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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明月 ...


  •   韩良臣升了官,迁嘉州防御史。戚少商为他高兴,但是对于相邀入军中并肩作战,建功立业的请求,他还是婉言谢绝了。
      戚少商本想说,他怕有一□□廷要他去平乱,面对一样是宋人的反贼,他不知道该不该举起手中三尺长剑。因为对于软弱昏庸的朝廷,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动过造反的念头,其中不少反贼,不管真的假的,就有他的朋友,他也授意手底下的人劫过法场,也曾助人刺杀过朝中奸臣,甚至在李师师的香闺,他还动过杀皇帝的念头,他并非他人口中的朝廷鹰犬。戚少商的心底一直有一杆属于自己的称,他喜欢自己估摸掂量,说好听的是侠肝义胆,说难听的是以武犯禁。但这是乱世,并非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钦佩韩良臣的智谋胆略和武艺,但是对于平乱的事情,戚少商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换在以前,他可能不会与这样的朝廷重臣有私交,但是经历的事多了,他知道人各有志的道理,做了朝廷的兵,自然指向东就去镇东,指向西就去平西,管他是内敌还是外寇。这一点上,韩良臣没有错。
      当年那个人有没有错?其实也没有,只是手段太卑鄙了,是人所不齿。
      不过戚少商不想提方腊,一来个中原因很复杂,一时也说不清楚,二来提方腊,韩良臣不见得高兴,他并不以拿反贼为荣。
      是以戚少商道:“我怕哪一天不守军令,被打屁股事小,莫名其妙丢脑袋就太冤了,我是个喜欢自由自在的江湖人。”
      其实韩良臣也明白,便没有再劝他,喝完了酒,他拱手告辞,去嘉州走马上任了。
      这一晚戚少商送别韩良臣,立在高高的楼顶红瓦上,又拍开了一坛陈年杜康。酒入愁肠,没有化作相思泪,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相思泪。独自一人喝到月上中天,戚少商深吸一口气,却发现今年春日夜色里飘过鼻尖的不是新芽萌动的青草香气,而是阵阵柴木烟火的味道,不禁皱了皱眉。
      如果是硝烟硫磺倒是能让他提一提神,偏偏是房上老旧的木梁燃烧殆尽后的焦碳味。先时他还四处走动走动,看见踢门闯屋的禁军出手教训教训,渐渐的他发现任自己三头六臂,全城驻防的禁军数万众,他根本教训不过来。这些人吃着的皇粮乃百姓赋税所得,不去城外抗击围城的金军,却掉转枪头倒戈相向,劫掠苍生,屠杀弱小。戚少商看着满城此起彼伏非战事引发的火焰,闻到了一丝末日的气息。
      金风细雨楼势力范围内的人能撤的大部分已经撤走,多是有家有口的人,金人没有到,城里已经一片愁云惨雾,打又不让打,一心想着投降,搜刮了钱财去跟金人谈条件,也不知哪一朝的江山会沦落至如此可笑的境地。风雨楼风雨飘摇,京畿的赵家天下已经不值得兄弟们用身家性命去守,汉人的生路可以在任何一处开辟,戚少商宁愿看边关四起的狼烟,也不愿意看这满城的野火。
      杨无邪第一百二十次地抬头去看瓦上的戚少商,忍不住嘀咕,在哪儿喝酒不行,非要爬那么高。他倒不是担心戚少商喝醉了掉下来,也不是担心他轻功不好踩坏了瓦片,反正城里城外闹哄哄的,谁还管修啊?各楼里重要的东西都已经迁走,所以,他嘀咕的是,戚少商戚楼主怎么还不走?
      连跟金人暗送秋波的方小侯爷都已经于上月离开京畿了,戚少商还在等什么呢?难道他大侠做上瘾了,非要头脑发昏试试看自己能以一当几?那金风细雨楼的兄弟们怎么办?眼前实实在在的青白红黄四座楼只是个形式,真正京城黑白两道的势力还在戚少商手里,如果他有个什么闪失,群龙无首,疾流暗涌,届时谁来抗大旗,谁来挑大梁?要命的是谁都虎视眈眈,想收归这股庞大的势力,也许行此一招,便可在这乱世之间,转瞬拨云见月,力定乾坤。
      “楼主,我刚得了消息,此前确有人见过顾惜朝。”好吧,只能亮出杀手锏了。
      那三个字钻到戚少商耳里,他望着月亮的那双眸子亮得出奇,像夜空里突然炸开了一团烟花,不过,那张俊脸上未动声色,只沉沉地“唔”了一声,“说下去。”
      杨无邪清了清喉咙,故意提高了嗓门道:“顾惜朝曾出现在金营,不过不是在赵郡,而是在燕州。”
      戚少商见他故作神秘地顿了顿,一时也有些无奈,以往杨无邪虽然爱卖点关子,却也不是这个样子。他飞身下楼,落在军师跟前,准备老老实实洗耳恭听。
      杨无邪却转身往里走,进到屋里,倒了茶,然后恭恭敬敬向戚少商道,“楼主喝茶。”
      戚少商闻到醒酒茶的味道,不禁苦笑,他今天是喝得过了点,只好端过来一气喝掉,就跟喝完酒似的,一抹嘴,道:“他去燕州?那里早是金人的地盘,他要去做谋士么?”
