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世界》绯羽stardust

3、第 3 章

　　绿皮火车轰隆作响，载着一批外乡来客。成才趴在车窗上兴奋地往外看：“许三多，如何？你也没见过这种山沟沟里的风景吧！”

　　许三多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山林，这是以前在历史课本上才会出现的旧时代西部地区的风景。而这趟列车上的所谓外乡人，都是乐园的客人，他们即将踏足这个偏远“西部地区”的小镇——甜水镇。而小镇上的原住民，全部都是仿真人，他们已被编制好程序，全盘接受这样的设定，不会对游客的身份起疑。

　　一下火车，“外乡人们”立刻四散开来，兴味十足地去寻找自己感兴趣的故事线。成才拉着许三多，也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灰蒙蒙的天空下，黄泥巴地里一条石板路，蜿蜒指向一座破旧的小酒馆。小酒馆外旋转的老式霓虹灯忽明忽灭，看起来已有些年头。涂着浓妆的年轻女孩，指间夹着烟，遥遥向他们招手。许三多皱了下眉，却被成才拉了进去。

　　酒馆有两层楼，已经先来了三个年轻男人，一看到成才就笑着招呼。许三多一看，哦，是在那场荒唐Party上见过的。

　　这三人也是和成才差不多的家庭，早就熟稔得很，一上来就和成才勾肩搭背，但也明目张胆地并不理睬许三多，毕竟家世是天渊之隔，要不是成才非要把许三多带来，他们根本懒得给许三多这些平民一个眼神。

　　许三多倒不介意，随便挑了张空桌自己坐下。

　　“小弟弟，你成年了么？”烫着大波浪卷发的女人笑着给他端上一杯果汁，弯腰时衣领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胸/脯。

　　“谢谢。”许三多礼貌地接过来，眼睛却并不往那一片春光看，“我二十二了。”

　　“你这样的乖孩子，也会来我们这儿地方？”女人不走，顺势坐下，往许三多靠。许三多不由自主地后退，拉开一些距离，惹得女人笑个不停。

　　许三多是个面浅话少的，但女人很会带话题，场面倒也不至尴尬。聊得越多，许三多便越惊叹于仿真人的神奇。他在技术部门，是了解他们的原理的，然而极少接触他们这种鲜活的模样——这是极高的人工智能，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不是设定好的程序，而是能够根据外界和交谈对象，自主做出判断和反应。

　　这已经不能说是程序或一段代码……能对客观外界环境做出主观思考……这难道……不该称为思维和意识吗？

　　可是，若承认人工智能拥有自己的意识，那……和人类的界限在哪里？

　　正兀自想着，忽听大门被“砰！”一声撞开——

　　“——把值钱的东西都给我交出来！”一群山匪闯了进来，他们有刀有枪，面目狰狞，来势汹汹。成才和他的那几个朋友却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酒馆里的女人们吓得尖叫，有的被山匪拽住了头发，有的被用枪指着胸口调笑。

　　即便理智上知道这是设定的剧情，即便知道这些都不是人类，但许三多还是很难接受这样的场景。

　　“成才……”许三多喊他。成才回头打了个响指：“——好戏登场！”

　　下一刻，成才和他的朋友们，纷纷掏出枪和匕首迎了上去！山匪拔枪反击，即便他们的准头比成才几人强上许多，可当发现他们枪中射出的子弹完全伤不了成才几人时，脸上便出现了惊恐的神情！

　　“——砰！”随着一声枪响，殷红的血四溅，山匪捂着中弹的腿弯下身去。

　　“——砰！”又是一声枪响，另一个山匪被打中了手臂。

　　这群山匪终于顾不得抢劫，争先恐后地往外逃命，看成才几人的眼神仿佛在看恶魔，连酒馆里的女人们都吓得僵住了。

　　“你这准头不行啊，都打不动到关键位置。”成才边和朋友开玩笑边追了出去。由于他们的烂枪法，追击变成了一场仿佛恶意玩笑般的虐杀。这些山匪被不断击中身体却死不了，动作变得缓慢，眼看着成才他们追上来，惊惧和痛苦使他们的脸孔变得狰狞而扭曲。

　　“够了！成才！够了！”许三多忍不住追了出来，他跑得很快，大声喊成才，这个西部小镇阴寒的晚风灌进他的鼻子和口腔，带着干涩的痛。

　　“为什么啊？”成才回头看他，脸上是不作伪的不明白，“他们只是机器，不是人类，这只是一个游戏。”

　　许三多大口大口喘气，他并不是个擅长辩论的人，他知道成才只是单纯没有将他们看作人类，所以认为这就和开枪打中一块木板那样，没有差别。但是……不管打中的是不是真实的人类，开枪的人都在这场追击中享受到了一种破坏性的欢愉……看着人类对于暴力的享受，许三多一瞬间觉得毛骨悚然。

　　“——砰！”一声枪响破空而来，成才转过头，看见子弹从匪首脑后穿透前额落在他面前，还来不及反应，又是数道枪声，十几个山匪无一例外被击中脑部瞬间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操！谁！”成才几人回过神来，朝着对面大骂，“这是我们包断的故事线！谁他妈在这儿乱来！”

　　许三多也有些诧异，他曾听成才说过，乐园里的游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个个背景了得，在乐园外还有不少人际关系网，所以在乐园里面，一般默认看到别的游客在走故事线时会避开另选线路，以免造成冲突和不愉快。再看看那些山匪，都是一枪毙命，几乎个个正中眉心，许三多惊异于对方精准到可怕的枪法，完全不是成才这些富家公子哥玩票的手段。

