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思》黑糖球

1、此去经年

　　“铛...铛...铛..”
　　午夜钟声已至，不过半晌。铃声渐消、深夜渐凉，只有夜幕中的那轮明月，如旧。
　　李赫宰在床沿坐得端正笔直，他的双眸似窗外的明月，微光暗闪。
　　他眨了眨眼，于是夜色里的那道微光便消失了一刹那。他半阖眼眸瞧着腕间的手表指针一圈一圈地转动，心底叹息了声：
　　还有七小时。
　　待天色一亮，他便又是银赫了。
　　这一年，这是他成为银赫的第十二个年头，陌生而遥远的数字。
　　却被人用锋利尖锐的利器刻在他的心间，成为了他不可磨灭的赤色烙印。

　　明月隐了下去，天亮了。
　　在旁人的带领护送下，他一步一步离开自己呆了一年零九个月的部队。临别之际，他回头望了眼黑色铁栏外的距离不远的咖啡厅，在心底怅然地低低叹息了声。
　　李赫宰的脚步停顿了两秒，在旁人的提醒下，他收回了目光。
　　待他转身时，已然恢复平静，甚至夹带着涓涓浅笑迎上门外正等待自己的人。
　　利特、希澈、艺声、神童...
　　嗯，都到齐了。李赫宰心底满意地称赞了声，就连脚下的步伐都轻松了许多。当他的眼神移到最后面的那道身影上时，怔愣了。两天后退伍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却又怕眼前这无数的闪光镜头捕捉到什么，只得抿紧了唇，笑得灿烂漫甜。
　　利特自他出现时便一直打量着他，自然将他那一瞬间的失态纳入眼底，轻轻推着李东海的后腰示意他上前。
　　李东海微微低头，顺势抬手理了一下帽檐。再抬头时，嘴角已弯弯上扬，走上前去在李赫宰怔愣时抬臂轻拥住他，在万千镜头的拍摄下，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
　　“银赫，欢迎回家。”
　　他的手仿佛有意识般自动环绕而上，然后紧紧抱住李东海，就连脚步都还未停也不肯松手，于是随着惯性往前移动，一曲沉默而暧昧的华尔兹被两人相互依偎的脚步唱响。
　　他还有些意犹未尽，可李东海却率先松手离开他的怀抱。
　　李赫宰漾起笑意抱了成员，拿起话筒对不辞辛苦赶来接自己的粉丝表示谢意、爱意，说了好多、好多，似乎是要将自己将近两年的空白时间在这一刻都补充齐全，甚至半缕疲惫都没有。
　　最后，是利特夺回了话语权，帮他控场。
　　他终于有了空歇，李赫宰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自己的心口，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一刻的心跳，汹涌澎湃地狂奔，不由他控制。
　　艺声兴致勃勃地揽住他，又如往常一样逗着他。
　　李赫宰此刻才略微疲惫地眨了眨眼，似乎宿醒的惫懒在这一刻都席卷而来。
　　“银赫啊，这是你策划的大队回归纪录片，从你走出部队的那一刻便开始拍了。”说完，利特顺势将自己手里的迷你移动摄像机塞进了李赫宰的怀里。
　　他这话，既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
　　说得是云淡风轻，却让听的人如同当头一棒。
　　李赫宰笑着接过相机，让自己的容颜展露进镜头里，如从前一般笑得憨憨的，毫不吝啬地露出了粉粉的牙龈，手持相机说了好些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的话。不知道是真的未清醒，还是别的什么，竟给自家母亲打了电话。
　　小芬女士声音欢快愉悦，李赫宰紧绷的心松缓了许多。
　　“很期待D&E出新歌回归哦！！”
　　这一瞬，他的心再一次被紧紧揪起来，用力攥住，让他某一瞬难以呼吸。
　　李赫宰下意识侧头望向坐在自己身旁的人，却正好对上李东海清澈似水的眼瞳，他嘴张了张。
　　李东海笑着凑近了脑袋，接过话头，“妈妈，我是东海。”
　　“啊....东海啊！东海最近有吃好睡好吗？咱们东海后天就退伍了，妈妈很期待你们的回归哦！！”
　　“嗯。妈妈，我最近身体很好，休息得也很好。我们会好好活动的。”
　　他乖巧柔顺地低着脑袋，他的帽檐正好压在他的心口处，李东海陪着小芬女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逗得小芬女士喜笑颜开的，声音都明亮了许多。
　　李赫宰注视着眼前垂头之人耳畔处露出的那粒红痣，嘴巴闭得紧紧的。
　　利特不经意地接过了李赫宰另一只手握住的迷你摄像机转向自己脸的方向，再一次老道饶有经验地控场，“大家好，我是利特。super junior 要回归了，请歌迷朋友们多多关注哦，还有咱们的super junior D&E小分队，请大家多多喜爱支持哦！！”
　　艺声不满地嘟着嘴低声嚷嚷，“特哥，还有我们KRY呢，怎么不帮我们宣传。”嘴里说着，手上也没闲着，一直扣弄着与自己身形并不匹配的小手指。