      杨无邪道:“怪就怪在这里。当时九殿下康王赵构被当成人质送往北地,在太守府里,我们的人见过一个青衣书生被金国的辽王完颜宗干待为上宾,而且府里的人皆唤他顾公子。从他的音容样貌判断,当是顾惜朝无疑。奇怪的是他在太守府只抚了整整三个晚上的琴,别的什么也没干,而他抚琴的地方和关押康王的地方很近,他们应该是见了面的。之后有宋兵摸营,火都烧到康王的宅子那里了,金人以为这个王爷并非受宗室里重视之人,甚至根本就不是什么王爷,只是个平民,如此康王在金营被扣押了二十二日以后,莫名其妙给放了回来,要求朝廷换一名人质。如此肃王赵枢代替康王北上了。”
      戚少商略一沉吟,道:“军师,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杨无邪抬眼看他,自然知道他所说的不好的预感指的什么——顾惜朝又要出来兴风作浪了。他没见过顾惜朝,但是和顾惜朝相仿的另一个人却使他的心猛得一沉,都是玉树临风,丰神俊朗之人,那一场风波过后,杨无邪的头发秃白了,面色苍老了,仿佛一下子流失了二十年的岁月。不过杨无邪毕竟是杨无邪,他轻轻一笑,道:“我倒是对这个顾惜朝很是好奇,什么人能够让楼主如此牵念,又什么人能出身贱籍,却让权相将掌上明珠都双手奉予。”
      戚少商没料到他竟会这么说,突然想到杨无邪的出身和顾惜朝一样,只是他为人沉稳内敛,事事通透,即没有勃勃冲天野心,也并非争强好胜之人,淡泊之人知足常乐。如果顾惜朝能学得杨无邪一点半点,生活怕就没有那般艰辛,瞥一眼神色自若的军师,又觉得这样的人才不过在身边做个类似总管的职务,锋芒尽敛,与世无争,又似乎太委屈了人家。
      “傅宗书当年能把女儿嫁给他,想来也是认为此人可堪大用,只是他甫一出来办事,第一宗便是遇上你九现神龙戚少商,若非如此,也许他此时平步青云,手握重权也未可知。”言语之间,竟是有点可惜的样子。
      戚少商不由摇摇头,“此人一身才学,却行差踏错,剑走偏锋,这样的人做了对手,真正叫人头痛。”
      杨无邪也觉得自己的口气刺激到戚少商某根脆弱的神经了,忙道:“天色不早,楼主早些休息吧。”
      杨无邪出去没多久,戚少商刚预备躺下,忽听得外面吵吵嚷嚷,风雨楼里剩下的人早就不多,断不能制造出如此人声鼎沸的场面来。
      不多时,有小厮急匆匆的脚步声响在楼道上,戚少商已经披了袍子走下来,道:“外面乱哄哄的什么人在吵?”
      “是禁军,来了四、五十个,说是风雨楼底下的店铺商家许久不曾缴纳赋税。杨总管这会子正在招呼。”
      戚少商暗骂了一声,乱收费竟收到风雨楼的地盘上来,这些人难道不明白金人固然可怕,那是外敌,惹到他九现神龙头上,横横,他最讨厌对自己人出手的叛徒汉奸内贼。
      戚少商走到厅里时,那几个禁军已经在里面对着杨无邪吼开了,唾沫星子都飞贱到杨无邪脸上,让戚少商颇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只见厅里面二十几人,外面想是还有人,来来去去有跑动的脚步声,怕是要将楼子封起来。
      杨无邪既然已经先礼了,那戚少商也不客气,就后兵吧。换在平时他还愿意客套两句,可这会子沸反盈天的,在天子脚下一口气杀掉一百来号人的谢寒江尚且逍遥法外,禁军倒是跑来搜刮钱银。戚少商二话不说,跟抓猫似的将那个离杨无邪最近的长随模样的兵揪起来,一甩手丢出门外去。
      杨无邪见那人滚倒在地的样子,不禁有点担忧他的屁股,虽然戚少商也不过使上三分内力,这一下却着实摔得不轻。其余几人自然听说过戚少商戚楼主的名头,也不敢轻举妄动,纷纷退开三丈之外。
      有人喝道:“我们是奉旨办事,还望戚楼主配合。”
      戚少商一脸寡淡,道:“奉谁的旨?”
