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许夷光

26、左臣

　　我是左臣。职业是道士。

　　偷偷说一个秘密，我喜欢魏柠，应该说是暗恋。

　　魏柠是我的同学，高中同学。

　　我们关系很好，标准的狐朋狗友，他家里人不管他，他就各种闹，喝酒抽烟蹦迪泡妞，反正除了打架他什么事儿都能掺和一点。

　　他娇气得要死，怕疼怕苦，不会打架。

　　我就跟他一块儿，他喝酒我往里边灌水，他抽烟我故意不带打火机，他蹦迪泡妞我就装肚子疼。

　　魏柠嫌我烦，但一直乐意让我陪着。

　　因为没人陪。

　　可是后来有了。

　　怎么说呢，一个老男人。

　　长得像狐狸精的笑面虎，挺斯文败类的那种。

　　我发誓，他绝对不如我青嫩可口。

　　可是魏柠喜欢。

　　可能是缺父爱吧，我当时是这样吐槽他的，带着点嫉妒的恶意。

　　但魏柠挺开心的，在他逛酒吧被那男的抓回去，在他染头发被那男的剪短，反正他不说，但确实挺开心的。

　　魏柠是故意的，他可能还觉得自己做的很隐蔽吧。他就跟一张白纸似的，想什么一目了然。

　　我都看得出来，那男的也肯定看得出来。但从来没戳穿过。

　　魏柠心思其实就是个小孩儿样，讨人喜欢，除了他那不长眼的爹妈，谁都乐意陪着他玩。

　　他有人陪，我就出国了。

　　其实我可以不出国的，我就是闹别扭，我想着魏柠离了我会不会难过，他会不会来找我，他要是半年内找我十次，哦不，三次，我就回来，跟他继续狼狈为奸。

　　他是个没良心的，妈的，冷血无情臭男人，他一次都没找我。

　　我知道对于这种离别，他看得可开可开了，更别说他有别人陪了。

　　可我还是不爽，我难过得要死，喝了个酩酊大醉，睁开眼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出家了。

　　真的绝了，谁家道士在酒吧里捡徒弟？

　　偏偏我师傅就这样干了。

　　我在国外窝了好几年，我爸妈不要我回去继承家产，他们有好几个儿子不差我一个，他们甚至忘了给我打生活费。

　　不过我也没问他们要过。

　　我就一边窝在一群道士里学一些奇奇怪怪的鬼东西，一边想魏柠。

　　我用很多东西来解释我这莫名其妙又汹涌澎湃的爱意，力图把它们打成执念，冠上除了喜欢和爱之外的一切词汇。

　　在某天，我觉得我放下魏柠了，就潇洒地背起行囊，下山了。

　　我想，这时候他要是个姑娘，怕是跟那老男人儿子女儿都生一窝了，可我这时候才放下他。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喜欢他，说是喜欢什么也说不出来，就是喜欢，特别特别喜欢，肤浅又虔诚的喜欢。

　　造了孽，我下山三个月，路边遇到了魏柠。

　　他死了。

　　然后就跟个流浪儿一样，在路边问人认不认识他看不看得到他。

　　真傻，就杵一个路口问，也不知道前后左右走走。

　　我看了他很久，然后夹杂在一群人里面，抬起眼看他，装作很惊讶的样子。

　　魏柠不记得我了。

　　他说他谁都不记得了，这让我松一口气。

　　因为我总觉得，他如果还有记忆，也不一定能认出我来。

　　可就是魏柠什么都忘了，他还是喜欢老男人类型。

　　我真难过，真的。

　　他记忆越不好，我就越心疼他。

　　我觉得那个男的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喜欢魏柠能喜欢一辈子。

　　都跟魏柠在一起过了，还能喜欢上别人吗？

　　那魏柠不如跟我在一起吧。

　　我单方面宣布跟他在一起了，然后过了好几年。

　　这几年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天底下只有我能看到他，只有我能和他说话。

　　我知道我不该为此高兴，可我真的太幸福了。

　　我每天晚上睡着，就是为了再睁开眼能看见魏柠。

　　当然，大半夜醒过来看见他还是怪吓人的。

　　我在鬼屋兼职，在街头送气球，前者是因为我们高中去鬼屋玩，同行有个女生的男朋友在里面当npc，魏柠说他护着那个女生的时候很帅。后者是因为魏柠在鬼屋外收到气球一整天都很开心。

　　他都不记得了，可是我还记得。

　　不过说真的，我感觉自己每次上班都像拖家带口的农民工。

　　十天有八天里，魏柠总跟我一块儿。

　　我给他气球，给他说故事，给他我能给的一切东西。

　　可他还是不开心，他说他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然后我突然就明白了点什么，参透了什么。

　　哈哈哈对不起，我当了道士就是有点神神叨叨的。

　　佛经里有个阿难，他爱上一个女子，说愿意化身石桥，受三千年风吹，三千年雨淋，让那个女子在石桥上走过。

　　我当时恶劣地想，如果那个女子跟他夫君一起走过，石桥会不会塌啊。

　　我现在想，石桥不会塌。

　　石桥在很多年前就无可奈何地看着那个女子一步步走进属于她的尘世，一步步远离了。

　　纠结几天，再再然后，我们遇到那个老男人了。

　　他可真难看，不如我好看。我还是这样想的。

　　他旁边的人有着魏柠一模一样的脸，可那不是魏柠。

　　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不是魏柠了，我为魏柠伤心，我想他之前肯定很伤心。

　　然后魏柠想起来了。

　　我听见他跟那个男人说再见。

　　他没有跟我说。

　　我当时出国时，他没有说。

　　我每次出来打工，他没有说。

　　我送他离开了，他没有说。

　　很久以后，我想，可能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我是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