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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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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静静流逝在狂风呼啸的皑皑草原上。如果说这无情的天地是不是偶尔也有一些奇迹瞬间的话,六天前的一幕对于几乎毁灭了希望的奴隶们而言绝对是不折不扣地垂怜。
寒风肆无忌惮吹袭着高台上下所有需要喘息的人们,冰冷无情的劫走他们赖以生存的体温,更蹂躏那具已被冷水和冻雨打透的年轻身躯。虽然倔强的脸上没有一丝软弱恐惧,但身体却已经无法再承受任何超越极限的苛求。年轻人虚弱的低垂着头,任凭无处不在的冰凌肆意于每一寸肌肤。
“他们这是干什么?为何都不工作?” 此时,在通往王陵的必经之路上,一个女子的声音穿越呼啸寒风落入随从耳中,几匹奔驰的骏马随即被喝斥着停下。这当是为辽王陛下百年后所建的吧?她心下自语,但马上就觉得这话实在可笑。如此宏大的规模在辽国还有第二个人配用么?
真壮观!女子勒紧缰绳,马儿顺从的向着王陵方向前行几步,以前只是听说,亲见之后才知竟如宏伟的让人惊讶!
“公主,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上京了。” 随行中有人这样提醒道,“看这风雨似乎没有好转迹象。我们当快马加鞭,赶在天黑前回去才好!”
女子并未理会随从的担心,只是继续自顾欣赏眼前景象,心间忽然漫溢似曾相识的熟悉。
难道我以前见过这般景象?为何会有如此亲切的感觉?当然,应该不是对陵墓有什么好感吧?她蹙眉,遥望依山而起的巨石陵寝,某种莫名的记忆暗潮般于脑海中涌动,苍凉悲哀,仿佛冥冥的前世之约。但思绪尽罄,除却亲切感又实在想不起更细致的什么。哎,毕竟现有的所有记忆也只回溯到五年前那个微风徐徐的清晨。除此以外,自己以前的一切都完全没有在世间留下一点线索似的。
“走,我们走近看看。”
“公主?!王陵当是禁地,而且这荒郊野外的,如果拖到晚上就…”
“那有什么,皇宫大内我都来去自如,看看这未完工的陵墓又如何?”女子不屑,顽皮一笑道,“天晚了我们就在王陵里过夜好了。回去还可以和陛下说我替他先试过了,如此豪华睡起来应该也很舒适吧?”
“公,公主----!?!”
不等侍从的惊呼声落,女子早已扬鞭朝着王陵的方向飞驰而去。换作别人,刚刚所言如若传至君王耳中,定会被当场以大不敬之罪杀无赦!随从们个个面面相觑,此时八成都在心中默念,即使当面也敢开这种玩笑的,世间怕是也就只有公主一人了吧?
马儿很快就将这群不畏风雪之人带到了他们想去的地方。越是接近,女子心中就涌出越为浓烈的感应,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这突如其来的莫名情感到底源于何处。风在耳边呼啸,瞬间阻隔时空,令她觉得似是正在追撵自己谜一般的过去,势不可挡…
除了一群全副武装的守候王陵的官兵。
“大胆狂徒,此乃皇家重地,启容尔等放肆!?还不快快下马就擒?” 一名武将手持六尺寒剑立于女子马前十丈之遥,怒目圆睁,厉声呵斥。百余名士兵已在转瞬之间将一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可这五个擅闯者似乎并不惊慌,立于最前端的人慢慢抬手将与狐裘披风相连的帽子掀落肩上,露出一头与这北国寒冬的万里银装极不协调的火般鲜红的秀发,像是久违的太阳,照亮周遭,令人豁然温暖。俊秀的脸庞有着工艺品般完美的弧线,肌肤雪白细嫩仿佛象牙雕制,因长时间被寒风吹袭泛起微微红晕。浓密睫毛上细细的水珠挡不住一池清澈,犀利,透射年轻特有的无尽骄傲,高高在上注视着阻挡自己去路的人。这样一副精致相貌显然不是粗犷的契丹人所能拥有的,但也绝对不是宋人。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摒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扰了梦境中的天人一般。
还是女子的随从首先打破沉默:“放肆,你知道这位是谁?胆敢阻拦天玺公主的去路,都活得不耐烦了?!?”
