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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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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床边,不哭了也不闹了,他也坐旁边不说话。因为我一次次推开他,他远远坐着。
“我过两天就要回去了。”
他抬目,张口结舌,又慢慢低下头。
“明天我给你熬羊汤吧。那天你没有好好喝。我的确也得反省,我没有好好照顾你。”
我起身环住他脖子:“是我没有体谅你,你整天又忙又累,我不应该苛责。”
他轻轻叹息一声,箍紧我,什么也没有说。
最后的相聚时光,我觉得有很多话要对他说,但又很多话说不出口,两人反而比以前沉默。我大多在收拾衣物,写返程计划,他回来后参详我回程的事宜。
他不一定能送我,所有的事情得自己来。即使是坐飞机,加上转机的时间到家也得三十个小时左右。
“老伯的话,你怎么想?想来这里工作吗?”
我在写必带物品,一时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他说有些没必要带的东西,可以不带,他休假的时候他给我捎回去。
“谁的话?哦……我想起来了。”
我的生活如一片葱郁的森林,我如长在沃野的一株植物,在舒适的环境里肆意生长,有家人,有朋友,有滋有味,有情有调。可这里,除了有向尧,什么都没有。我舔了舔干裂翘皮的嘴唇。
“你怎么想?”
“我只想你愿意。你怎样决定,我都尊重。”
“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等国家不需要我的时候。”
我深深叹口气,这醋吃不起。同时又觉得自己渺小如尘埃。
“这事不急,等你想好了再决定。我想给你幸福,到头来,给的都是委屈。”
我想看他说这话的表情,却被他死死摁在他肩头,我的眼前是米黄色的门,白色的墙,靠近踢脚线的地方有几块模糊的印子,他粗糙的衣服和肩章硌着我的下巴,鼻息里有他做的饭菜的香气和他身上特有的气味。
闭上眼睛,把这一画面刻在脑子里,以供以后回忆。
相见时难别亦难。我突然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我动不动就扯过他胳膊,哼唧着一个人回去害怕,让跟我一块回去之类的。我以前那种拎瓶矿泉水,拿着身份证就敢出门的洒脱荡然无存。
他拒绝,我就眨巴眨巴掉泪。再次说,他拥我入怀,长长久久沉默后,长长叹息一声。也觉得自己强人所难了。
回程前一晚上,我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激动得睡不着觉。他手搭在额头装睡。我想,分别在即,他不会放过我的。我一会儿划他胸口,一会儿摸他胡子,甚至还咬他耳朵,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他还无动于衷,我越挫越勇,掀开他衣服啃他。他笑,捧起我的头:“乖了,我搂着,单纯睡觉觉。”
我挫败得无地自容。我察觉他是有感觉的,但不知为何如此柳下惠。
他突然打破难堪的沉默:“我恨不得把你拆骨入腹,但得忍着。路程太远,太累,得给你留点体力。”
我紧紧攀着他:“下次见面什么时候?”
“春暖花开的时候吧,拍婚纱照,带你去旅游,国内的城市,你想去哪就去哪里。”
“国外呢?我有护照。”
“我不能去。”
我见怪不怪了。“明天能把我送到哪里?”
“机场。”
“还是别去了,我会哭。”
“是吗?是笑哭的吧?”
我的确有点归心似箭,但还有点舍不得分离。
絮絮说了半夜话,我白天睡多了,怎么也睡不着了。
从我的角度看,向尧的鼻梁像刀刻一般直挺,额头光洁,眉毛又浓又重,我想伸手描描,又怕惊醒了他。我一直用同一个姿势枕着他的胳膊,我自己都不舒服了,他的胳膊更不用说了。
我轻轻慢慢地脱离他的臂弯,眼看要成功了,他一把捞回,嘴里嘟囔着媳妇儿。我躺回,说:热。他没回话,抬头看看,他是睡着的。那刚才是梦中还是醒着?
这次分别,我没像赶路那样匆匆道别,站他面前,有点执手相看泪眼 竟无语凝噎的意境。
“我想抱抱你。”
“人多,你还穿着军装呢。”
“再次见到你要小心了。”
“小心什么?”
“补偿我昨晚。”
我忍不住笑,拍他胸口。
他扯过我手放他背后,紧紧拥抱着我:“给你一个抱我的机会。”
我被抱离了地面,离别情绪爆满,不管不顾地贴他耳边说:“向尧,我会想你的。”
“喊声老公放你下来。”
我当然喊不出口,抱就抱吧,我又不累。他果真一直抱着,来来往往的人都看了过来:“松开。有人看呢。”
“真喊不出来吗?”
