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紫] 笑归》铃酱

1、楔子

　　清晨，天空还是雾蒙蒙的淡蓝色，山中的飞鸟鸣虫将醒未醒的时候，黄山青鸾峰巅的几抹嫩绿之间，已袅袅升起一线细白的轻烟。随着一声木门的吱呀，一名女子的身影融入了宁寂的晨光之中。

　　她穿着一条细布长裙，量身而裁，算不得精致，亦无装饰点缀，然而，她静静地在屋前的青石小路上一驻，墨发垂肩，形姿纤削，端方气质便在不动不响间流露，宛若与此处的灵山秀水浑然一体，不染半点凡尘。

　　她的目光沿着那条下山之路眺望了片刻，又落在自己右臂挽着的细藤篮子上，随后便转过身，逆着那条银练般的溪流向高处走去。

　　她脚步甚轻，仿佛怕惊扰了还在睡梦中的山峦，缓缓地拾级而上，而那溪水却兀自哗哗地流着，翻腾喧闹如常。一路行来，但见石板两侧几片残雪未融，当中的缝隙里却已有丝丝绿意破土而出，这番冬尽春归的景致最是清新别致，生趣昂然。

　　她穿过三两株松树的浅影，踏入一小方开阔的地面，前方一间木屋，屋子周围所余的积雪皆已被扫在几处，堆在树根，屋后有轻烟徐徐升腾。

　　她走了过去，便见一只砂罐在几块透红的炭条上冒着热气，一旁坐着的男子一手松松地执着细长药勺，长眉低敛，气沉如水，似注视着那罐中的药材，却是在出神。

　　她在檐下站了一会，那男子终是回神，转脸向她看了一眼，淡淡地一点头。她于是也欠身回礼：“……玄霄前辈。”

　　玄霄不言，又低下头去，看着那炭火。柳梦璃见他身后晾着些药材，便走上前，半蹲下身，将手中篮子也在那里并排放了，道：“这是我前两日带回的没药，已经制好了，便可入药，前辈且先用着，待我下次下山，便再带些回来续上。”

　　她的声音温婉柔和，其间透出恰如其分的安慰之意。玄霄此前已独自在此坐了半夜，这时听她提及药材，心念微转，便也不再沉默：

　　“今日，怎不见云天河与你同来？”

　　柳梦璃忽听他发此一问，微微愣住，可随即便舒展了秀眉，浅浅笑答：“昨日听你说起火焰草对驱除寒毒有所帮助，他这一夜便没合过眼，还等不及天亮，就下山采药去了。”

　　玄霄略一皱眉：“他目不能见物，如何采药？”

　　柳梦璃道：“火焰草气味刺鼻，容易辨认。我曾听紫英说，昔日……昔日菱纱为寒毒侵体之际，天河便常常下山去采火焰草……这两天他只顾着急，倒把这件事忘了，我想他眼睛不便，因此自己去采了些回来，也没有提醒他。”

　　玄霄点了点头。他虽向来对柳梦璃十分淡漠，却也谈不上有多么厌恶。若是在百余年前，网缚妖界之时遇上，他定会如众多琼华弟子一般对她毫不留情，挥剑斩下。然而，他今日的心境毕竟已与往日大不相同，更何况她既是紫英的故友，又与云天河相伴多年，想她孤身离开所属的妖界，来到人间，应当也是与慕容紫英一样，懂得“为人一天，便享一天人间之乐”的道理。凡此种种，皆令他此刻与她相处起来，并未感到有何不快，反倒觉得宁定自若，安然随意。他很长一段时日以来，一直在思索有关慕容紫英的事情，可是越往深处去想，却越发现除了这半载之内的点滴，他对他实是知之甚少。这时药还未好，两人暂无事可做，他略一思忖，便又问道：

　　“百年之前，那日在卷云台上，我解除了对妖界的束缚，那时慕容紫英曾说，他不会再回琼华派，语气决绝，却是为何？他后来即便是在与我和夙瑶决战之际，也仍旧顾念着琼华的基业，想必那日一语，除却飞升一事之外，还是另有原因的吧？”

　　柳梦璃听他问及旧事，似有犹豫：“……此事……或许不该由我来说，前辈不如等紫英醒了，再——”

