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佻》殊明

3、第 3 章

　　人挣扎久了就会累，再清醒的人也是如此。

　　乔灵出手救了纪青荷的那一世，也是她第一次遇到梁瑾琰，也就是当今的梁景帝的时候。因为死亡间隙中的信息总是要等到她走到那个时间节点后才会解锁，所以那时的乔灵只知道她会和梁瑾琰相遇，却不知后来他们之间都会发生些什么。

　　故而当这个站在王朝之巅的人愿意从高台上走下来向她伸出手，似乎要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给她时，她还是有了动摇了。

　　毕竟在那之前，她已经独自在这个轮回中挣扎了太久，也孤独了太久。她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被卖进了瘦马院，隔断了亲情和爱情。

　　至于友情，瘦马院本就是个畸形的地方，女孩子们像是牲口一样被送进来，十二三岁的年纪就被分成了三六九等，资质好的培养起来给达官贵人巨富商贾做妾，次一等的卖给一般的商户，再次一等就就卖给秦楼楚馆做妓。

　　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老板的一句话上。乔灵刚穿过来的时候，也有过相交的好的女孩子，只不过后来乔灵出逃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出卖了她。而在这种环境之下，乔灵依旧可以清醒地意识到，最大的过错不在那个女孩子身上，她不过是想以此博一个好些的出路，不想一世沦落青楼罢了。

　　自那之后，乔灵便不再和人交朋友了。不是她不相信这些姑娘们也有真情，而是因为这这样的环境中，感情实在太过脆弱。

　　这也是她会掉入梁瑾琰的温柔假象中的原因。因为她以为他这样的人，是不需要从她身上谋求些什么的。所以哪怕她知道他这样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是永远不可能以她期望的平等的方式待她的，她还是一点点沉沦了进去。

　　这大约就是一个快被这个世界逼疯了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的心情。

　　而这件事坏就坏在，人一旦交出了自己的感情，是很难控制住的。他说要她跟他回宫，一辈子留在他的身边的时候。即便理智上她还想说服自己，她跟着他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别无选择。可心中的悸动却骗不了人。

　　于是在回京的路上，梁瑾琰被诊断出疑似感染了时疫的时候，她明知风险却还是选择陪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他。

　　她那个时候是真的想过，如果他死了，她宁可承受身体变得更为虚弱的痛苦，重新开始轮回，也要把他救回来。

　　不过后来太医诊断出，梁瑾琰得的只是和时疫症状相似寒症，他的身上并没有出现时疫特有的疫斑。

　　乔灵都快记不清她当时听到太医说的话时欣喜的样子了。

　　现在的能记得的只有，梁瑾琰下令将她丢进小黑屋里关起来，看到她被疫斑毁掉的脸时，嫌弃如敝履的眼神……

　　在梁瑾琰康复不久后，因为一直连日在梁瑾琰，以至于身体过于疲劳的她，很快被传染上了真正的时疫。先是全身发热，然后是虚汗惧寒，再然后就是全身长出灰褐色的可怖疫斑……

　　“……此次时疫乃是不治之症……即便侥幸救活……这张脸也已经被疫斑所毁……”

　　在她被丢进小黑屋前，发热到意识模糊之时，她听到梁瑾琰和太医这样的对话。

　　而那个时后，她的身边只有一个纪青荷还不肯放弃她。她执意跟着她一同进了小黑屋，日夜不休地尝试新药，寻找可以救她方法，直到梁瑾琰下令放的那一把大火，把纪青荷和她一起烧死在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小黑屋中。

　　然后就是上一世了，因为纪青荷有了前世的记忆，很早就开始找起了治疗时疫的办法。而乔灵从上京开始就各种加强防护，从根源杜绝自己被传染的可能性，自然也没有为了照顾梁瑾琰而去冒险，让自己过度劳累导致抵抗力下降，给时疫以可乘之机。

　　最后纪青荷终于在她们抵达京城的时候，研制出了治疗时疫的药方，而乔灵也总算是囫囵个儿的安全进了宫。

　　而进宫之后，乔灵也慢慢地发现了梁瑾琰宠她的真相——因为她的这张与当今皇贵妃有着七分相似的脸。

　　要说起梁瑾琰与皇贵妃之间的那些爱恨情仇的狗血往事，只怕是说上个三天三夜也未必能说得完。

　　简单的来说，就是当今皇贵妃乃是梁瑾琰的今生挚爱，但二人之间却又因为皇贵妃家族的一件旧案生了隔阂，以至于皇贵妃自乾元九年起便自请闭宫，没再出过永宁宫。

　　梁瑾琰就是把她当成了，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皇贵妃的替身。

　　在她不知道真相之前，梁瑾琰因为她的这张脸，对她无爱也有三分宠。可在她不小心撞破帝妃争执，知道真相之后，恼羞成怒的梁瑾琰便再也懒得伪装了。

　　他会把不能发泄在皇贵妃身上的，都发泄在她的身上，每次事后，他都会用那种鄙夷的眼神看着她，提醒她：“记住，你只是玩意儿。”

