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的假面》墨色之空

9、09。6月28日

　　亚易变了！
　　这是亚易给所有人的感受。
　　虽然表面上，她依旧上课从不迟到早退，成绩一直处于中游，依旧全宿舍第一个起床，然后叫醒所有社友，依旧和朋友打打闹闹，聊聊八卦，但熟知她的人，只要看见她，便会觉得她与以前那个平易近人的亚易不一样了。
　　她开始喜欢发呆，甚至一呆便是好几个小时，眼光没有焦距，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走在路上看见她，多半都只有她一个人，身边没有同伴，眼中流露出淡淡的落墨之色，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疏离感，你若是想与她结伴，她会婉言拒绝；在热闹的场所看见她，或是与朋友谈笑，或是静站于旁，倾听众人的谈话，嘴角总是噙着一丝笑，即使是自己完全不懂的话题，她也如此，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这样的她竟开始写起了小说，回悦一次一次地要求看，她一次一次地拒绝。
　　整整五十天，她未见过他，而今天是五十一天……

　　“亚易，你好了没啊？”回悦在卫生间门口，不耐烦地大喊。
　　“悦悦，你们去搞联会，不用拉上我吧？”亚易的声音从卫生间悠悠地传来。
　　“亚易，现在全宿舍中就你没谈过恋爱，我们搞这个联会也是为了你呢。”
　　“哼，什么联会？就像是老妈逼迫女儿去相亲嘛。”亚易在卫生间里嘀咕，不敢让门口的回悦听见。
　　这几天为了这联会的事，她可没少受折磨。
　　先是从星期一开始，舍友们便轮番轰炸，甚至三更半夜把她从床上拖起来，进行车轮战。
　　第二天她顶着一双熊猫眼上课，结果上课也不让她安心，不是手机电话、短信，就是传纸条，一个接一个。
　　弄到星期四，终于精神崩溃，她摇白旗投降，结果更可怜，翘了两节下午的课，被回悦拉上街做头发、买衣服，而回悦很大方地帮她掏了腰包。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天的联会。

　　“亚易，你还没好啊？别人可全好了，就等你了。”回悦靠在门口，有气无力地敲着门。
　　门突然打开了。
　　回悦马上来了精神，打量了亚易，又将她推到了舍友面前。
　　众人眼睛一亮。
　　“怎么样？”回悦一脸自豪的表情。
　　“Very good！”
　　听到众人的称赞，亚易紧张的心也放了下来。
　　“曼曼，现在几点了？”回悦开始准备自己的手提包。
　　“九点三十四分，还有半个小时不到。”凌曼曼看着手表说道。
　　“好，来得及了，我们走吧。”
　　回悦走在众人的最前面，而亚易很习惯地走在最后，关上了门。

