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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狭路 ...


  •   “听我的命令再冲!”孙鱼喊完,一欠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倒下来,冬日的太阳照下来,背风处晒得暖暖的,干燥的泥土有一阵特殊的香不香臭不臭的味道。
      终于要开始做土匪了吗?他瞥了一眼远处懒洋洋躺在那边打盹的戚少商,突然之间有点哭笑不得,兜了一个大圈子,九现神龙似乎还是对这一行最得心应手吧,没看到他一副很惬意的样子?
      想起前面几个月里,戚少商联合京城内外各方势力凑足三万义军,几个头头在大帐里商量来去。以品字队奇袭,尾阵扰乱,侧翼包抄,前后夹截,各个击破,脑子里,那本书里的一字字一行行在戚少商眼前晃过。苦思冥想之下,终于还是挥了挥手,那是一个代表稍安毋躁的手势。旁边的穆鸠平似有不甘,杨无邪默默不语,但是孙鱼终于看到戚少商的酒窝浅浅的露出来,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这种笑容让孙鱼既感熟悉又感陌生。
      多年前在连云寨的时候戚少商打过五年的仗,辽兵见他头疼,赵氏朝廷也买他三分面子,小心翼翼地赠他一个扶宋抗辽的美名。后来逆水一役,京城内外他的人头悬赏金额一度飞涨到令人乍舌的地步,如今这一幕似乎又上演了,卑颜乞和的皇帝给他按了个谋反的罪名,而金人也一直盯着这支虎视眈眈的义军。
      那一日戚少商看着身旁的兄弟们,他们甚至没有当初连云寨寨兵们的皮革硬甲,他们有的唯胸中赤子之心。那时候他以为会生出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慨来,然而他的双目盯着炉火,转头向杨无邪道:“军师,不妥!”
      杨无邪点点头,“哀兵必胜的道理也非放之四海而皆准,目下去打围城的金人,是以卵击石,拿风雨楼和六分半堂众兄弟的身家姓名开玩笑。”
      戚少商点点头:“我们并非朝廷的大军,更无平日里严谨的操练,说难听的,即便不乏武功高强的侠士,终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戚少商可以统领京城的白道势力,成为群龙之首,但他毕竟不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一代名将。那一刻他的胸中隐隐一恸,若是那个人在的话,定会有许多奇思妙想,以少剩多的办法吧。
      “但是,同样的人手,我们可以化整为零,扬长避短,以期事半功倍。”九现神龙看着身旁的军师。
      “楼主,或者,我们该学学穆寨主,也来唤你一声大当家的了。”灰白头发的军师不由笑了起来。
      当夜戚少商将义军队伍分成三十六路,让他们朝着四面八方撤离。然后他只率了一支不到三百人的队伍隐入昏暗的夜色之中,他们抄小道一直往北,上了一个隘口,孙鱼往下一看,一支灰鸦鸦望不到边的队伍,如同一波波的海潮在夜色中慢慢推行,几乎用了一个时辰,其中的前一半才通过那道隘口。然后趁这支队伍的后半部分在峡谷中被拉成一条细细长长的尾巴时,戚少商下了一道当时在孙鱼看来比较汗颜的命令。
      “那部分车里装的都是钱银。”戚少商指了指,“分前后两队。第一队人马上去砍人劈箱子,然后往前跑,跑慢点引追兵;第二队人马上去抢,抢到多少是多少,分开跑拼命跑;然后听我号令第一队人马回来掩护,不用太拼命,注意,务必在金兵合围之前逃离。三日后在卫州府集合!”
      “啊……”孙鱼要愣了半天,才明白戚少商的意思是他们要干一票杀人越货的买卖,说白了,要做一回土匪。
      戚少商叹了口气,这个共事了两三年的同僚兼下属,显然还不习惯这种作派。多年京城里走动,再热血粗砺的男儿也会在各方势力的勾心斗角中学会表面上的温和谦逊,孙鱼曾经在白愁飞底下隐忍挣扎,对戚少商他也没有表现出绝对的忠诚,毕竟人对生命里第一个以心相交的朋友才能袒诚以待。所以他更习惯从公门里退下来的前捕头和在风雨楼厅堂里优雅喝茶的现楼主,当戚少商不伦不类煞有介事地布置一项抢劫任务时,他还是有点如坠迷雾的感觉。
      “用我再说一遍么?”
      “啊,不用!”孙鱼挥了挥左手做个手势,一零八党的兄弟跟上他,骑着马,朝着戚少商刚刚所指的方向俯冲下山,犹如离弦之箭。
      金人的队伍的确很庞大,但是面对行动迅捷凌厉,抢完就跑,还跑向四面八方的一群土匪,他们除了咒骂跺脚,连临时开弓射箭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一帮宋人土匪,他们的朝廷快灭了,无人来剿。所以待后面的传令兵骑了马将这个消息带到先锋营将领那里时,土匪们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昂达将军问,要不要追?”传令兵气喘吁吁问道。
      为首的将领举目四望,道:“不用了,小心埋伏,改变阵型,赶路要紧。”
      “不!”另一个道,“你们先行,我要去会会那帮马贼。”
      “安图,小心!”话音未落,年轻气盛的将军已经调转马头,铁蹄特特之声混在步卒的脚步声里。
      抗着营旗的亲兵跟上他,反方向朝着队伍后面疾弛而去。胜利的骄傲充斥在武人的胸臆间,只要是宋人,哪怕是一群土匪,他也要屠杀殆尽。
      突然,似乎在队伍很近的地方,许多条嗓子扯开了嘶吼起来,“宋人的大军来啦,我们中埋伏啦!快跑快跑!”
