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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南柯一梦 ...

  •   沈檀在一次行动中不听指挥误伤人质,被上级骂了个狗血淋头,差点丢官罢职。短期内出不了任务,长期内也出不了任务,再这么窝在家里耗下去,他怀疑自己真能丢官罢职。

      到底是李警督放不下他这个得意门生,将一份陈年档案给他送去,说:“这件案子有些疑点,你要能查清楚,我就帮你回警局。”

      沈檀掏出档案,看见上面写着:阿离,十六岁。

      阿离,十六岁。不抽烟,不喝酒,不纹身,不滥交,真是个骨骼清奇的不良少女。爱穿白衣,帆布鞋,一头严重缺水的头发披在身后,如杂草一般。上学途中总要不安分地踢石子,什么时候踢丢了,什么时候换一个。

      沈檀跟了她半月,她终于忍无可忍,转身看着他:“大哥,你是不是看上我了,整天这么跟着我累不累?你要真看上我了,直接跟我说。我看你长得这么好看,完全在我审美点上,我愿意跟你凑合凑合。”

      她的两只眼睛无波无澜,如一潭死水。

      沈檀笑了:“好啊,那咱就凑合凑合。”朝她走近了些,倾身看着她:“那你起码得对我这个男朋友诚实吧。告诉我,你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阿离头一歪,满脸孩子气:“被我杀死的。可是真遗憾,你没有证据。”

      她转过身,背着书包继续朝前走。

      沈檀继续在后跟,看到她一路不悲不喜,无惧无忧。

      到了学校,周围学生全都三三两两,成群结队从她身边走过。没有人同她交好,看到她也视而不见。

      阿离目不斜视,径直走进教室,在最后一排最后一个角落坐下。不远处有两三个女生在窃窃私语,时不时嫌恶地朝她的位置看一眼,相互交流着意见。

      “咱们班能有这么个奇葩,也是不容易。”

      “她以为她是谁,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敢瞧不起咱呢!”

      “单亲家庭的孩子脑子都有些不正常。”

      “这跟单亲不单亲有什么关系,她爸一年前才死,可她这精神病早犯下了。”

      “你们知道她爸是怎么死的吗?不是自己失足跌在茶几上死的,而是她这个亲闺女亲手杀死的!你们别不信,据可靠消息,警局已经派人重新来查这案子了。”

      “连自己父亲都杀,她还是不是人啊!”

      阿离戴着耳机听音乐,便真的听不到闲言碎语了。上课时也不摘下,困了就随便往桌上一趴,呼呼大睡。

      老师早就放弃她,只要她不说话扰乱课堂秩序,凭她睡得昏天黑地,飞沙走石。若别的同学上课开小差,却是立马一个粉笔头丢过去,冷声呵斥:“你上了考场就能得满分是不是?看见前面倒计时牌了吗,给我念念,距高考还有多少天!郑离是不打算高考了,你能跟她一样吗!你要是说你能跟她一样,从现在起就不用上课了,立刻给我滚出去!父母辛辛苦苦养育你们十几年,你们摸着自己良心问问,不好好学习,对得起他们吗?”

      老生常谈,阿离早就听得耳朵起了一层茧子。

      下课后,老师将方才在课堂上训了一顿的小胖子叫到办公室。

      阿离路过时,刚好看见掉发掉得厉害的男教师踹了小胖子一脚,拿起教科书往他背上一下一下地砸。

      阿离没有迟疑,走过去揪起他脑门上仅剩的一把黄毛,发狠拽了下来。

      男教师疼得抱着脑袋满地打滚,嘴里不停骂道:“要死啦!要死啦!”

      阿离转身逃离现场,若无其事般走回教室。

      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那是阿离最讨厌的科目。老师让两两组队训练项目,所有人都找到组员,只有阿离独自站着,低垂着头,像只离群孤雁。体育老师估计早已习惯,理都不理她,白眼快翻到天上去。

      沈檀朝阿离走过来,故意嘲笑她:“真可怜啊。在学校一个朋友都没有,每天都活在尴尬里吧?”

      阿离两只大眼睛瞪着他:“谁允许你可怜我!你知不知道,可怜是这世上最恶心的善意!”