      “自然是大内衙门的旨。”
      戚少商道:“西北太原府众军将士正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他们要抵挡的是金人十万铁甲,如今箭尽,粮绝,城将破。我风雨楼义士也知道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纷纷前去援助。现在京畿城外围城的金人守军不到万余,你们不去打仗,跑到这里来耍什么威风?”
      “如此,戚大侠为什么不领了风雨楼的人去打城外的守军?”
      戚少商被这句话噎得半死,一时间倒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觉啼笑皆非,“好,攘外则先安内,收拾了你们几个再说。”
      他“痴”剑未带在身上,但是七十二路拳法样样皆通,顿时噼里啪啦把近身的几个兵给扫出门外。杨无邪在一旁看着,正犹豫到底要不要动手,一看戚少商打得痛快,也不好扫了人家的雅兴,是以始终保持一个看客的姿势呆立一旁,只朝一旁的小厮努努嘴。那小厮看惯脸色,当下明白过来,一路小跑地奔回去给戚少商拿剑。
      但是戚少商已经等不及拿剑,只左右看看寻找趁手的家伙,鸡毛掸子、扫把笤子、连挂在窗口的竹幂帷子都使上了,在那二十几人滚出门前,各人屁股上都挨了重重的几下。他追打到门外,眼见前方白楼下面竟堆起了柴,那些禁军正往上撒着硝石火油,随侍的十来个家丁小厮都是练家子,却一一被擒制住了绑在楼上。
      原先还滚得东倒西歪的禁军见他奔出门外,一个个挺身立起,迅速后撤。夜色里传来弓弦紧绷时特有的“嘎吱吱”声,戚少商听到耳里不由一惊,提气迅速腾起。
      只听得“笃笃笃”几声,羽箭破空而来,一尾尾钉在厅堂的门板上,力透千斤。这些人显然不是什么普通禁军,只怕个个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什么人迫不及待想要来杀他了呢?
      “还愣着干什么,摆好箭阵,莫说九现神龙,天皇老子也休想逃过这屠龙阵!”
      戚少商哭笑不得,一来刚刚早就逃脱了第一拨的箭阵,这还是他促不及防之下堪堪避过的,二来什么名字不好叫,叫“屠龙阵”,莫非是专为屠九现神龙而设的?若说在以前他还真不一定逃得过去,但是这些年奇门阵法,兵书谋略一直在研磨,他是个土匪,参不透风花雪月,好在是个读过点书的土匪,对付个什么“屠龙阵”的还不在话下。
      羽箭纷至沓来,戚少商一道白影左突右闪,箭阵固然精妙,但是借着周围密匝的房屋树木,断无可能到不容身的地步,一旦找到破解之法,也可险险避过。后面杨无邪和拿剑来的小厮却看得胆战心惊,羽箭分明透着强劲内力,戚少商的袍袖想裹携了几枚反击回去,却没卷住,白衣上尽是一个个破洞。
      他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袖子,摇摇头道:“如今的年月,做一件好衣裳多不容易,你们知不知道?”
      但是周围所有人,包括杨无邪在内,都没有心思理他的调侃。
      “楼主,接剑!”那小厮往空中抛出通体雪白的剑身。
      “当”地一声,竟是有人射箭将“痴”打偏了去势,而后乱箭齐发,都是朝着那柄剑射去,生恐戚少商抢上前去,一剑在手。
      这下戚少商终于忍不住抽动了嘴角,“我说,那把剑又不是逆水寒!”再说了,即便是逆水寒,剑中已无密信,他不是非要抓在手里不放的。趁着箭阵纷乱之时,戚少商揉身上前,接近一个带剑的士兵,一招小无相手便卸下了他的兵器,抢在手里。
      为首指挥的破口大骂起来,“一群饭桶!”
      话音未落,戚少商飞身上前“刷刷刷”数剑撩,刺,划,拨,砍,瞬间打乱了箭阵。
      “戚大侠剑法果然精妙呵!”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高处响起来,带着七分戏谑,三分叹服。除了摆开阵仗的几十个禁军,风雨楼里的人纷纷抬头去看,只见白色的月华之下,一个少年一身锦衣站在屋顶上,他身量尚未长足,听那嗓子都还带着童音特有的稚气和顽皮,多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然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翻到那么高的地方,显然轻功了得。
      “今天杀不了戚少商了,我们撤!”他挥挥手,“外面的听好了,点火!”
      风雨楼里的人一个个被绑住了手脚,眼看着白楼燃起熊熊大火,火苗子窜上来已经烧到脚底,杨无邪虽已跃上楼间替他们解绳,无奈那缚住手脚的竟是钢索,普通的剑砍之不断,只能凭一双巧手细细解开。戚少商也不敢恋战,飞身上楼一起去救人要紧。
      “先烧了杨总管的白楼,余的下回再来烧吧!”那少年拍拍手笑道:“戚少商,没想到你竟长得这样好看!我们后会有期!”
      精灵一般飞身几个轻巧的腾越,少年一下子就消失在无边的月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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