      安图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却怎么也搜索不到喊话的人,有人远远看见这边的骑兵冲向他们,队伍里起了骚乱,越来越多的人交头接耳。年轻的将领破口大骂,“是谁?谁在乱喊?先锋营安图在此,扰乱军心者斩!”
      不远处的沟坎上一个骑着马的男人朗声大笑,“安图老弟,你占着别人家的地儿倒是如此理直气壮!”口气甚是不屑。
      安图一夹马腹,长长的□□已经抽出来,刀锋在昏暗的夜色里划过一道寒凛凛的光,像一面拉开的旗。
      大笑的男人掉头就跑。
      亲随忍不住道:“将军小心埋伏!”
      “怕死的不要跟来!”其实他还是小看了自己的亲随,他们不是怕死,他们只是怕他会死。一百多人紧紧跟随在他身后,跃上了高坡,四下里还有什么人影?鬼影子都找不到一个。
      还要上前,传令兵骑了马追上来,“将军有令,不可再追,令我们先与卫州来的大军汇合,一股马匪而已,安图将军不可因小失大!”
      人群终于悻悻而去。
      伏在低洼处的戚少商拍拍同样伏在地上的爱马,颇为不满地道:“竟然没有追上来。”
      身后孙鱼没好气地:“楼主,当真追上来,我们两个能应付那么多么?”
      “哎,是啊,前面还有军队来,亏得我把人都遣散了。”想了想竟有点后怕,背上不由起了一阵冷汗,又道:“我说,以后还是别叫楼主了。”
      孙鱼脸色一黯,“等回京城,还是想叫你一声楼主。”
      黑夜中,戚少商两道目光灼灼有神,“好,等回京城,大宋的京城。”
      这一夜的大厮杀演变成小规模偷袭,也算是保住了义军的主力,戚少商深感行军打仗,随机应变重要,军情要务也马虎不得。若非一时起念叫停,真打了这未准备的仗,恐怕惨败事小,今后再要图战便无兵无马了。
      他知道大大小小各路人马来自京城内外各门各派,其中也有不少不服他管的,六分半堂就喜欢自拿主意,干脆来个各自为政,由他们不间断地对金营奇袭、骚扰,对落单的小股金兵包抄、围堵,截断运粮队,焚烧行军营帐,下毒、暗杀层出不穷此起彼伏,满地开花般的混乱已经让金人陷于为难之中——这大宋的城池可破却不可守,打的胜仗除了可烧杀抢掠一番,已无别的意义。如今最头疼的是,这群土匪身手敏捷来去无踪,愚民可图制,悍民可图灭,而刁民,只让人头疼到发疯。

      这一天日头晴好,虽然干冷,太阳底下打个喷嚏都能冒出鼻血,但是孙鱼心情颇好地躺在背风地里。据说今日又有一支队伍即将北上,带着宋人皇帝搜刮来的钱银和宗室美女们献给金人的皇帝去,有人忍不住道:“上回我们顺手解救了二十名少女,若不是看着年纪实在小,真想抢回家做老婆啊!”
      “瞧你那歪瓜裂枣的样,还想讨个如花似玉的老婆?!”
      一阵轰笑。
      戚少商忍不住上前踹了那人一脚,脸上却也止不住笑,“你真当自己是土匪呢!义军,义军,懂不懂?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被踢的人“哇哇”惨叫两声,忍不住道,“差点忘了,土匪头子还没娶上压寨夫人呢。听说今日里的马队里有不少公主帝姬呢,要不我们给抢一个来!”
      又是一阵轰笑。
      戚少商作势又想去踹,那人已经连滚带爬躲向一边。他不经意地往远处一瞥,却见一个马队正缓缓向这边过来,前面一乘马车甚是普通,却是后面跟着的二、三十人,皆是白衣白袍,队伍里更有人还扛着白旗,上面绘着精致的图腾。乍看之下他们倒像送丧的,细看之下衣服式样还算周正,并非缟素在身,尤其那白旗上的火焰图腾,使戚少商心中一凛。
      那边孙鱼自然也看见了,眼下无论是金人的队伍还是逃难的百姓,皆先后往城外而去,这支队伍走的方向却是往京城而来的。正疑惑间,有人已经从坡后一跃而出,单人独骑一马当先向着那支队伍狂奔而去。
      孙鱼气得脸都歪了,大骂起来,“奶奶个熊,我不是说了听我号令再冲么,那小犊子谁呢!”
      等到后面抗着大旗(其实那个就是用来吓唬人的)的亲随跟着往下冲去时,孙鱼闭上了嘴,因为抗那面旗的人一向只跟一个人,就是第一个不听号令冲出去的,也就是他们的土匪头子戚少商。
      杨总管要是在,恁地凭他再好的脾气,也肯定会觉得不成体统吧?
      孙鱼手下的人问道:“我们要不要跟着楼主冲出去啊?”
      孙鱼定睛一看,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重新躺下来晒太阳,只嘴里哼一声,“没事,他也就过去打个招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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