“嗯。”
他轻轻放我下来:“暂且放过你。下次不喊了,看我饶了你。”
虽被放下了,他还圈着我,我挣脱就跑,跑几步停下,意识到什么,转回跑向他,蹿起来抱住他脖子:“老公。”又快速转身跑向登机口,羞于回头看他。
探亲回来后,先不提我一个人适应不适应没有向尧的日子里落差的心理,就说这些长辈,真是操不够心哪。我妈直白地问:肚子里有崽没?我没听不懂,看我爸侧着耳朵听,问他我妈说什么,我爸不理我。我妈嚷:“怀上没有?”
我们林主任吃着向尧提前邮回来让我送人的干果,暧昧笑:“怎样?有没有?”
“有什么?”
“装什么呀?孩子。你去干什么去了?”
我的那个天,敢情我去就是为了一颗种子?
“没有。”
“没有?那这几天你都踩着点来?我可给你说,刚怀孕的人容易犯困,你别自己不知道。”
“主任,我在倒时差。”
“倒什么时差?”
“他们那里九点多,就现在这个点太阳才出来。”
“你就胡扯吧,还倒时差,去探亲几天,正事没办成,洋毛病不少。”
被说得多了,我自己也留心起来,生理期过了日子,的确没来,身体也的确不舒服,和从前的感觉不一样,小肚子冰凉,冷疼,双腿始终感觉在冷水里。
医院看病的人多,我不知我该挂什么科,选了一个人少的中医科室。
医生问诊把脉一番,说我是寒邪侵体,问我是不是穿过露脐装,是不是天冷的时候没加衣服,冷也不加衣服的那种。
我想起那夜的出走,实话实说。
医生从眼镜背后看我一眼,记住,身体是自己的,你好好对它,它才好好对你,看,它现在让你难受没?你结婚了,有孩子没?
我摇摇头。
医生叹口气,我先给你开几剂药,吃吃看吧。
这种病不便说出口,所以谁也没说。我自己熬着药的时候搜索医生说的术语,大多看着好有道理,又都似懂非懂,但宫寒导致不孕是能看懂的,不敢置信再看一遍,确是这几个字,看到遇温则减,我都呆住了。
我开着燃气灶,药大火滚了转的小火,我的小肚子一直对着火苗,暖暖的,不冷了,也不紧了。不正符合遇温则减的宫寒症状吗?
我熬好药,倒出来,坐着看着药凉,喝了睡觉,肚子上放个热水袋,安安静静睡觉。我一直想哭,试了几嗓子,没有泪。
天不明我就来到了医院。跟这个病沾边的科室我都挂了号。几个科室的人都说让我看妇科,妇科医生什么都没有说,给我开了彩超单子。
叫号排队的时候,向尧的爸爸给我打电话。我找个安静的地方接通:闺女啊,回来几天了?在那向尧有没有欺负你?欺负你了给我说。你什么时候来抽空看看我啊?
我一边回他话,一边侧耳听有没有叫到我。
向尧爸也听到了**请到三号彩超室:“你在医院啊?谁生病了?”
“爸,我,我有点小感冒。”
“哦……,别的没什么吧?”
“没,其他好好的。爸,我先看病了。”
挂了电话我真心祝祷:他千万不要和向尧说这事。
妇科的医生没给我开药,彩超单子上显示我并没有实质性病变。她说昨天给我开药的是她老师,把她老师开的药喝完再去看。晚上熬药的时候,我看着咕咕翻滚的药罐发呆,缭绕上升的雾气跑到了我的眼睛里。我在搅药接到了向尧的电话,开口就问我哪里不舒服了。我长长地轻轻地叹息一声,思考:实话实说不?
他倒笑了:“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呀?”
我不明白知道我去医院了,他怎么笑了。莫不是他误会了什么?
胸口闷堵,我吞咽下去我要说的话,又笑着说:“就是感冒了。”我鼻子发酸,声音有点囔,像是真感冒了。
“发烧吗?多少度?医生怎么说?”
“不严重,吃点药就好了。”
他沉默一会儿说:“我能说多喝点热水吗?”
我嗤一声笑了。
“照顾好自己。想我没有?”
“没有。”
“我重新问,有多想我?”
“一点。”
“呵呵,又突然一个人有没有不适应?”
“还好,天天吃过饭去上班有点不适应了。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有时候会想着你推门进来。”
“媳妇儿,我也是,还想着你会在家里等我,一推门就可以看到你。”
我竭力忍着泪,喉中哽咽,说不了话,他长长叹息:“桃花开了,我就回去了。把日期分成一段一段的,会感觉快一点儿。”
我点点头,又呵呵笑出声。不经离别相思之苦的人恐怕不能体会其中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