　　希澈也来了兴致，随意地将坠落脸侧的黑发往后脑后抹去，“还有Happy小分队啊，来过倒...艺声，你小分队就你一人，宣传什么回归啊，再等等吧，厉旭和圭贤还有些日子呢！”
　　他们七七八八说了很多，利特充耳不闻继续着自己的主持，嘴巴片刻也停不下来。
　　通话终止。
　　李东海安静地坐回了位置上，伸手又一次按紧鸭舌帽，遮了自己大半张脸。
　　过了半个时辰，神童嚷嚷着肚子疼，于是保姆车驶出高速路口。
　　经纪人下车买了好些垫肚子的食物，李东海也趁机下车随神童一起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不着痕迹地换到了最后一排与艺声同座，神童坐到了李赫宰的身边。
　　李赫宰握紧了冰凉的手机，全神贯注地将自己投入镜头里，甚至破天荒地说了些老掉牙的玩笑话，惹得人觉得他的综艺感都被通通扔在两年前了。
　　“时隔两年，终于恢复了社会人的身份，银赫，你想吃什么？”
　　神童一手拿着热咖啡，一手握着鸡肉汉堡，吃得香，见李赫宰双手空空，感到有些奇怪于是开口问了句，“吃薯条吗？”
　　“不用了。”他转动摄像机对着自己的脸，看见了眼殓处的那团浅青，抬手不自在地摸了摸精短的黑发。
　　希澈结束通话接过了神童递出的薯条，“这味道不错。艺声，你要吃点吗？”
　　艺声摆动小手，“我不能吃。喝咖啡就行了，马上要回归，我要注意饮食！”
　　“艺声，你已经很瘦了。”利特有些担心的开口。
　　“不够。还得再瘦点才行。”说完，艺声拍了拍李赫宰的肩膀，“银赫，你真不吃点？”
　　李赫宰微侧脑袋，视线透过幽暗的座椅缝隙看向隐在后座角落里的那道身影，久久的，目光不曾转移，轻声低喃，“我想吃参鸡汤。”
　　“参鸡汤？”
　　“嗯。”他顿了顿，手腕下意识转动将摄像机对往坐在前排的利特，又低声说了句，“在部队里就想了好久。”
　　艺声好笑地指着他，“你这也是，这个时候干嘛想吃参鸡汤啊！这值得你在部队里念上那么久！”
　　“那先回公司。”利特果断地做了决定，“你说要讨论七辑的事，正好大家难得能聚到一起，开个小会。希澈、神童等一下还有行程，吃了饭再从公司出发去录影棚！”
　　迷你摄像机在这一刻都被默契地关掉。
　　李赫宰脸色的笑意终于隐了下去，他收回目光靠着身后软椅，容色疲倦。
　　希澈接过他焉耷耷挂在手臂上的迷你摄像机，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怎么无精打采的，昨晚没睡好？”
　　“嗯。”李赫宰有气无力地撇过脑袋，“有些紧张。”
　　希澈薅了薅他精短的黑发，“适应两天就好了。我手上帮你压了些综艺资源，如果想要出演综艺，就找我。”
　　“希澈哥，谢谢！”
　　艺声倾身拉着希澈的手，“希峰，你觉得我出演综艺怎么样？”
　　希澈嫌弃地扯回自己的手，语气略带宽慰，“艺声啊，你唱歌挺好的。”
　　见艺声一副要发火的立毛模样，利特先发制人压住了气场，“大家想想七辑要定什么概念、风格，已经近三年未回归了，这关键的时候，我们是风格的延续，还是转变，每人都想想。银赫前几日给到的策划书公司领导已经审批同意了，我把结合公司领导修改意见的策划书今晚发到群里，大家都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想法！”利特的视线扫向坐在车尾角落里的人，“东海？”
　　“嗯。”
　　李东海抬手整理帽檐，微仰下巴，终于露出了自己的清澈眼眸。
　　“你的歌公司已经确认了，是直接用，还是再问问成员的意思？”利特眸光锐利精明，完全没有镜头里搞笑的模样。
　　“开会时一起盲选吧。”
　　很快，不到一个小时便到了公司。
　　李赫宰眼前看着热气缭绕的参鸡汤，心心念念了那么些日子。
　　此刻，摆在他的面前，他竟无法轻易下咽。
　　“赫...”艺声扫了眼镜头，剩下的字被他吞下，重新换了一句，“银赫，你不是说想吃？”
　　“嗯。”李赫宰埋头认真地吃着，一副大快朵颐的模样。
　　“呀！东海今日话有些少啊！！”艺声指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奇怪地开口，“神童，你觉得呢？”
　　“镜头前，他哪次话多？”神童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坐在身边的东海打了多少次，终于无奈且不耐烦地将他的的手甩开，爆发了，颇有些告状的意味，“李东海！有话自己说，你干嘛一直打我！”
　　利特按住东海的右手，“听始源提及你在警队里挺爱说话的，怎么一见到镜头，又狼狈脱逃了。是因为见到了自己不喜欢的镜头，还是见到了自己不喜欢的人？”
　　一针见血。
　　李东海墨镜下的眼瞳微张，嘴角却轻轻往上扬，“特哥，我要归队了。”
　　“吃饱了？”利特若有似无地扫向他面前那碗一动未动、装得满满的砂锅碗。
　　“时间来不及了，我回警队里吃。”
　　“好。”利特松开了手。
