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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们再玩一次过家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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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小姐自小在边关长大,怕是不知晓,自来男女有别,皇室儿媳,清白最重要。这边关都是臭烘烘的外男,实在不是大家闺秀该去的地方。”
宣旨的公公四十来岁,手里拿着拂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得冷宝珍心头窝火。当即开口道:“竟然还有人不知道我冷宝珍刁蛮任性的名声?昔年我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勇巾军以少胜多,救了马刺史一家。按公公的说法,我这不清不白的大家闺秀配不上皇家儿媳妇了?不如公公回去禀明圣上,另择他人。想来京都里的小姐们更合公公的眼。”
这番话一出来,那太监直接被吓得冷汗直流,心里暗怪背后主子安排的这差事。
他虽不是御前的之人,但能脸面是有几分的。怎会不知皇上为了这桩婚事筹谋了多久,今天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无论这婚事成与不成,他都是成不了了。
“冷小姐恕罪,是洒家不会说话,冒犯了冷小姐。冷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威名赫赫,乃陛下心里最中意的太子妃人选。”
“嗤”
冷宝珍篾笑一声。
倒是旁边年轻的小将看气氛不对,出声言和。
“冷小姐保家卫国,立下赫赫战功,如今要离开,与将士们道别也是应该的。卑职与一干部下疾驰而来,也许稍作休整,便在这西北城等着小姐。”
不管朝廷对冷家是什么态度,武官里,哪怕是不对付的,但凡上过战场,心里对冷家都是有几分佩服的。
冷宝珍冷眼瞧着这眉清目秀的小将,点点头算是应下。
冷家军驻扎在西北城八十里外的野狼沟,这条天然的壕沟虽然只有几米深,但周围有不少矮山,东姜和草原边境线长,沿着野狼沟布防,可以有效利用兵力。
说来心酸,东姜和草原之间的战争,一直是在防守。甚至连防守都很吃力。因为比起草原,东姜皇更提防西姜。这么多年,冷家军既要抵御外敌,又要自给自足。
因为兵力缺乏,所以防线上驻扎的位置不得不时时变换,否则一旦让匈奴人摸清虚实,就可能直接越过防线,大队人马进入防线直接攻读西北城。
冷斌蔚封锁了消息,可作为军师,冷嘉赐也有自己的嫡系,赐婚的消息到底传了过来。
“军师昨夜单骑狂奔,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回来了。”胜容比划着手语和冷宝珍说,她幼时亲眼见父母被匈奴人凌辱而亡,以后再没有说过话。
但她是天生的武学坯子,这些年在战场上立下不少功劳,是勇巾军十队长之一,前些天过来和军师汇报最近越线敌人的入口。
一直沉默的小姑娘,此刻眼睛红红,手指纷飞,表达着她的焦急。
“我这么厉害,京城没人欺负得了我。”
“你留在边关,替我守着西北城。胜清性子急躁,你在,我才放心。”
“我去看看军师。”
安慰好焦急的姑娘,冷宝珍怀着沉重的心情踏步进入军帐。
冷嘉赐在做药,帘子一打开,满是药香。一如每次战事胶着时。他烦躁了,就会不断不断的制药。
听见声音,冷嘉赐回头,两人相顾无言。
半晌,他先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冷宝珍最熟悉的笑。
“你来瞧,上月做的这个药,雄鼠吃了,窝里的三十几只母鼠十天之内全部怀孕,又过了二十天,雄鼠就病了,喂了药也不精神,约莫没用了。”
心情沉重的冷宝珍一噎。
“你是怎么做出这么奇怪的药来的?” 上回二哥得罪了他,第二天忽然如酒醉一般,非说自己是一头成精的猪,折腾了大半天才清醒过来。
“大约是天赋异禀?”