　　下一秒，远处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一辆黑色皮卡缓缓驶来在泥土地上掀起一阵呛人的尘埃。

　　“谁啊！别给你小爷摆谱！”成才被当着这么多朋友落了面子，脸红脖子粗地吼。

　　车子停在近处，车窗摇下，一个看起来年近三十的男人漫不经心地将手臂搭在窗框上，气场有些摄人。他一身利落的野战服，戴着墨镜似笑非笑：“玩得开心吗？成才？”

　　成才露/出被雷劈了一样的神情，瞠目结舌了半晌，瞬间就蔫了，结结巴巴喊人：“……小……小叔叔？！你、你怎么在这里？？”

　　被成才喊作小叔叔的男人嗤了一声用枪指了指地上横七竖八的仿真人尸体：“这就是你写的故事线？你这两年在公司就干了点儿这个？”

　　成才面红耳赤，他在公司里人人都捧着，哪用费心思认真想故事线，还不是年轻人的眼光怎么简单直接怎么爽怎么来，可没想到撞上他小叔叔，此刻局促地站在那里挨训，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嚣张的公子哥儿模样。

　　许三多在后面看着，想起成才曾跟他讲过：他们家族里最厉害的是他小叔叔，也是西部世界乐园最大的股东和投资人。成才一直说这小叔叔是个工作狂，标准高，要求严，明明也就只比他们大个几岁而已，成才却最怕他。眼见成才这熊样，许三多不禁有些好奇，墨镜下这小叔叔是不是长得特别凶神恶煞。

　　男人摇摇头，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叫工作人员来处理现场，将被成才几人打得满身血窟窿的仿真人带回去修复以便重新投入运营。

　　“既然是工作的人了，就用心点。”那小叔叔挂了电话，皱眉，“别再让我看见这种单纯发泄暴力的愚蠢故事线。”

　　许三多闻言一愣，忽然直觉意识到刚才这个男人开枪……也许并不是在炫耀他的枪法，而是……终结那场暴力欢愉的闹剧，用精准的一枪结束了那群仿真人被缓慢折磨的痛苦。

　　“下次一定用心。”成才蔫蔫的。

　　男人虽然戴着墨镜，其他几人也能感受到那锐利的目光扫到自己身上，都瑟缩着后退了些，毕竟他们的家世还不如成才，而这是让成才都畏惧的人。

　　视线巡过这几人，最后落在许三多身上，问成才：“新朋友？”他确定在他们阶层的任何宴会上没有见过哪家的后辈长这样。而他看着成才长大，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在蜜糖罐子里长大的侄子，从小到大往来的狐朋狗友都在宴会上露过面，家世不低。

　　小叔叔问话哪敢不答，成才连忙将许三多拉到身边：“这是我大学同学，许三多。现在在公司技术部A03项目组。”

　　A03，是技术部里的基层项目组，一般没背景但吃苦耐劳、技术过硬的年轻员工会被安排在那里。男人似乎很意外成才会结交和自己阶层落差这么大的朋友，竟摘下墨镜，似是想将许三多看得更清楚。

　　在看清男人那双眼的瞬间，许三多猛地睁大了眼，心脏仿佛骤缩了一瞬，接着便开始狂跳起来，一下一下，将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奇异而痛苦的情绪从心口传遍开来——不应该啊，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男人审视地看了许三多半晌，视线落在他手上——他是这群年轻人中唯一一个没有拿枪出来的人。这小子长得十分普通，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是如今世道鲜见的澄亮干净。男人挑了挑眉，对于成才和许三多作朋友，似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成才见许三多发呆，暗暗掐了他一把。许三多猛地回神，赶紧问好：“您好，我、我是许三多。”

　　出乎意料，这位乐园最大的股东并没有高高在上的矜傲，而是礼貌向他点了个头：“许三多是吧，你们既然是朋友，希望你帮我多看着这小子。”他指了指成才，“提醒他走正路。”

　　许三多有些惊讶。成才倒很不服气，他怎么就走歪了？

　　男人笑了笑，关上车窗，发动车子绝尘而去。他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许三多和成才那些朋友不同，这小子一看就是个干净正直到执拗的人，在这科技经济极度发达但人心最为混沌的时代，犹如一根定海神针，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和道路。成才和这样的人交朋友，也许，这小子能将成才拉住，别在这些富家公子哥纸醉金迷的圈里越走越歪。

　　男人的皮卡都快看不见了，许三多还出神地望着。

　　“吓到你了？”成才终于松了口气，揽住许三多的肩，“我跟你讲，我这小叔叔，吓人得很。要是犯在他手里，非扒了我一层皮不可。”说着又向那几个朋友道歉，今天算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那几个朋友也蔫，摆摆手，哪敢在意，那可是连他们父辈都要赔着小心的人。

　　“……成才。”

　　“嗯？”

　　“你小叔叔……叫什么名字啊？”

　　许三多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茫茫然的飘。成才没注意他的古怪，满心想着接下来去怎么玩，只随口答道：“我小叔叔啊，他叫——袁朗。”

　　袁……朗。

　　当许三多在唇齿间时无声默念这个名字时，山谷吹过萧瑟的风，芦苇在夜色中轻轻摇荡，世界仿佛空寂了一瞬间，然后蔓延出钝痛沉闷的情绪，在心口一点一点啃啮。

　　许三多想起刚才那个男人的眼睛，如墨一样，罩着一层阴霾，看不透，却让人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