　　二十分钟后，亚易开始后悔跟着回悦她们来了。
　　坐在全市最豪华的KTV包厢中，众人哄闹着，不断争夺麦克风，而亚易却如坐针毡。
　　所谓的联会，也就是几个学校的学生聚在一起，聊聊天，玩玩游戏，说不定还会有对上眼的，互留电话，就开始一段恋情，没有合适的人也没关系，就当是多交些朋友嘛。
　　但亚易却没想到一进了包厢，当初齐心协力劝她过来的人，全都很没良心地抛下她，钻进“花丛”中了，而她一个人也不认识，只能坐在角落中，恶狠狠地瞪着那几个人，不过如此安静的她在喧闹的人群中显得如此特别和渺小。
　　亚易见那几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知道她们已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一个想法一闪而过。
　　她环顾周围的人，没一个看着她。
　　她装做很从容地走出了包厢。
　　在关上门瞬间，她松了一口气，靠在门上，做了几个深呼吸，正准备离开时，她愣住了。
　　眼瞳中倒映的那双眼眸，身上散发着阳光的温暖的味道，依旧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
　　韦达看着面前这两个发愣不动的人，轻轻咳嗽了几声。
　　“亚易，好久不见了。”轻松地和亚易打了声招呼。
　　亚易迅速回神，收起自己的窘相，微笑着看向韦达，“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茈卓簇起了两条剑眉。
　　“还有……”亚易将目光移向他，“还有茈卓和社长，好久不见。”
　　姚榆还在气她当初的离开，瞥开了目光。
　　韦达撞了一下他的手臂。
　　“的确。”茈卓从容回应。
　　她莞尔一笑，两条细长的柳眉舒展开了。
　　她有点明白回悦她们为什么千方百计带她来这了。
　　“咦，你们怎么都站在门口啊？”回悦竟突然打开了门，“亚易？你怎么会在这？”面带疑色。
　　“没什么，本来想出来透口气的。”看来这次是走不了了。
　　“这样啊。”回悦似乎相信了，目光又转向了茈卓，“你们怎么那么晚啊？”
　　“呵呵，为了买这个，等了一会儿。”韦达举了举手上的盒子。
　　蛋糕盒？
　　亚易惊异地看向回悦，哪知回悦根本不理她。
　　“快近来吧，大家可都在等你这个大寿星了。”回悦招呼着茈卓进去。
　　这回亚易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上当受骗了！
　　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但发现茈卓正在看她，自己又不好发作，于是努力去微笑。
　　“生日快乐，可是我是被人骗过来的，没带礼物。”语气很平淡，一点也听不出怒气，但身边的回悦却打了个寒噤。
　　茈卓原本也还迷惑她的出现，现在听她这话，也总算明白了。
　　“这样吧，你们先进去，我现在去买礼物。”
　　说着，亚易准备离开，却被茈卓抓住了手。
　　亚易惊讶地看向他，
　　“不用了，你来就是给我最大的生日礼物了。”茈卓淡淡地说道。
　　亚易惊愕了，甚至韦达和姚榆也有些惊讶，而一旁的回悦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这可是我送的生日礼物哦！
　　在大家发愣之际，茈卓拉着亚易又重回了包厢。
　　在她准备离开那刻，他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而手的动作已早一步抓住了她，话便脱口而出。
　　他不会放手了，他不准再让她逃离了。

　　“哎哟，茈卓，你终于来了啊？”
　　“你可让我们好等啊！”
　　“咦，你身边的女生是谁啊？”
　　“怎么？连女朋友都带来了啊？”
　　……
　　茈卓带着亚易进入包厢，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亚易有些窘，想从茈卓手中抽回手，可对方反而握得更紧了。
　　茈卓带着儒雅的微笑，“对不起，因为买蛋糕，所以花了点时间。”绝口不提亚易，“大家尽情地喝，东西尽情地点，这次我买单。”
　　“好，真不愧是梁茈卓，爽快！”
　　茈卓一句话，大家的注意力马上转移到了唱歌上。
　　“败家子。”亚易侧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因为今天我开心。”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温柔。
　　耳边传来他暖暖的呼吸，鼻尖浮过一丝阳光的味道。
　　这一切使她全身细胞都恢复了记忆。
　　心口的小鹿狂跳，脸上的红晕浮现，大脑开始出现当机的前兆。
　　“喂，茈卓别在我们面前肉麻了。”姚榆实在看不过去了。
　　茈卓无所谓地笑笑。
　　只有韦达和姚榆才知道茈卓的微笑是多么珍贵。
　　在过去的五十天中，茈卓整天埋头于题海之中，或是在导师那解惑，或是在图书馆中找资料，他不让自己有丝毫片刻休息的时间，这样“勤奋”的茈卓在短短五十天中两篇论文得到刊登，连导师也更喜欢他了，而只有他们知道这五十天中，茈卓从未笑过，他用忙碌来遗忘自己的伤痛。
　　这样的茈卓让他们担心，当他们听说了关于亚易的事后，便和回悦商量借着这个机会让两人好好谈一下。

