在掌心暖化了,又慢慢地涂到伤痕处。
把伤处涂完一遍,皇帝又念起他脸上的伤,一瞥之下又见到枕头上似有干涸的水痕,心里顿时像被人扎了一下。
谢瑾素来爱干净,衣食住行不但要挑顶尖儿的,还不许别人乱碰。便是偶尔在宫里留宿,若那床榻被后宫妃嫔坐了一坐,他也断不肯再用,非得换了新的卧具来,才肯赏脸在这张龙床上睡。
偏殿虽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可内侍们清楚谢瑾的脾气,定然不会拿旧的敷衍他。那水渍……自然也不会是旁人留下的。
“阿瑾。”皇帝轻声唤他。
谢瑾埋头臂弯,仍是不理。
皇帝将他揽过来,叹了口气:“阿瑾,朕委屈你了么?”
谢瑾原是打定了主意不理皇帝,可是此言一出,他却忍不住鼻头一酸,漏出了一声突然加重的呼吸。
皇帝见他如此反应,便知自己猜对了,继续问他:“是哪件事?阿瑾……”他本想说,长鹰卫是天子鹰犬,你指使长鹰卫查惠嫔父亲,本就不对,纵然朕有私心,打你几下也算不得冤,何况你又出言不逊到说什么“君无昏明皆是君”……无论哪一件事,真要细究起来,都应受重罚。
可他到底没有说出口,谢瑾生起气来软硬不吃——来软的,他便是现在这样理都不理;来硬的,他又觉得委屈。
良久,皇帝想到一个缘由,问道:“惠嫔性子骄纵,她欺负你了,是不是?”
谢瑾闻言,一下屏住了呼吸,又缓缓地吐了口气,低声道:“是臣失礼在先。”
他肯开口说话,皇帝便松了口气,想了片刻,徐徐问道:“你们一在朝堂,一在深宫,素无交集,若是有什么龃龉,定是上个月的宫宴了。那日你喝醉后离席更衣,足有两刻钟,是那时发生了什么?”顿了顿,又道,“惠嫔是听到了些什么,又与你狭路相逢,言语间欺辱你了,是不是?你也是因此,才让长鹰卫去查她父亲——是非场里的人,没几个是干净的,凭他再怎么洁身自好,也经不住长鹰卫的扒皮剔骨,届时拿出她父亲的罪证,她便不敢再欺辱你了,对吗?”
谢瑾见他三言两语便猜到了事情起末,此前却是想也不想便将他打了一顿,更觉难过:“陛下既知因由,为何还要问臣?”
皇帝轻叹一声:“阿瑾,你受了委屈,为何不跟朕说?”
谢瑾在榻上跪坐起来,望着皇帝道:“陛下看看臣身后的伤,再看看臣这张脸,便知臣为何不敢告诉陛下。”
皇帝握住他的肩膀,凝视他道:“朕只问你,长鹰卫素来只听命于朕,如今却任你驱驰——即便你心怀坦荡,没有不臣之心,但朕为此事打你,你服不服?”
谢瑾垂下视线:“……服。”
皇帝又道:“君无昏明皆是君,臣无忠奸只是臣——此言大逆不道,朕为此罚你,你认不认?”
谢瑾没有说话,眼眶却是一红。
皇帝伸手抚摸他的左颊,被他偏头躲开了:“臣知罪,陛下教训得是。”
皇帝笑了一下,将他揽入怀中:“好了阿瑾,朕不打了,你也不许生气了。”
谢瑾轻轻挣开,低眉道:“臣虽无不臣之心,却屡行逾矩之事,如今住在飞霜殿中,更是僭越。臣想回家去,请陛下成全。”
皇帝忽然无言以对。
谢瑾今日挨过打一直不肯见他,好容易等到睡下了才能进来,原是打算好好地哄一哄心爱的少年郎,谁成想折腾了一通,瞧谢瑾这泫然欲泣的模样,竟好像又把人训斥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