      她转过身,远远跑开了。

      体育老师瞅见沈檀,过来问他:“听说你来学校查案子,有头绪吗?阿离这学生平时确实古怪了些,跟谁都不对路,连老师她都敢打,简直无法无天!整日里沉默寡言,阴沉沉的,看着就吓人,没有学生肯跟她交朋友,她自己倒清高得很,也不愿意跟别人交朋友,好像别人都不配似的。这么个学生,八成是有心理疾病,真不知道她父母是怎么教的。我要是摊上这么个闺女,愁也愁死了。可沈警官放心,我敢打包票,阿离本性不坏,她父亲的死跟她绝对没有关系。倒是她那个母亲,听说三天两头被丈夫毒打,精神早就不正常了。若是争执之中一个冲动将自己丈夫杀死,这倒有可能。”

      体育老师像是故意说给人听,声音大得惊人。

      阿离一字不落听见,走过去捋起袖子,将体育老师猛地推翻在地,冲着他骂:“你算什么东西!用得着你说三道四!颠倒是非!你亲眼看到我妈杀人了吗?既然没有,少在这里满嘴喷粪!”

      阿离重重地朝体育老师身上踢了几脚。

      这下/体育课决计上不下去了,阿离索性一溜烟跑出操场。

      她早将逃跑练得炉火纯青。

      到了学校大门,阿离无视门卫老大爷,直接跑了出去。

      沈檀在后跟着,她走一步他便走一步,她跑一步他便跑一步。也不知走了多少条街,喝了多少恼人的西北风。

      华灯初上时,阿离在一家饮品店前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二十块钱,伸手交给沈檀:“去帮我买个冰淇淋。”

      沈檀说:“大冬天吃什么冰淇淋。”

      阿离说:“大冬天你管我吃不吃冰淇淋。”

      沈檀说:“那你就自己去买!”

      阿离说:“我讨厌这家店主身上的香水味。”

      毛病还真多。沈檀无奈,推门走进店去,帮她买了一个。

      阿离坐在路边长椅上,哆哆嗦嗦把一个冰淇淋吃完,十个手指都舔干净。沈檀扭头看她,此时才觉得她确实还是个孩子,脸上仍带着未完全消退的婴儿肥。往日又是何必,拿戾气把自己完完整整包裹起来。

      阿离也扭头看他,目光冰冷:“你再看下去,当心喜欢上我。到时候不舍得把我丢进大狱可怎么办。”

      沈檀说:“你放心,男人都喜欢温柔些的。像你这种,我们可吃不消。”

      阿离不以为意,起身继续朝前走。

      来到一处胡同时,她看见有五六个同她一般年纪的学生聚在一起,正合力殴打一名美貌女生。

      为首的脸上化了浓妆,嘴里污言秽语,抬起穿了高跟鞋的脚往女生肚子上死命踹。女生浑身血渍,痛声哀嚎,却无能无力,只是一味哭着。

      阿离从墙角捡了块砖,上去就要拍人。

      沈檀拉住她,冷声呵斥:“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我是警察,让我来处理!”

      阿离说:“你能怎么处理,把这些人渣抓去问几句话,一个小时都不用,就依着未成年保护法把她们放出来,让她们继续横行霸道是吗!”

      她猛地甩开他:“别跟我讲大道理!对付这种人渣,就得用人渣的方式。”

      她上前,拉开为首那名女生,将板砖照她额头狠狠拍了下去!

      女生摔倒在地,摸着额头溢出的血,惊声尖叫起来。其余跟班吓得屁滚尿流,四散奔逃,全不顾她。

      鲜血喷了阿离满脸。

      阿离随便抹了把脸,将板砖掷在地下,转身离开。

      很快,警车的声音响起。

      沈檀并不拦她,只是说:“这下你赖不掉了,还是老实些,跟我去警局。”

      阿离说:“我自然会去。可在这儿之前,我要回家一趟。”

      沈檀说:“你别想跟我玩花样。”

      两个人到了阿离家里,郑母正在厨房做饭,知道沈檀身份,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倒茶的手都在抖。

      客厅桌子上放着一张合照,母女两人吃着冰淇淋,笑得很开心。沈檀拿起来看了看,发现阿离这丫头还挺上相,漂亮得像是嫩生生的新生花苞。

      这么好看的女孩,怪不得在学校不受女生欢迎。

      阿离看见他手里的东西,一把抢过来:“不准乱翻我家里东西!”