冷嘉赐笑笑,抬手摘下宝珍发上的一根细草。
“嘉赐,好久没跑马了,我们去月亮潭吧。我带去年埋的梨花白。”
看着眼前姑娘低头避让的目光,冷嘉赐眼里闪过一丝痛色,温柔答好。
他已经退无可退,这些年都躲在边关,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军师,和心爱的姑娘相守一辈子。也许他们能白发齐美儿孙满堂,也学他们会马革裹尸英年早逝,但那都是他们的一生。
却没想到,连着都成了奢望。
两人一同长大,小姑娘外表泼辣,其实心肠最是柔软。如果抗旨要死的是她一个人,这姑娘敢单枪匹马抵抗到底。但是如果让她和他远走,看着冷家军和边城百姓活活饿死,她做不到。
冷家军如今进入绝境,除非直接投靠了匈奴人反过来挥师直上,否则没有军粮的他们,连造反都不成。冷家与匈奴世代交战,血海深仇。皇宫里头那个,正是看中了这点。
真是!肮脏的心思啊,也比知道剖开了,那颗心是不是比墨还浓。
月亮潭离防线不远,湖边有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峰,登高能俯览草原景色。冷宝珍发现之后,大为惊人。可惜哥哥们看得紧,轻易不让她靠近防线,只能时不时拉上嘉赐,仗着身手,偷偷来一回。
两人上山时,夕阳渐斜,嘉赐仔细的清理干净一块石头,又掏出锦帕垫上。回头却发现,宝珍已经大刀阔斧的坐下了,正在摆酒。
无奈的摇头笑笑,收起帕子,去给她剥水煮花生。
梨花白是冷嘉赐特意为宝珍改良过的方子,喝起来柔顺绵长不辣口。尤其适合冬日里暖身,两人像过去一样,宝珍说些近日的新鲜事,嘉赐在一边安静听着,她说什么都能接上。
“刘大娘这手艺真真好,可惜以后吃不上了。” 宝珍吃够了花生,忽然感叹。
“啪”一声脆响,嘉赐手里的花生碎成渣渣。
就像一下子打开一个开关,两人忽然沉默,气氛凝重起来。
宝珍心里难受,呐呐的开口:“嘉赐,对——”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温热的嘴唇,阻止了后面的话。嘉赐拿出帕子,仔细擦干宝珍面颊上的眼泪。
“阿宝,别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谁。只要阿宝一辈子平安顺遂,比什么都重要。”
冷宝珍难过,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落。
前方是深渊,她也害怕,也迷惘,可是却不能显露半分。
她是西北城的明珠,从小道到,长辈,哥哥,所有人都宠着她,她享受了最好的资源,在这个时候,她无法为了一己私欲,让整个冷家背上千古骂名。
她这辈子,对得起所有人,到底是负了他。
“阿宝,你还记得八岁的时候,有一回你在外头见了人家玩过家家,回来非拉着我陪你吗?”
“当然记得,你那会儿脸色臭的可以当墨汁使了。”冷宝珍喝了一大口酒应答,冷风和着清酒灌进喉头,呛得她眼泪止不住。
“这回,换你陪我玩一次好不好?”
“好。”冷宝珍放下酒罐,用手抹抹眼。
“第一句怎么说来着?”当年记得清清楚楚的童谣,现在却一片空白。
“我记得。”那年他不愿意,又羞又气,自小被礼教压迫的他觉得冷宝珍这女娃果然是边城长大的野孩子,好不知羞,又不是三岁小孩,哪有拉着男子玩这个的。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可最后到底拗不过她,那张胖嘟嘟的小脸哭起来,能把人心哭成麻花,只得别别扭扭的跟她背着人玩了一回。
后来多次夜里做梦,总梦见那张红艳艳的小嘴巴唱着甜腻腻的童谣,一回一回的梦见,童谣也烙印进了心里。
“天儿清,云儿白,巷子东西两小孩。
花儿笑,鸟儿叫,青梅竹马月老笑。
锣儿敲,鼓儿打,牵着红花火盆跨。
炮儿响,烛儿淌,双双堂前把腰弯。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你当爹来我当娘,生个小子打豺狼。”
落日收敛了最后的余晖。宝珍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骑装,跟着歌谣缓缓而拜,暮色是最好的掩护神,只要不出声,谁也看不到夜色里的两人脸上流过多少泪,只要在抬头时擦干,他们还是体面的军师与女将军。
“阿宝,你要记着,在宫里,不要去看别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件事要看真相,你就去看最后谁是受益者。所有的利益相关受益者,都要去小心她们。”
还有一句话嘉赐没说出口。
“阿宝,你要等我来接你。”
这一别,或是永远。
两天后,冷宝珍和冷夫人跟随护送队南下,进京备嫁。
皇家婚礼仓促不得,但只要她人还在西北,皇帝就不会放心。只有她动身,“正在筹措”的粮食才会北上送到军营,匈奴虎视眈眈,冷家军拖不起。
“京城不比西北,扔个石子都能砸到三品官的地方,回去了万不能像上回一样顽皮。”渭河秦氏的底蕴在这里,冷夫人此行带上了她出嫁前所有的嬷嬷和丫鬟,在马车上一路教导冷宝珍。
就算进宫,冷宝珍也从没有打算改变自己的脾气性格。她自认不是嚣张跋扈忙不讲理之人,只是不喜阿谀奉承。只要冷家军在那里,不管她如何伏低做小,皇帝对她的态度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反而还会叫人提防。
但冷宝珍也没打算真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
她以前不耐烦学这些,是因为她用不上。如今认认真真的背诵,很快把京城里各家关系摸清。同时也更深刻的认识到,京城等着她的是什么。
秦靖柔看着她这乖巧的样子,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夜里休息时,背着冷宝珍和嬷嬷哭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