　　倒是宫里那位仗着家势什么话都敢说的裴淑妃说了一句公道话：“正主还活着，就养起了替身，也不知道那位是爱皇贵妃呢，还是在咒皇贵妃？而且养替身也就罢了，偏偏自己干得烂事，还要装出一副看不上人家的清高样子，把好好的人折磨成那个样子，也不知道是在做给谁看？”

　　“她虽然脾气爆，但说的话还真是挺有道理的。”乔灵道。

　　“谁？”纪青荷问她。

　　乔灵就伸出了三根手指，指了指天上。纪青荷立刻就明白过来，她是在说梁瑾琰后宫中除了皇后和皇贵妃的第三号人物裴淑妃。

　　“以前的事不要再想了，这次我们一定做得更好的。”纪青荷以为乔灵又想起了前世的那些不开心的事，便安慰道。

　　“没有，我没有在为以前的事难过，相反我觉得很值得。”乔灵转过头凝目望着纪青荷，好看的眉眼弯成一个温柔的弧度道，“正因为有那些事的发生，我在这个世界上，也终于有了重要的人。”

　　那一世乔灵救下纪青荷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她报答，只是如同救旁的人一般，觉得不过是又一次的举手之劳。所以那一世，她才会将感情都放在了梁瑾琰一个人的身上，以为他才是这世上唯一与她真正有关联的人。

　　可这世上珍贵的情感，从来不只有爱情，亲情友情同样也可以给人以在绝境中坚持下去的力量。

　　更何况是这样在轮回中相互扶持，共历过生死的友情。

　　在乔灵的心中，一万个梁瑾琰也抵不过一个纪青荷重要。

　　“肉麻。”纪青荷看了眼时辰，起身点评了乔灵一句，走到一边从她的药箱中拿出个小瓷瓶，倒出了一粒糖丸似的药粒塞进乔灵嘴里，问道，“怎么样，这样还觉得苦吗？”

　　乔灵抿了一下药丸外的糖霜，笑嘻嘻地把药丸咽下下去，摇头道：“一点都不苦。”

　　纪青荷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小瓷瓶放到了乔灵的手里，嘱咐她用药的剂量和时辰之后，又拿出本医书坐到看了起来。

　　乔灵很怕苦，很多事她没办法帮乔灵承受，便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尽心让她少吃些苦，哪怕只是一点点。

　　乔灵吃了药，也找了本话本看了起来。以前她在萧世荣那边，日日要跟着师父嬷嬷学东西，很少有这么悠闲自在的时候。而且为了后天在圣驾之前不至于失仪，过了今日，嬷嬷们就会控制她的饮食，只让她用些清谈没什么味道的食物。

　　也只有今天她吃些零嘴过过嘴瘾，看看话本子，享受一下悠闲的时光了。

　　第二日一日无事，日子很快就到了第三天，圣驾临幸清漪园逛园游湖的日子。

　　这日一早还未到卯时，乔灵就被嬷嬷们从床上叫了起来，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清洗装扮了一遍。之后她便跟着其他被选中的姑娘们，一起被安排到了一艘布置豪华的画舫上。

　　这些女孩子并非人人都是乔灵这样的出身，反而里面大多都是良家出身的姑娘，其中还有不少是扬州本地官员家的女眷。

　　她们被带到画舫上的大船厅，船厅里翠屏锦绣，瑶琴悬挂，孔雀铜香炉中还焚着名贵的百濯香。这是一种传说中只要沾衣之后，几经洗涤也还会留下淡淡香气的香料。

　　姑娘们进厅之后，随行的嬷嬷们便退出了船厅，似乎并不打算约束姑娘们的言行举止。

　　一开始在场的姑娘还都和乔灵一样，都是规规矩矩坐在船厅两侧的绣椅上。但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地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们便坐不住了，有两厢交头接耳说话的，也有跑去船窗边看风景的，也有跃跃欲试想去夹板上看看的……

　　但乔灵却还是那样端坐着，即对眼前渐渐兴奋的女孩子们不感兴趣，也对船外两岸飞朱流彩的如画美景没有丝毫的兴致。

　　不是她清高，也不是因为她已经经历过这一切，而是因为她知道的今晚即将发生的事。

　　即便她理智上很明白，侍奉梁瑾琰是没有办法的事，她这么做是为了活命。但她的心里却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对这件事感到抵触。

　　人就是这般，明道道理不代表就能做到，能做到也不代表可以坦然接受。

　　“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突然，一个穿着苏绣月华锦衫的女孩子，走过来问她道，“是不是晕船了？要不要我帮你叫嬷嬷进来看看？”

　　乔灵摇头，绽出一个清浅的笑道：“我没事，谢谢你。”

　　那个女孩子望着乔灵的笑容呆了呆，粉嫩的脸上刹时浮起一片红晕，带着一丝天真的羞涩跑开了。跑去了另一个女孩子身边，悄悄地和那个女孩说着些什么，中间还不时地回头觑乔灵一眼。

　　这样的情景让乔灵想起很久以前她们社团出去团建的情景。

　　那时候可真好啊……可一切早已恍如隔世。

　　“哪位是乔灵姑娘？”这时，船厅的门被打开，进来个抱着拂尘的黄门太监，冲着这一团团花骨朵似的美人们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