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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二重独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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鼬一度不高兴卡卡西把他当小孩看。在刚见到卡卡西时,这种不满的情绪肯定而且强烈。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怀疑当初是否真的讨厌。
从第一次睁眼起他看到最多的大概是自家的族徽。在门上、墙上、衣服上,在一切有义务显示宇智波一族的血统与荣誉的地方,大人们都毫不手软地烙上了这个简单但似乎含义深刻的印记,这当中也包括鼬自己。
——谁叫他是个天才呢。
带着族徽的天才,族里没有人会把他当小孩看。
这于是牵扯到宇智波一族的一个坏习惯,就是以忍术的成长来片面地判断一个忍者是否成熟。但用卡卡西的话来说,鼬“只不过是忍术学得快些,话说得少些”罢了。
“小鬼就是小鬼。”
这话一出口便激怒了鼬。他照常沉默地愤怒着,而卡卡西则不屑一顾,就好像心不在焉的主人不去理会脚边正拱起脊背发毛的猫。
那个时候卡卡西没有家人没有同伴没有老师,但鼬却没意识到这一点,因此也就没意识到在短时间内被迫具备了忍者全部素质的卡卡西,说出那样的话来完全是游刃有余。
对于不满十岁的小小的鼬来说,偶尔见那么一次的卡卡西前辈成了无法令人愉快的存在。
鼬每天上学时,门口正在扫地的大妈都会说:“宇智波家族的忍者都是精英呢,鼬君小小年纪就这么能干了!”
而同样的话从卡卡西嘴里说出来,却绝不会让鼬产生同样的优越感。
“宇智波家族的忍者都是精英呐——”
“呢”被改成“呐”,而且故意懒惰地拖长了。这就让人很不舒服。
“鼬君小小年纪就这——么能干了。”
“这么”被强调了,半带嘲讽的,让鼬越想越不是滋味。
小孩子对戳到自己痛处的言语反应会尤其强烈。族中长辈的教导,是排遣这种烦恼的良方。但卡卡西前辈那并不怎么光辉的形象还是像一根倒刺一样在心头扎根了。每次看到他那同样倒刺般的头发,鼬的不悦就会变得明显。
这种印象一直持续到鼬进暗部以后的第一次任务。临行前卡卡西一句“不要拖后腿哦,小鬼,我可没闲工夫照顾你”,让鼬当即再次立志要干净漂亮地完成任务。
但他太专注于任务了。当卡卡西赶来帮他摆脱他自找的困境时,其他队员还不知道。
所以事情的结局就有了两个版本。
一个版本是,归来的队员在暗部里和宇智波族长面前对鼬赞不绝口。
另一个版本是,脸色苍白的卡卡西对着同样脸色苍白的鼬几乎用吼的:“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就没头没脑地冲到那种地方去,像你这样的人趁早断了做忍者的念头!”
卡卡西苍白是伤的,鼬苍白是吓的。
一次性流出这么多血,卡卡西有些站不住。在坐下后的五六秒钟里,他只是缺氧似的喘气,全然不知鼬正盯着他指缝间渗出来的血发愣。
过了一会,他才开始缓慢地包扎。由于刀口一直到肩,所以事实上只有一只手可以动。刚开始鼬还在出神,但当那绷带的一头第三次滑下来时,他终于条件反射地接住了。
卡卡西轻轻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始整理所剩无几的忍具。鼬将此视为默许。
鲜血粘热的触感令他很抵触,但他就像一个得了肺炎的病人一样,无法抗拒太过刺激却新鲜透彻的室外空气。
——忍者会见血见痛。
在头脑里演习多少次也不如亲眼看一次。
站在卡卡西旁边,宇智波家十年辛苦构筑的真空牢笼正在一点一点地瓦解——当时的鼬对此有朦胧的体会。
从未经历过的无力感伴随着空前强烈的存在感。他在惊恐中等待未知的变化,但又莫名地欣喜,因为在感到不知所措的一刹那,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竟面临着这么多足以背离家族的选择。
他连累了同伴。
做出了这种“拖后腿”的事,就当然不能算是天才了。鼬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一个拥有无数可能的更广阔空间似乎正向他开启。他开始首先思考自己而不是家族,并开始有意识地留意卡卡西,尽管他仍不明白,从前对卡卡西的格外排斥,其实也是一种潜意识的重视。
那一天卡卡西虚弱地拉下面罩吃军粮丸的情景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让鼬不得安宁。这幅景象几乎成了记忆的标签,只要稍微触碰到,就会被迫重温当时那突如其来的转变与隐隐约约的期盼。
卡卡西不知道“小鬼”真正长大就是在那一瞬间。当后来鼬终于明白过来时,他也早已失去了告诉卡卡西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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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卡卡西看来,被族人寄予厚望而送进暗部的那个宇智波家的小鬼,分明心智就还不成熟,却偏要顺着周围人的意思把他自己当大人看待。长此以往不出问题才怪。
想是这么想,卡卡西却并不愿意过分地为难他,因为那种心情卡卡西不是不理解,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小时候的卡卡西比起鼬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鼬第一次出任务时卡卡西帮了他。虽然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习惯,但小鬼是姓宇智波的,这个事实确实令他比平时更加焦躁。
鼬被困是自找的。卡卡西受伤也是自找的。他坐在地上心烦意乱地喘着气。他身边已经多久没有人做过这种蠢事了?不愉快的回忆被勾起来,失血过多令他几近虚脱。