　　原本亚易是如坐针毡，可这回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了。
　　大家似乎很默契地一字排开坐着，除了一个地方。
　　茈卓浅笑地看着她，似乎在看她出丑一般。
　　亚易心一横。
　　大家只是朋友，坐在一起也很正常！
　　有了这个认知，亚易也轻松多了，带着一丝淡淡礼貌性的微笑坐在他身边。
　　没等她坐热，原本端坐的人全部轰上去抢麦克风了。
　　亚易汗颜，却听见身旁的人轻声的笑声，她知道她再也不会像刚才一样被人无视了，即使所有人都遗忘了她，至少身边还有一双目光随时跟随着她。
　　茈卓靠在沙发上，大胆地注视着她的侧脸。
　　刚才在门口，她靠在门口如释重负般地吐了一口气的景象，还在他脑海中。
　　白色半袖衬衣外套，咖啡色连衣裙，腰间一朵黑色玫瑰，下面缀着几条黑色流苏，头发齐肩，微微蜷曲，侧脸有些微红，那双落寞的眼神却让他印象深刻。
　　随后她那疏离的微笑，客套的话语，逃离的表情……这些在她身上不该有的都出现了。
　　而此刻，她的脸在黑暗中被掩埋，眼神变得迷离，表情变得陌生。
　　这样的她让他觉得好远好远，即使两人近在咫尺。
　　第一次，是他亲手将她推开，但这一次，他绝对不会！

　　身旁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同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
　　心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鼓了。
　　浑身各个细胞都在告戒她要远离他，可自己的身体已如石化，动不了了。
　　她感到身边的人在靠近，可自己却无法逃开。

　　他感到她在害怕，因为她的身体在颤抖，因为她闭上了眼，睫毛却在不住地颤抖。
　　他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至少她还记得自己，还在意自己，但她的窘相却让他很不舒服。
　　如此近距离，他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牛奶香。

　　天哪！他这个样子，她是否可以告他性骚扰啊？
　　她完全可以感到他暖暖的呼吸、淡淡的薄荷香。
　　这一切都是她所眷恋的，都是她所畏惧的。
　　“亚易，你说，我该把你怎么办？”
　　虚浮的声音一字不落地进入她的耳中，轻轻张合的唇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耳垂，但令她更震惊的是那句话。

　　五十天？五十天足够了！
　　足够让他明白自己的心，足够让迷失的心找到方向，足够让他忏悔自己的选择，足够……
　　话就这样出了口，但他不后悔。
　　在她面前，他慢慢迷失了自我，慢慢变得不再是自己，做一些几乎挑逗的动作，说一些貌似调情的话。
　　自己已不是同学、老师面前的高材生，而是在慢慢沦为迷恋花丛的花花公子。
　　而这一切，只为一人……

　　亚易撑着下巴，眼神迷离地看着台上唱歌的茈卓。
　　而茈卓温柔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可他不解的是，她虽然在看他，但很明显心思早就神游四海了，这让他有些郁闷。

　　亚易不断地想着刚才茈卓说的话。
　　亚易，你说，我该把你怎么办？……
　　她不明白，不懂。
　　当初将她视为朋友的是他，是他推开自己的，而如今他又说出如此暧昧不清的话，又是为了什么？是想看自己的笑话？是想衬托他聪明到可以随意控制人的感情？
　　刚才她原本想问的，茈卓却被韦达拉去唱歌了。
　　现在她快被那句话搞到头炸的地步。