      沈檀挑眉。

      这么凶的女孩,怪不得在学校不受男生欢迎。

      郑母将茶端来,放在沈檀面前,拘谨问他:“你来有什么事?”

      沈檀看着她脖子里一条可怖的伤疤,问她:“你丈夫常对你家暴?”

      郑母说:“没有,我丈夫人很好,从来不会对我动手,你不要听了别人的话就来抹黑他。”

      沈檀拿出录音笔,打开。

      里面传出一个男人暴躁的骂声和一个女人无助的哭声。

      郑母白了脸色,伸手就要抢。

      沈檀任她拿去,笑着说:“这只是复录品,您要是想听,我还有。”

      郑母的声音有了哭腔:“你到底想怎么样?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早就已经结案了!我丈夫是自己失足磕在茶几上死的,跟我们娘俩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还要来查!”

      沈檀说:“我是警察,自然要查出真相。你丈夫是这片土地上一名公民,我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既然你说录音里挨打的人不是你,那便是你女儿了?你女儿一直以来痛恨父亲,所以错手之下杀了他,这样说起来也合情合理。无论如何,你都无法替阿离洗清嫌疑。”

      郑母几乎快站不住,缓了很长一会儿,说:“是我!这录音里的人是我!我丈夫脾气不好,三天两头对我动手。可他对阿离很好,俗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他怎么可能下得去手打阿离呢。你们要真想抓人,把我抓走好了,千万不要诬赖我女儿!我丈夫的死,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沈檀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想为女儿顶罪,我理解。可黑白不能颠倒,是谁杀的就是谁杀的,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郑母说:“那我告诉你,我丈夫就是我杀的!你要找凶器吗?就在这,你来看!”

      她起身牟力将沙发拉开,从下面拿出一个沉重的奖杯。这是阿离小时候,参加奥林匹克竞赛获奖得的。后来郑父染上酒瘾,动不动就拿郑母撒气,将她打得头破血流,阿离就再没得过任何奖项。

      “当日他喝醉了酒,几乎将我打死。我实在受不了了,就拿这个砸死了他!”

      郑母抱着锈迹斑斑的奖杯,泪如雨下:“阿离这孩子聪明啊,她说,警察来了会把你抓进监狱的。妈妈,你不能承认,千万不要承认。然后,她就抬起他的头,狠狠往茶几上砸,又往地上搁了好几个啤酒瓶。警察来了,果然相信我丈夫是自己失足摔死的。”

      阿离说:“妈,你怎么老糊涂了,净说胡话。你连离婚都不敢提,怎么可能打死他!当日打死他的是我!分明是我!从他动手打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巴不得他去死!这个世界上,一味拿弱者出气的人,都该死!”

      郑母突然笑了,将奖杯搁在桌上:“你看我都忘了,现在也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了。咱们先吃饭,等吃完了饭,我就跟沈警官你走。你把我扔进大狱也好,一枪把我杀了也好。只是千万别诬赖我的女儿,阿离已经够苦了,我绝对不能让你们再败坏她的名声,给她扣上少年犯的帽子!”

      郑母不容分说走进厨房,将饭菜一一端上餐桌。

      阿离扭头看着沈檀,那目光,仿佛是在看着仇人。

      她对他说:“你该知道的,妈妈只是想保全我。你今天要敢动她,我就杀了你!”

      三个人一起吃饭,郑母时不时会提起阿离小时候的事,说她活泼开朗,极其受人喜爱,小区里与她同岁的孩子总爱跟在她后头,假装她是公主,他们是侍从。

      沈檀扭头对比着现在的阿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忍不住道:“她还有活泼开朗的时候?那她后来性情大变,活脱脱一个异类,跟谁都不合群,您老肯定很头疼吧?”