　　李东海起身，“希澈哥、艺声哥、神童哥...”他的视线转了一圈，然后在埋头喝汤的身影处停留了半秒的模样，“银赫..”李东海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整理帽檐，将自己的脸掩在帽檐下的阴影里，“我回队里了，改天见！”
　　“正好，我要去录影了。”希澈也一同起身，随手拿上手机揣进裤兜里，“你们慢吃。”
　　神童也站起身，“工作室那边还有事要处理，我也先撤了！下次开会见。”
　　“那行，就散了吧。开会的时候再详细讨论！”利特拿起钱包，绕过桌角赶向屏风外，边走边回头嘱咐，“银赫，我用你名字预订的，记得付账！”
　　“我...”艺声愣了愣，边看着李赫宰，自己也站起身。
　　李赫宰咽下嘴里最后一口参汤，扯了张面纸擦嘴，一摸衣兜才发现没有带钱包，“艺声哥，你帮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艺声拿起自己放在桌角处的黑帽闪身离开，一句话也不留。
　　包厢里瞬间只留下他一人，他的视线从门口转角处的那抹深绿影子上掠过，慌张地开口找经纪人帮忙付款，自己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李赫宰脚步很快，却抵不住有心人的躲避。
　　那辆黑色保姆车在他身前一滑而过，半分停留也没有。
　　坐在车里的人，似乎看了他一眼。又似乎是他的错觉，或许别人并未看他。
　　那声呼唤在他唇齿间久久停留，很久后被他嚼碎咽了下去。

　　一辆白色保时捷滑行而至，副驾驶座车窗滑下，那是提前几分钟开口说离开的人，不知何时又倒了回来。
　　李赫宰站在那里，望着黑色保姆车消失的方向直到确认不见车影后，伸手拉开车门矮身坐了进去。
　　“特哥。”
　　李赫宰系上安全带，低声乖巧地开口。
　　利特看了他一眼，车身滑行而出，穿过小道，驶入主路。
　　“你之前选的房型，已经按你的要求装修好了。”利特将一巴掌大的精巧方盒放到他手里，“密码是你的生日，这是室内的钥匙，你收好！”
　　揭开盒盖，钥匙不多，还不到五把。
　　“特哥，谢谢！”他低着脑袋把玩着手里的钥匙。
　　“赫宰，镜头里呆得久了，不知不觉，艺人便有了两面。你是谁，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利特的语气不轻不重，甚至连看也没看他，目光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当然，在镜头里，你若想是谁，那便是谁！你得明白，没有人会把镜头里发生的事当真。”
　　“特哥。Super junior 对你来说是什么？”
　　“从前是梦想，是不甘于此的追逐。如今，是呼吸，是我的一切。”利特终于侧头看了他一眼。
　　“特哥，你不用劝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神情掩于落日余晖中，渐渐融为一体。
　　“赫宰，我从不过问大队交给你的那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因为我始终相信大队的意义对现在的每一位成员来讲都是一样，我更相信你始终将大队的荣辱担子架在自己肩上，从未卸下。所以，你在军队里发生的事，我也同样不会问。如今，最不自然的人是你；最左右踌躇的人是你；最胆怯害怕的人还是你；最寸步难行的人也是你。”利特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拨动档杆，车身猛地飞窜而出，他眼角浅笑着，“赫宰，super junior 还要不要做，要如何做，你要仔细地想一想。”
　　他的语气不徐不缓，轻淡地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语气虽轻，可这话却太重了，一击致命，叫人无招架之力。
　　李赫宰蓦然握紧了钥匙，任由坚硬的金属划破掌心。双眸不自觉地合上，夕阳的余晖竟让他觉得晃眼至极，眼眶酸软疼涩。
　　他说，“两天后，我会去接东海。”
　　“想好了？”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用力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嗯。
　　“赫宰，不要觉得我狠心、冷情。你们，不管是谁，我都不愿见到其中一人心伤。你究竟是谁，你要认真想一想。”利特语气稍稍感慨，“策划方案室长已经同意了，接下来你就准备世巡演唱会的方案吧，如果专辑筹备顺利，预计在四个月后开始巡演，你应该会很忙！如果顺利，我们大家应该都会很忙。”
　　“我是super junior 银赫，永志不忘。”
　　他睁开眼睛，望着余晖下的暗影，雕刻般的下颚线锋利无比，似要划破这无边际的黄昏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