　　“亚易，你在想什么呢？”回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
　　她吓了一跳，“悦悦，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早望了我吗？”白了她一眼，又冷笑道。
　　回悦当场无语，然后马上堆上谄媚的表情，“亚易，别这样嘛。”声音变得极其撒娇，人听了都酥到骨子里了。
　　可亚易却不吃这套，“哼，回悦，别人不知道你，我和你同舍三年，还会不了解你？有话直说。”
　　亚易的不给面子，让回悦尴尬极了。
　　“喂，回悦，给点面子嘛。”回悦恢复了本性。
　　“有话直说。”亚易也还真不给她面子呢。
　　回悦无奈地耸耸肩，看来只有开门见山了。
　　“你觉得梁茈卓怎么样？”
　　亚易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回悦。
　　回悦被她看得心里毛毛的。
　　“他很好。”说完，眼光移向了被韦达一群人缠着的茈卓。
　　不见了她的目光，回悦马上松了一口气。
　　“只是很好吗？”回悦一步步地诱导她。
　　她摇摇头，“不是很好，而是很优秀，他似乎什么都会，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她说得很沉醉，却似在自言自语。
　　回悦听了，轻笑了一声，“我说你刚才他在唱歌的时候，你在干吗呢？”
　　“我？”亚易开始回想，“我似乎在发呆。”
　　“怪不得呢。”回悦一脸了解的表情。
　　“怎么？”亚易不解。
　　“其实梁茈卓也并不是十全十美的人啦，他可是个大音痴！”回悦隐隐中感到亚易有一种自卑感，尤其是要和茈卓这样的人站在一起，这种自卑感就更强烈了。
　　“什么？”亚易大惊，“可上次我和他唱……”
　　“那是因为你带着他，不过有几次你不是也被他带着跑调的地步吗？”
　　亚易回忆了一下，“似乎的确有，我当时还以为是我不小心呢。”
　　我看你是看他看到出神的地步才对。
　　回悦心里想着。
　　“怎么样？你还会觉得他是十全十美的人吗？”回悦期待地看着她。
　　亚易想了一下，向回悦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我上厕所。”
　　咚！
　　回悦晕倒在沙发上。
　　亚易迅速逃出了包厢，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出了KTV。

　　灿烂的阳光刺痛了亚易的眼。
　　她习惯性的用手挡住了，在适应了之后才放下了手。
　　看着蔚蓝的天空、喧闹的街道，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莞尔一笑。
　　“我依旧是我！”嘴中呢喃了一句。
　　她捋了捋长发，离开了。

　　晚上九点……
　　亚易怀中抱着一份红色文件夹，慢慢地走在校园中。
　　她低头，死死地抱着文件夹，刘海挡住了她的脸，看不出她的表情。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双白色运动鞋。
　　她往左移了几步，运动鞋也随着她移动。
　　她知道自己还是躲不过。
　　“对不起，今天我很累，有事明天说吧。”她不用抬头也知道前方是谁。
　　原本满肚子的怒气，在听到她沙哑的声音之后顿时消失，转为担心。
　　“你怎么了？”
　　他伸手试图抬起她的下巴。
　　她避开了他的手，“没什么。”冰冷到极点的语气。
　　“亚易……”
　　亚易绕过了他，继续走。
　　“亚易，我喜欢你。”
　　亚易愣住了，惊讶地睁大了眼。
　　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一男一女面对面坐在咖啡馆中，面无表情地同时看向某人。
　　她又重新低下了头，紧紧抓住文件夹，文件夹尖锐的角刺进她的手心也不知道，鲜红的血溢出手指缝隙，她咬紧上唇。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亚易……”
　　茈卓来不及拉住她，又一次让她从自己面前逃走了。
　　但当她转身之时，却因心情低沉，而没发现红色文件夹中滑落出一张纸来。

　　“砰。”
　　“亚易？”杨秀惊讶地看着靠在门口的亚易。
　　她低着头，“悦悦和曼曼呢？”
　　“她们出去找你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杨秀赶紧掏出了手机，联系回悦她们。
　　亚易没多理会杨秀，拖着疲惫的身子，倒在床上。
　　“亚易，你怎么了？悦悦和曼曼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杨秀担心地问。
　　亚易摇摇手，“我困了，有事明天说吧。”
　　杨秀不再说什么，只是一直守在她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