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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但我们做人,又是否从未明知故犯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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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戴着手套,在侍弄瓷缸里那些花。
他五旬开外,鬓边星星的一小片白。一件外套极宽,穿布鞋。仿佛他一开始就是一位管家的样子。
见到我,熟络的说:“回来了。蒋小姐。”
我微笑。问:“这是什么花。”
“牡丹。”
“牡丹?”我大惊小怪,“不是春天开花的么。”
“是。”他乐呵呵的,“我们这是试种。”
看来他们已经成功,这花无疑开的灼灼滟滟,生机勃勃。
当年则天皇帝一时兴起隆冬游上苑,下令百花盛开。到头来只有牡丹抗旨,导致被贬洛阳。
但是今日,这花被选择种在这异国他乡的庭院,违抗时令而开,不知道她有没有恨。
我蹲在旁边,看他工作。一边问:“长期住在这里,会不会厌倦。”
“见仁见智。”他说,“社交活动会比较少。人没有外头多。但清净。看你喜好哪样更多一点。”
“你呢?”
“呵呵。我嘛。靳先生花钱请我每天在这里享受独一无二的美景,世界上哪里有更好的事情!”他说。
“可是时间长了,任何景色都会变平凡吧。”
“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这也是实情。”他笑一笑,“不过蒋小姐,我不比你们年轻人,我看人群看了大半辈子,已经足够。如今清净更重要。”
我席地在廊沿上坐下来,看这一院子的花。
靳中原说:这种要求怎么能够拒绝。
只是他也是男人,说的时候一码事,转头,也就忘了。
所有的男人都有这共性。女人执意要当真,后果自负。
腾云驾雾的赶了来,住下来还不够二十四小时。说走就走。
那未我也走吧。
幼时读故事,一只大鸟从一个宝山上拾回来一块金子。另一只大鸟得知,第日带了一个大袋子前去,它装呀装,将袋子装的沉甸甸的。但是因为太重,它飞不起来,于是太阳出来,将它焚化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贪婪没有好下场。
一开始他就已经说明:我没有爱,只有钱。一直贪婪的那个人是我。现在开始醒悟,或许还不是太晚。
“我想回去。”我说。
“好的。”管家说。一点异样的神情也没有,“什么时候。”
“尽快。”我在这,不尴不尬,疑云重重。不如哪里来,还回哪里去。他们也自在。
想不到陪同我回去的是秦永骏。
航程漫天长日。我这次无法再没心没肺的大睡,只得找他聊天。渐渐的居然也混熟了。
我问他:“你与靳先生工作有多久。”
“很久了。”他有点感慨,“七八年。”
“可你还这么年轻。”我说。“有没有三十岁。”
我的意思是说,靳中原看似很多重要的工作都交与他在做。他不见得随随便便信任一个年轻人。
秦永骏摸摸下巴,笑着说,“我遇见靳先生那年,才二十岁。所以,算起来,其实还真没有三十岁。”
我不知为什么,突然来了兴趣,问道:“怎么认识的?”
“是在旧金山,大街上,有人偷了他的皮夹。我刚好目睹,替他要回来。就那样认识的。”
这又是一个复杂的故事了。
实则真要细究起来,谁的人生不是一段曲曲折折的离奇故事。你永远不会知道哪里是偶然,而哪里是必然。
“当时的你,在旧金山做什么?”
我听得明白,他刚好目睹,替他要回来的。大抵不是熟人打个招呼这么简单。
“唐人街餐馆跑堂。”他说,一边笑着。
我看着这个黑实的样子普通的年轻人。忽然发现他其实有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无论如何,时至今日,谁也看不出他同送餐小弟有何联系。
“塑人似乎是靳先生的爱好。”我说。
他但笑不语。
也是,职员守则第一条便是,无论何种情况下,都不谈论老板是非。秦永骏深谙其道。我是菜鸟,所以在这唧唧歪歪。
“他到底有没有失败之作。”我自言自语。将目光看着飞机的舱顶。
秦永骏自然更不会就这个问题回答我。
所以谈话陷入了僵局。
我就那样仰着头许久,脑子里一列列火车跑来跑去,混乱得不得了。但是兜兜转转,绕来绕去,纠集的还是同一个问题。即使我已经决定退回到最开始双方买同卖的关系,亦仍然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以后也许会有。”过很久,我都以为他已经走开。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算是对我前头那个问题的回答。
那意思即是:以前没有。
我想起楚漾,以及她提到的那些女孩子。“这么多女人中,楚漾是不是最美的?”
秦永骏笑一笑,而后道:“楚漾小姐自然是公认的美人。”他说着,为了不开罪于我,故此补上一句:“不过蒋小姐另有一种美,无需放到聚光灯下。”
我牵了牵嘴角。心中酸涩。楚漾警告我:不要以为你自己是不一样的——原是肺腑之言。我没有听。
人岂非都是这样,几时将他人的忠告放在眼内。一定要自己撞了南墙,才懂得反省。
“谢谢你。”我猜我的索然的神态大概十分明显了,掩饰也掩饰不住。索性作罢,用手捧着脸。
“不舒服么。”秦永骏问。
“没有。”我说,“我只是茫然。”
这种话本来不适合在他跟前说的,下了飞机,如果是同一台汽车,则我与靳中原坐后座,他需要坐到副驾驶,各人位置不一样,难免生些尴尬。但几万英尺高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外头是时空无穷无尽的荒野,而面前只得这么一个人,再闷下去,我怕我会突然间尖叫起来。
“人总有茫然的时候。”他回答得十分艺术。
那些女孩子,她们有没有像我这样失望惶然不甘过。一定有,女人虽然千姿百态各种各样,但都有通性——为男人烦恼纠集。
“她们。”我说,“最后都走上了靳先生安排好的那条路?”
我毫无形象的将双脚蜷成一团,缩在座椅上,身体靠在角落里。将自己的下颌顶在膝盖上,披头散发,再加上表情,十足十一个怨妇。
这样是不对的。我知道。
但我们做人,又是否从未明知故犯过。
“可以这么说。”秦永骏点头。并没有问她们指谁。
他是明白人。
我适可而止。不再问下去。
秦永骏斟酌了一会,接着又说,“其实,蒋小姐……”
我看着他。
他小心的道:“如果你觉得有些路也许不是你要走的,你可否想过……”
“不。”我截住他的话,“我不要。”
无论我愿意与否——不能这么说,当然我是愿意的,并没有人拿抢强迫我。我已经寄生在靳中原这棵大树之上,尝到了他这棵大树提供的甜蜜丰沛的养分。若将我现再丢回野地里,独自风吹雨打的长大,不是不可以,时间过去,也是一颗独立的树。但我不要。
说穿了,我的一切烦恼,只是来自贪婪。
他点点头,似是自悔失言,又似做了一桩对牛弹琴的傻事,因此借故走动一下,坐到另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