      郑母冷了脸色,放下筷子,含怒看着他:“我的阿离永远是世上最好的孩子!她不是异类,只是跟别人不一样。可跟别人不一样有什么坏处吗!什么时候合群才是检验一个人好坏的标准,就算她一辈子也没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只要她心里知道自己没做过错事,就比你们这些随波逐流的人好上千倍万倍!你不了解她,就少来评头论足!”

      这俩母女个顶个的火爆脾气,沈檀是惹不起了。

      阿离始终在桌前静静坐着,并不拿起筷子吃饭,随便郑母往她碗里夹满了菜。

      沈檀奇怪地看她一眼,说:“减肥啊?你这么瘦,不用再减。”

      阿离说:“我怕吓着妈妈。”

      沈檀挑眉:“怎么就吓着你妈了?”

      郑母伸手指了指阿离的碗,说:“沈警官,别吓着你了啊。我知道阿离早就过世了,可要不给她添副碗筷,就总觉得空落落似的。”

      她说。

      阿离……已经不在了……

      沈檀扭过头,直愣愣看着面前容色清丽的十六岁女孩。女孩身着白衣,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素色百合,就这样清清楚楚地待在他身边。

      他要怎么相信,女孩已经不在了,百合早枯死在去岁秋冬里。

      郑母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阿离的遗像,细心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她说:“阿离,妈妈过得很好,千万别惦记妈妈。该走就走吧,别再回来了,下辈子投个好胎,简简单单地过一辈子,知道了吗?”

      沈檀的脑袋剧烈疼起来。他站起身,突然就朝外冲去,几步下了楼。

      冬日凌冽的寒风切割着他的心肺,他一路狂奔,想借不死不休的冷风浇灭他破土而出的记忆。明明就快要成功了,却偏偏跑到那栋丑陋不堪的大厦前。

      该死的!

      沈檀转身想跑,却看见阿离就站在他面前。

      女孩第一次卸下所有防备,清清浅浅笑着看他。他想同往常那般跟她逗乐打趣,假装方才听到的都不是真的。于是他笑了,说:“不好好在家休息,跟着我做什么?是不是舍不得男朋友我了?”

      阿离说:“沈警官,别再自欺欺人了。你知道的,阿离早在一年前就死了,死在了你的枪下。”

      沈檀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你少胡说!”

      阿离说:“执着皆是苦。沈警官,我不怪你,你又何必总是放不下。若真要追究,害死我的可以是我,可以是当日的匪徒,可以是你们警局每一个人。当日若不是我心血来潮跑到这里,看到受伤的匪徒又主动走过去,怎么可能被他当作人质威胁你们。你不开那一枪,会有别的警察开那一枪。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不用再耿耿于怀。”

      她朝他走近几步,夜色里,她的眼睛漂亮得仿若天边星辰:“沈警官,谢谢你惦记着我。你是除了妈妈之外,唯一一个还惦记我的人。要不是你每天想着我,念着我,我不可能出现。回来这几天,我特别高兴,比我这短暂的一辈子都过得高兴。我去见了妈妈,还做了很多以前我不敢做的事。原来一个人肆无忌惮了,就不会再胆小了。我现在就要走了,沈警官,你答应过我,要跟我凑合凑合的。你能不能抱抱我,这样,我就算是恋爱过了。若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就要离开,我实在是不甘心啊。”

      原来,只有他一人看得到她。所以被阿离教训的人才会惊声尖叫,脸上满是比疼痛更深刻的恐惧。是他一直故意忽略,才会假装皆是幻觉。

      沈檀再骗不了自己。这场南柯一梦,是时候该醒了。

      他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将阿离拥入怀里。

      他突然落了泪。

      “对不起……”

      阿离笑了,甜甜蜜蜜地笑了:“没关系啊。一直都没关系的……”

      夜风里,她在他的怀里,一点一点消失了。

      -

      沈檀根据阿离所说,从她家里找出了录有当日一切证据的摄像机。

      画面里,醉得不省人事的郑父揪着郑母的头发狠力殴打她,谁知突然踩上一个滚落的啤酒瓶,身子一仰,脑袋磕在茶几桌角,当场毙命。

      他记得阿离那晚对他说:“沈警官,他是我父亲,我再怎么是个坏孩子,也不会亲手杀死我父亲的。”

      可是阿离,你从来都不是个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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