天玺公主?就是那个辽王极为宠爱的的天人公主?武将心中一震,这样一位公主他何止听过,根本早有耳闻了无数谜似的传言。她虽非君王亲生子嗣,但不知怎么却是辽王最为爱惜的公主,呵护程度远远超过了其他三位公主和皇子,甚至已经可以称为溺爱了。不过听说她的身世倒是个不解之谜,因为辽王是五年前在神圣的潢水河畔围猎时于一片花丛中发现她的,可惜她醒来后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为此辽王还在全国发榜遍寻其身世线索。
的确,传说天玺公主有一头灿烂如火的赤发,浓艳,决不是北国能轻见的。加之眼前惊为天人的美貌和高傲的气质,武官根本没理由怀疑来人的身份。
“属下惶恐,不知公主驾到,惊扰之处还请公主恕罪…”
“好了!”女子面露不悦,回头对刚刚训斥武将的的随从说到,“你真是多余!看,这下想随便看看都不成了吧?”
被百余名士兵包围,不说明真相能让我们平安进入么?几名随从心里不约而同的默契对视,谁也没敢说什么。公主一向都是这样不是么?随性的自由惯了,有时连辽王都拿她没有办法。
“我只是想随便看看,你们不用管我们。”天玺言毕策马朝王陵入口处奔驰而去。众兵士谁敢阻拦,不约而同的给一行人闪出条路来。
寒冷的风雨夹着冰凌越来越狂野,也难怪,已经是黄昏时分,草原的冬夜何其寒冷,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得。就像自己的身世一样,天玺的确有不少连她自己都感到不解的谜一般的奇异能力,比如她似乎天生不畏寒冷,所以总是动辄就只著单薄衣衫出门,即使是在这北国的冬季,这一点着实令随从挨过不少辽王责骂。但是此时愈发肆虐的风雪连天玺都感到了寒意,不由拉了拉披风的领口。看来今夜真的要在王陵里过夜了,她暗道,轻轻夹了一下马镫,促马儿前行。待一行人来到巨大王陵的入口处,大量奴隶将聚集的高台围得水泄不通,然而其上孤零零的石柱上锁着的那具年轻躯体完全映入眼底,毫无疑问顷刻吸引来人注目。
“这是干什么?!你们想冻死他不成?”天玺远远看不到那人低垂的脸,但是却很清楚的看到他发梢和衣衫上结实的冰凌。而地上匍匐的颤抖老者颜面的血迹与一旁裹在皮裘中的凶恶监工手中的皮鞭让她顷刻就明白了眼前的残暴。年轻的身躯矫健的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径直奔向上千百目光交集的高台,眼中满是怒火。
“就算是奴隶也不能这样处罚啊!如果要杀他为何不干脆一点呢?!”
就在众监工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惊的不敢开口之时,有一个人的怒火顷刻间爆发出来。没错,一向高高在上的王陵总监此时怎能容忍自己的绝对权威在一日之间被挑战两次呢?刚刚是个一惯不服管教的奴隶,现在又冒出一个如此娇小的女人也来教训自己?!如果不严惩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日后还有什么脸面来驾驭这群充满怨恨和哀伤的奴隶?不,一定要杀了他们!杀一儆百!!
“好啊,又一个不怕死的送上门来!”布达摇晃着裹着厚重皮裘的身体,“看来今个是逼着老子见红啊?好,那我就成全你们!”说着已抽出了腰间硕大的砍刀,向着天玺猛然劈来—
“公主----” 随从中一个女子的尖叫声响起。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席红发仿佛天边落霞飘逸而去,轻巧躲开布达笨重的杀气,以惊人的速度和角度向空中跃起,同时将马鞭迅速展开,紧紧缠上那只握着砍刀的手。落地之前猛一发力,随着声清晰的骨头断裂之声,布达失去重心的身子随即倾斜,和砍刀同时落在满是泥水和冰凌的冻土上,发出沉重闷音和尖利的哀嚎。
一切都发生的措手不及,完全没有给围观的帮凶任何反应的空间。
看着自己的上司被这么轻易的解决掉,周遭士兵迅速抽了兵器围拢上来,但谁都犹豫着不敢太靠前。天玺侧目冷眼地上狼狈的总监,完全不介意包围上来的强烈敌意,樱唇之间不屑的挤出声冷笑。四个随从及时将其护在身后,将一头红发和杀气汹汹的士兵们隔离开来。
这时,还是刚刚的那个尖叫一声的侍女首先提醒道:“公主,救人要紧---”
对啊!天玺猛地回过头朝石柱方向望去,那几乎冻成冰人的人似乎完全没有了生迹。她一个箭步冲上去,随手抽出随从的佩刀利落的劈开缠在柱上的铁链。失去支撑的躯体如同石块一般向旁倒去,被天玺一把拦住!
好冷!!天玺心中一惊,这人的体温就像冰块没有两样,难不成已经死了?!?想归想,但还是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披肩,把眼前的僵硬的身体从头到脚给包裹起来。
“喂,你醒醒~” 她唤他一句,当然叫不醒他。然而青年虽然颜面青紫,但还是可以看出超凡脱俗的俊秀。天玺见了不由的眉头一皱,这般大气之人也会沦落在王陵作奴隶?
