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未汀

1、来时路

　　“黎墨在哪儿？”一个女人风风火火闯进一个繁忙的剧组，随手拉住一个搬着灯具的小姑娘问道。

　　“简姐，黎墨在化妆室呢！”

　　被称作简姐的女人紧绷着脸，直冲冲奔向化妆室，黑色高跟鞋将剧组场地的地板跺得极响。她的身影刚过，几个工作人员便聚了起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窃窃私语：“简姐看起来很生气，黎墨又作妖了吧？”

　　“快快快，看看热搜不就知道了？”

　　众人纷纷掏出手机，点开微博，黎墨的大名赫然挂在榜一，只是没多久，又慢慢掉到了第十、第二十二......

　　“看来简姐又大出血给黎墨降热搜了。”

　　“粉丝还在洗广场呢！已经快搜不到了，大家且看且珍惜啊！”

　　八卦的气息弥漫在剧组上空，直至副导演出现，重重咳嗽了两声：“都干嘛呢！”大家才作鸟兽散，只是手上给黎墨黑料点赞加热的动作怎么也停不下来。副导演看着黎墨化妆室的方向，想起他刚才在镜头前抽搐得如犯了羊癫疯一般的演技，很是不屑地淬了一口唾沫星子。

　　彼时躲在化妆室带妹打游戏的黎墨玩地正爽，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小小的荧幕上灵活地划动着，下一瞬，握在他手中的iPhone最新款手机便被一只涂着精致美甲的手抢了去，气得他登时便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怒道：“你干嘛！我打排位呢！”

　　郑简见黎墨这幅不求上进的模样气不打一处出来，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打游戏！”

　　“我怎么了？”黎墨从郑简手中抢回手机，“卧槽，你害我给对面送人头了！”

　　“你知不知道你又上热搜了！”

　　“怎么了？你又买了？昨天不刚买了一个夸我新发型的吗？”黎墨头也不抬，只顾着手机上的游戏。

　　“你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黎墨勾唇一笑，他本就生的好看，此时一双桃花眼透着狡黠瞟了一眼郑简，说道：“想考我是吗？我当然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啊！九一八嘛，我刚发了微博的！”

　　“你！你长点脑子好不好！你发的什么微博！”

　　“就你们在群里给我发的文案啊，我直接复制上去了。”黎墨的眼睛不曾有一刻离开手机屏幕，他的手像是上了发条一样在屏幕上点点划划。

　　“谁让你复制了？你就不能亲手打几个字吗！微信表情与微博不互通，你发上去立马变代码，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复制的是吗？你知不知道你在这种敏感的日子里闹这样的笑话有多大麻烦，你已经被嘲上热搜了！”

　　“唔，本来就是复制的啊！”黎墨手中的英雄刚被对面李白一记斩杀，他趁着复活的空档抬起头来，看着郑简怒发冲冠的模样，只觉得她属实小题大作了。黎墨眨了眨眼睛，长睫毛的阴影在脸上忽闪忽闪，“能上热搜说明我火啊，你这个经纪人该高兴！”

　　“你知不知道《一九零零》那部电影我给你谈了多久才谈下来！现在你搞出这档子事儿，又有一大批人在抵制你出演，很可能就签不了这部剧的合同了！”想想自己为了眼前这个人四处奔波应酬，喝了不知多少酒才谈下来的资源就要飞了，郑简心里气得直吐血。

　　黎墨撇撇嘴，说道：“本来我就不想拍，这种片子上镜都灰头土脸的，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白瞎我这张脸！到时候掉粉怎么办？”

　　郑简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想掐自己人中救一救自己被气飞的半条命。

　　“简姐，至于气成这个样子吗？”黎墨放下了手机，眼珠一转，便来了主意，“你去跟后援会说一声，让她们好好控评，到了明天就没人记得这事儿了！”

　　“那部电影是□□筹拍的今年最重的任务剧，你有了这个黑料人家怎么可能还用你！”

　　“任务剧啊……片酬那么低我还不想去呢！”

　　郑简不悦地蹙起眉，努力抑制住自己想揍他的冲动，“你真是，一点儿脑子都没有，真不明白外面那群小姑娘都喜欢你什么！”

　　黎墨听了这话一点儿也不生气，转头绽出一张灿烂迷人的笑，说道：“我长得好看啊！老天爷赏饭吃！”

　　“黎墨，你有那么多低龄粉丝，以后说话做事考虑考虑影响。”郑简无奈地直摇头，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签下眼前这个人的时候做的决定。当初黎墨因为几张照片在全网爆红，郑简和公司费了好一番气力才签下了他。黎墨中考一结束立马就被送去参加了选秀节目，虽然他没接受过系统的培训，但凭着一张脸愣是杀到了总决赛，在出道夜高票C位出道。与之而来的便是挥之不去的舆论质疑，但这些质疑与聚光灯下的夺目相比便显得不值一提了，黎墨就在这样的情形下红了三年。

　　看着黎墨现在的样子，郑简心里想，或许当时不该让他放弃学业的。

　　“那我再重新发一条微博？”

　　“我已经让你助理重新发了。”

　　“那不就完事儿了？照我说啊，那些形式上的东西，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还有几个人会在乎这个啊？”黎墨嘟囔着，“有必要搞那么大阵仗吗？我就算不发又能怎样？那什么九一八是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我凑这热闹干嘛？”

　　“你好歹是个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的人，怎么能说得出这种话！”郑简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起来了。

　　“好了好了，别为这种事不开心，我待会儿还要拍戏呢，别影响我情绪。”

