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仙》急雨夜阑

4、四

　　常光站定在尸体前，低下身看了很久，时不时动手动脚。
　　“也就是说，这位皇甫世子大晚上放着觉不睡，横跨京都跑到南护城河去送死，”常光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儿，“他是这儿有问题？”
　　郭丰瑞怒不可遏：“我看是你有问题！”
　　按理说，常光一个闲杂人等，别说现在的停尸房，就是这县衙的大门他也是万万进不得的，更别说现在自作主张、自说自话的荒唐行为。可是，自己为什么就放他进来了呢？
　　“我是你的人。”
　　脑海里突然响起这句话。这句话实在暧昧，急转直下触到了郭丰瑞沉底多年的心。
　　记忆中，也有过这样一句话，只不过是他说给别人听的。彼时，年少气盛，一清二白。
　　“将军，你别生气，”常光打断了他涌上心头的故梦，“方才路过此地，我就觉得不对劲。黑雾缭绕，必有冤情。”他说得字字句句诚恳，可在郭丰瑞眼里，怎么看都像是做贼心虚。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拆台：“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何来此？朝廷命官办案，闲杂人等退避。”说罢，生生扫开了常光。常光无话可说，退回去和将军府的侍卫们站在一起，徒然发觉自己比他们矮了一头，于是又默默地往前站了一点儿。
　　“这尸体被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七日，”郭丰瑞站近感受到了尸体周身散发的寒气，“可为何一点尸斑都没有？”眼前这具尸体，不像被冻了七天那般僵硬。
　　陈继回道：“陛下吩咐一定要保存好世子尸体，王府那边也派人过来，专门给了一盒回身丸。”
　　“回身丸？”
　　“是由一位塞外名医所制，能够长期保存尸体的奇药，前年外朝上贡，陛下将此药赐给了钟山王。”
　　郭丰瑞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他戴上手套，翻看尸体。过了一会儿，他手下一顿。
　　“世子溺水而死，护城河深水处皆是淤泥尘沙，口鼻腔中为何如此干净？”他转头看向陈继，对方明显也是吃了一惊。
　　尸体只是做了简单的清理，有谁那么心细，还知道口鼻腔内会有脏污。
　　“验过毒吗？”郭丰瑞摘下手套，陈继身旁站的侍从立马递上当时的案情记录。他快速浏览，只看到几行关于死状的描写，再多的细节却半路中断了。
　　“这……没有王爷的允许，验尸官不敢剖尸。”
　　没有验过毒。或许，真的和自己想的一样。
　　忽然，他听见身后传来常光的声音：“真不知道王爷在想什么，这样怎么查啊？”
　　回头，对上一双一清见底的眸子，郭丰瑞想说的话，诸如“放肆”“胆大包天”咽了回去，突然觉得常光说得没错。
　　陈继想上前，却听见郭丰瑞用坚定的语气说道：“验尸。”
　　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汇成一束，照得郭丰瑞神情肃穆、神圣伟岸，像一尊神像。
　　郭丰瑞知道陈继危难，正在钟山王和自己之间权衡，便打算快刀斩乱麻，正欲拔出腰间匕首，又听得背后一阵惊呼。
　　他转过身，即便是身经百战，也未曾见过如此诡异的场面。
　　无数莹白色的小虫从世子七窍涌出，无穷无尽似的，叫人看了汗毛直立。
　　他当即大喊一声：“退后！”众人便齐齐向四周躲闪。
　　成千上万的虫群却没有要冲向人群的意思，只是成群结队的铺满在阳光撒向的地面上。
　　不知何时，常光已经站在那片地方，半蹲着察看，显得十分镇定。
　　郭丰瑞对于常光的突然正经有些陌生，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向阳虫，一种蛊毒。顾名思义，这种蛊虫寄宿在人体内只在有光条件下活动，一旦宿主死亡，本着喜光的本性会迅速离开其身体，但离开了宿主暴露在阳光之下，便会停止活动，不消半刻就会覆灭。”常光说罢，众人看向地面上的虫群，微风吹过，半数的虫被吹散，没了生气。
　　“你可知世子中蛊多久？”
　　“看成虫大小，已有半年。向阳虫蛊毒性慢，毒发即刻身亡。因世子落水，河底无光，才蛰伏在体内，如今尸体冰消，便倾巢而出。”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郭丰瑞讶异于常光对蛊虫的了解，又被他此时此刻眉眼间的正气吸引。从算命的，到美人儿，如今他又对此人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虽然平常看着这么不着调，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现在郭丰瑞觉得别人叫他半仙儿是有道理的，确有不凡之处。
　　“天机不可泄露。”常光眯眼笑着，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上挂着一片摇摇欲坠的茶叶。
　　郭丰瑞：“……”
　　“哦，方才在将军车内洗脸的时候，灌得有点猛，喝了好几口，是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