这时刚刚拦路的武官才气喘吁吁的追撵了来,边跑边喊:“住手啊----她是,是公主殿下……” 但显然他此时的到来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对于地上哀号的人而言,这个忠告来的稍稍太晚了一点。
众人七手八脚,很快就将那濒死之人抬进了监工的毡帐。
虽然帐外的夜风比白天还骇人,毡帐里生了火盆,显得极其温暖。这样的温度,一般人已不会觉得寒冷,而对于天玺而言,甚至不需要披风和外袍了。也许是帐内的火光比较柔和,此时的她身着淡粉色的罗缎衬袍,一头红发用白色缎带向后拢起,看上去并不像白天那样英气,却多了不曾显现的妩媚阴柔。此时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在铺着羊皮的榻上针灸按摩的郎中忙的纷乱。
“公主,天气寒冷,您好歹用些晚膳吧…”侍女小心翼翼的将盛着膳食的托盘放在天玺面前石桌上,可被唤的人完全没反应,依然盯着床榻方向眉关紧锁,直到被那侍女挡了视线。
“你们用就好,我不饿。”她的思绪显然还未完全收回来,敷衍,心不在焉。因为自打从初见天玺就觉的好奇,除却相貌精致,总觉得眼前这人定然与平时见的那些行伍出身的粗鲁宋俘大不太一样,眉骨间透着一股天然刚毅。玉儿说看其相貌当是几千里外的大宋南国人,若非两国兵金交恶,他又何以会沦落到离故土如此遥远的北疆辽国作了奴隶呢?
见自家公主漫不经心,玉儿轻叹口气,实在弄不明白一个奴隶而已,何以牵动公主如此劳神。实际上留在公主身边当差的人大都暗自庆幸自己运气何其之好,因为服侍这位赤发公主的五年时日里,还没有谁真的见过她对任何一个侍从动过怒,更不用说像其他贵胄子嗣那般为些小错就惩罚下人了。其实,像今日监工统领的所作所为,对于贵族而言也算不得什么触犯王法的事。契丹人生性鲁莽嗜血,尤其是对待从战场上虏获的奴隶往往更是视如草芥蝼蚁。玉儿曾亲眼见过库达列亲王侍猎的侧妃因为对前一日的午膳菜色不甚满意,竟然将主厨一行人等当作次日的猎物射杀了。
见郎中颤巍巍的退了出来,天玺突然起身问道:“情况如何?”
郎中没有提防吓得全身一颤,急忙回过身来行礼道:“启..启禀公主,他..他...”
“不要支支吾吾,到底怎样?”
“请公主恕吾等医道浅薄,他在风雪中历时过久,经脉冻结凝滞,血流不通,实在..实在是无力回天!”郎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除非能让他的体温迅速回升,否则也就是几个时辰的事了..”
玉儿心中一震,果然还是太晚了吗?回头再看自家公主,也似是好像已经预计到了这般结果,没有什么惊讶之色。
“...这样也是他命该如此,”天玺摆了摆手,“今晚辛苦,退下吧。”
郎中一听如释重负的谢恩,拭着汗水匆匆退出帐去,而天玺则走到榻旁,再次近距离打量这宋人。他面容苍白双唇青紫,发梢上湿漉漉的把毡垫阴湿了一大片,两只手一直紧紧握着,似是被风雪冻僵,又似是在对这不公的世事作着无言的抗争。忍受塞外的风雪这么久还能坚强的活着,你一定是心有不甘吧,或是还有什么牵挂的人么?
“总觉得有些可惜” 天玺自语,“…但你们大宋不是有句话叫做‘命中注定’吗?这,也可能是天意吧?”
听得公主说出这番不算任性的话,玉儿如释重负松了口气,随口接话道,“是啊,难得他长得这么讨喜。若能活下来,公主可以把他带回府里做个杂役,有空还听他讲讲大宋风土…”
南国吗,天玺听后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青年,听说中原的江南是个很美的鱼米之乡,不像辽国疆土一般只是茫茫大漠和草原。如果他能活下来也许真的可以告诉自己一些好奇已久的见闻。但是郎中都束手无策,自己又有什么办法让他的体温回升呢?
除非……
一瞬间,一个念头飞也似的滑过脑海,天玺猛地转过身,脸上挂着微热。的确,如今没人救的了他,但这应该指的是一般的普通人。而对于自己而言,的确还有最后一个方法可以一试。只不过对方只是个奴隶,是否值得自己用这个不得已的方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