鼬好像是被自己刚才的态度吓到了,但卡卡西没心思也觉得没必要去安慰他。
那个时候鼬似乎露出了动摇的神情,卡卡西认为这多少符合他的实际年龄。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卡卡西总会下意识地质疑鼬后来的变化,仿佛只有那次任务中看到的惊慌的小鬼才是真相。
接下来他们分别与别的队员组队。一年后再见面时小鬼就已不再是小鬼。半掩的狐面底下露出的黑眼睛,掺着与宇智波一族背道而驰的气质。卡卡西以为自己看错了。
出任务时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
鼬在忍术方面的成长在当时的暗部无人可比。但卡卡西察觉到了更危险的倾向。
摆在忍者面前的有很多条路。卡卡西惟独看不清鼬的方向。离开了家族的阴影,他似乎正在朝另一个极端疯长。并不张扬,但韧性惊人。这让卡卡西想起了与此形成强烈反差的一年以前,但他并不知道那正是一切生根发芽的时间。
任务的最后关头,冲刺中的千鸟割裂了尸体堆积的巨大战场。即便是有了写轮眼,要应付突然从死人堆里跳出来的敌人还是比较困难的。卡卡西正在考虑要不要改变攻击目标,鼬以他那闻名暗部的怪物般的速度从旁边超到了前头。
戴着狐面,卡卡西也知道那是谁。他从来没有当前辈的觉悟,但看到这个样子的鼬,他竟然有一点点欣慰。
千鸟笔直地完成了令战役告终的一击。掀起狐面,卡卡西舒坦地呼一口气,转过身来。鼬正在检查刚才那人的尸体。
“干得不错。”他走过去说。虽然简短,却是一次实实在在的称赞。
“这个时候就掀起面具,您是否太大意了呢,卡卡西さん?”鼬没有抬头。他又拨了两下脚边的尸体,才站起来,也把狐面掀开了。
那一刻卡卡西终于明白究竟是什么起了变化。看着仍然比他矮一截的鼬,他意识到如果继续把这个人当孩子看,那么到头来被讽刺的只会是自己。但是,鼬的成长是有缺陷的。这是卡卡西的直觉,并且直到很多年后,当他在终焉之谷找到鸣人时,他再次发现自己始终缺乏挽回宇智波的智慧。
少年的眉目带着战斗结束后的平和。卡卡西笑了笑,表示接受了对方刚才的警告。那大概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鼬露出微弱的笑意。
他们很少有机会达成这样的默契,但奇怪的是对两人来说,也很少有默契能像这次一样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卡卡西发现他和鼬之间形成了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和鼬都是不可能让别人太过接近自己的人,因此有这种状况出现很正常。鼬在过去和现在是怎样看他这个前辈的,他并不清楚,所以当接到追捕令的时候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永远是他自己头上的那朵云彩要下雨。
追捕的原因是说宇智波鼬灭了全家多少多少口人然后逃走了。卡卡西在途中大部分时间是处于对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的暗暗惊诧之中。他只是单纯地想追到那个人,不是在追一个逃犯,却也不是在追一个同伴。至于追到以后要怎么处理,他甚至没时间去想。
从前的小鬼和如今这个已经失去归属的少年,交替着出现让卡卡西产生一种不真实感。
也许鼬原本就不属于任何一方,背离家族就意味着背离了木叶。但抛开死去的族人不说,卡卡西并不认为这种背离本身有多么的大逆不道。——并不是他赞成杀人,而是他隐约觉得,如果鼬真的说出什么理由来,他想他大概能够接受。
然而实际上鼬什么也没说,他也没有问。
他确实不是来要什么解释的。也不是来阻止鼬迈开那一步。
他蹲在最近的树枝上,紧绷着背,完全是备战的姿势。鼬站在斜下方,回过头来看他的时候开启了写轮眼。
即便是在黑暗中,卡卡西的右眼也能看清那危险的血色,但那时一切纷扰的情绪突然都消失了。他看着已经成为S级通缉犯的这个少年,脑中只剩下一个坦然的念头——
那就是以后我大概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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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卡西能追上自己,鼬一点也不惊讶。
在暗部这两年,最后当上队长的他对所谓的暗部精英们的实力再清楚不过。能得到他发自内心的认可的人,只有卡卡西一个。
他准备好了迎接一场恶战,但卡卡西没有开口质问,甚至连“奉火影大人之命来追捕你”之类的开场白也免了。
他望着高处的那个人,可能是仰视太久并且没有眨眼睛,他感到眼底渐渐的有些刺痛,甚至发潮。
看来卡卡西也并不比他高明。
直到鼬因为双眼不堪负担而转身迈步的时候,他也还是一句话没说。
那簇在黑暗里微微泛着银光的“倒刺”,是离开之前木叶给鼬的最后的印象。
写轮眼功能虽强但泪腺还是和普通的眼睛一样,如果不是因为卡卡西,鼬大概一辈子也意识不到这一点。
卡卡西在某些方面与他有微妙的相似,只不过卡卡西已经永久地被牵绊在了木叶,而他则成了永远不可能找到归宿的人。即便他对卡卡西的留意曾经有可能给他带来归属感,现在那隔阂也已经像地图上火之国的国境线一样清晰。
但是再一次地,在追忍和逃忍都异常沉默的那个夜晚,他体会到了只有与卡卡西才会有的,独特的默契。
他毫无道理地对这种感觉坚信不移。比如几年后的现在,站在高处眺望木叶,他仍理所当然地认为无论在那片朝雾的背后卡卡西正在做什么,他们的重逢也不会拥有久别重逢的惊奇。
而正是这种波澜不惊的重逢,是在这片故地还有人能接纳他的唯一证明。
“……看不出鼬你还挺念旧的啊。”鬼鲛这么说着。
他宇智波鼬真的念旧么?
答案既非肯定也非否定。而知道正确答案的人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那个即将作为敌人站在他对面的卡卡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