　　郑简现在也不想再看到黎墨这张脸，她提起手包转身就要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黎墨说：“出门的时候别忘了换手机，你手上还有国产手机的代言呢！我最近在谈这个代言续约，你可别再给我捅篓子！”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黎墨掏出一部国产手机扔在沙发上，扬了扬下巴，说，“一直带着呢！”

　　郑简走了没多久，助理就进来喊黎墨出去拍戏了，黎墨看了看手上的iPhone和沙发上的国产手机，想了想还是翻出一个手机壳套在自己的iPhone上揣进兜里带出去了。

　　拍戏现场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灯光师在做最后的调整，眼见着一个灯具在高处摇摇晃晃就要砸到灯光师身上，黎墨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他的身量很高，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差点儿掉落下来的灯具。

　　“老刘，没事儿吧？”黎墨一手抓着灯具，一边扶住了那个灯光师。

　　老刘看着那个距他的光头就差那么一寸的灯具心里一阵后怕。就差那么一点儿，他的光头就与那灯具融为一体成为现场最闪耀的灯球！

　　“没事没事！”

　　黎墨见灯光师没事，笑了笑，便随手帮忙把那个灯具固定住。远处负责电闸的小工正在试电压，一合闸，一股电流就顺着长长的电线一路疾驰，穿过灯具将黎墨点了个激灵。

　　下一瞬，黎墨便没了意识。

　　黎墨觉得自己走了一段好长好长的路，一路上由繁花似锦到尸横遍野，由山河盛世到炮火连天，由锦衣华服到破被残衣。那条路仿佛怎么也走不完似的，走的他筋疲力尽时，耳边终于有了声音：“年轻人，你可知你走的是一条什么路？”

　　黎墨茫然地摇着头。

　　那声音笑道：“这是一条许多人都走过的路。”

　　黎墨没懂这话。

　　“许多人走过，才有了这条路。”那声音好似知道黎墨不会明白的样子，自顾自地解释着，语气中难掩叹惋之意。片刻后，那声音又问黎墨：“你可愿再往前走一走？还是想走回去？”

　　“走回哪儿？”

　　“你的来时路。”

　　黎墨只当自己是在做梦呢，可疲累是真的疲累，他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说道：“不走了，累都累死了！”

　　那声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那便在此歇一歇吧！”

　　伴着声音散去，黎墨又睡了过去……

　　公元一八七四年冬

　　紫禁城养心殿西暖阁争论声不断，许久，随着一道威严的女声响起，附和声纷纷而继。而后传来一声哀嚎，大清醇亲王奕譞倒地痛哭。

　　西暖阁内的皇亲贵胄纷纷上前扶起奕譞，目光话语间有关切、有艳羡、有同情。可这些都不在奕譞的感触内，他只能感受到来自那个女人的半是威胁半是得逞后的得意的目光。他恍恍惚惚间被搀出养心殿，被送上软轿，目光涣散地望着空旷的皇城，耳畔回荡着方才的话：

　　“溥字辈无当立者。”

　　“醇亲王次子载湉如何？”

　　“明日，迎新皇载湉入宫！”

　　奕譞的眼泪还来不及擦掉就急急奔回醇王府了，他要在内务府的官员之前赶回府，交代自己的儿子几句话。

　　醇王府坐落在宣武门太平湖畔，奕譞很快就赶至家中，不料，刚一入门就听到府内传来阵阵喧哗。他心下一颤，犹恐又出了什么意外，迈大了步子朝后院走去。府里的大太监见他来了，忙上前说道：“王爷，贝勒爷……”

　　一听事关载湉，奕譞只觉得自己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来不及听大太监细说，他就小跑着奔向载湉的住处了。

　　他看到的是怎样一副光景啊！院子里丫鬟下人吵吵嚷嚷，福晋在一旁哭哭啼啼，他那四岁的小儿子——爱新觉罗载湉此刻正穿着中衣、披头散发在院子里嚎叫着跑来跑去，似疯魔一般嘟囔着：

　　“这是做梦！这一定是做梦！”

　　“郑简，你出来，你未经我同意就把我送来片场是犯法的！我要去告你！郑简你这样对我，我的粉丝是不会放过你的！导演呢？摄像头呢？你们手笔挺大啊！针孔摄像头是不是？”

　　“呜呜呜简姐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拍戏好好练歌，你别搞我啊......谁叫载湉啊！你才载湉呢！我叫黎墨！黎墨！”

　　“这什么破地方啊！我头发呢！谁把我头发剃了！呜呜呜呜我那一米五的大长腿呢！我的九头身呢！”

　　“这一定是做梦！一定是做梦对不对？”黎墨一个箭步冲到了奕譞身前，想要揪起奕譞的衣领问个清楚。

　　然而......嗯？够不到！

　　黎墨眼前一黑，差点气昏，他转而揪住奕譞的衣袖，发出稚嫩的声音：“你说啊！”

　　看着儿子眼中的慌乱无措，想起方才养心殿的旨意，奕譞心中又是一痛，他哽咽道：“可怜我儿！”

　　“谁是你儿子！”黎墨气哄哄地甩开奕譞，恶狠狠地说道：“我是你爸爸！”

　　奕譞一愣，只觉是自己儿子心有预感，抑或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以致一时失心疯。他蹲下身来，抓住儿子的胳膊，想要定住儿子的心神，沉声喝道：“你是爱新觉罗载湉，大清朝的新任天子！”

　　黎墨：......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