　　“你但说无妨。”玄霄打断了她，口气又缓和一些：“日后待他醒了，我自会再去问他。”

　　柳梦璃见他如此，也不再隐瞒，便将他们四人如何在妖界重逢，如何从他的梦中得知往日恩怨，紫英最终如何决断，怀朔又是如何葬身于同门剑下的，都细细与他说了一遍。却见玄霄自始至终神色平静地听着，只是在听到进入梦境之时眉头微动，但很快便又平复如初。

　　原来，就在琼华飞升之际，那人的心境曾经历过如此的百转千回。自那以后，便又是看遍世间百年时光荏苒，踏过几番风波路途，才能在昆仑山巅之上，对自己道出那一句话。

　　天下之大，来日方长……

　　玄霄望着那微沸的药汁，脑中思绪也如它一般渐渐涌了上来。忽听得柳梦璃轻轻叫了一声：“玄霄前辈，药要溢出来了……”

　　他这才回神，抬手用夹钳捡了两块红炭出来放在一边，那药汤又慢慢地沉静下去。

　　***

　　两人一番对谈，不知不觉间，天边已泛起一线白光。只得须臾，那白光便又拓宽几分，当中隐隐有淡红霞光透出。

　　那一抹红霞虽是微弱，可山中万物却似受了它的感召一般，纷纷苏醒过来。只听山谷中远远的几声清啼之后，四处林间便是一片的婉转啾鸣。紧接着，天际红光渐盛，越发明丽，初升的朝阳陡然自云端展露一道亮圆弧线，向崇山峻岭普照下万丈金辉，一瞬间群鸟振翅，欢叫着向那光艳夺目的高远长空飞去。

　　这青鸾峰巅的日出之景，当真是看过多少遍也不会让人觉得厌倦。两人回头眺望，皆是静静不语。

　　恰逢此时，忽听得坡下传来一连几声叫喊：

　　“梦璃，梦璃！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柳梦璃起身上前几步，一眼便望见云天河正在坡下的小木屋前团团地跑来跑去。远空红日腾云，那红彤彤的霞光镀了他一身，他怀里抱着大捧的艳红色火焰草，脸色亦是红扑扑的，想是方才在山下奔走所致。看他那焦急万分满头大汗的模样，若不是臂中拢着草药，恐怕早已开始抓手挠头了。

　　柳梦璃忍不住“噗”地一笑，正待走去，却见他定了一定，转身朝这边奔来。他往日在这两座木屋之间来来回回也不知跑过多少趟，只见身形几晃，便已在柳梦璃面前站定，咧嘴笑道：

　　“梦璃，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嗯……”柳梦璃微笑颔首，“我给……玄霄前辈送些药来。”

　　云天河听到“玄霄”二字，只微微一怔，便又笑道：

　　“我采了这些火焰草回来，你看够不够用？不够的话，我再去采——”

　　“暂且足够了，”柳梦璃替他分担了大半火焰草，两人便向那小木屋走去，“若是不够了，我再告诉你。”

　　“紫英，他醒了没？”云天河关切地问。

　　“还没有。”

　　“我去看看他！”云天河说着，加快了脚步。可他还未走至屋前，却突然停住了，鼻子在空气中嗅嗅，转而向屋后走去。

　　玄霄见云天河抱着火焰草站在几步开外，眉间犹带一丝踌躇，便也不言。两人默对片刻，云天河终于开口问道：

　　“你……在煎药？”

　　“是的。”玄霄淡然回答。

　　“……给紫英的？”

　　“不错。”

　　随后，便又是短暂的沉默。

　　云天河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火焰草放到了地上，起身抬头时，神色已是一片清朗坦然：

　　“这些火焰草，给你。你昨天说，这对驱除寒毒有用。以前菱纱怕冷的时候，紫英也是这么说。”

　　他说完之后，便转身走开了。柳梦璃原本站在他身后，这时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屋角，又回头看看玄霄，立了片刻，欲言又止。

　　突然，只听屋内传出云天河的一声大喊：

　　“紫英！！！”

　　柳梦璃一惊之下，双手一颤，怀中的火焰草掉落在地。玄霄当即变了脸色，猛地站起身来，险些打翻那一罐已快煨好的药汤。

　　两人都正待赶往屋内，可就在转身之间，云天河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紫英，你醒啦！！太好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