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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一百七十七、素花有恨 月晓风清 ...

  •   次日,别了开封府与陷空岛的一家老小,两人双马,杀出那群由一品夫人带头好似生离死别一般的践行,行于城外林荫蔽日的阳关大道。

      正是一叶知秋的季节,这几日暑气消退,枫榆交辉,鸿雁南飞,马蹄踩踏在落枝残叶上喳喳作响。青天朗朗本就令人心旷神愉,加上郁结于心的那方无奈悲哀终得纾解,即便是展昭一向喜怒不宣也该算个例外,所以他一路心情大好,就算无声也始终满脸幸福的微笑。而那笑,就是光热,一如既往有消融冰雪的神奇力量。

      这番惬意,令同行之人如沐春风心神宁静,仿佛时光回流半载,辽国浅郊外,环野芳春花团似锦,万里草场泛着嫩青,依山傍水,林间小路,同样的对影双人。

      当时他大伤初愈,而自己万念俱灰。

      尘埃落定,正果自是不想了。本以为他一心返宋,武功盖世想拦怕也是惘然,所以御宫外不设一兵一卫。走了,随缘,无非如此。

      然而那一夜,那杯出人意料的月下黄酒,笑泯恩仇的豁达,耀星撼月的豪迈,彻夜燃亮的绝对不止香花菀禬的上百烛灯苑火,还有胸中那颗原本应该跟着北国冰雪一同消逝死去的心。

      但是我却一直想不明白,那时你归心似箭却为何没有立刻一走了之呢?

      马儿轻轻打着响鼻,赤鬃翻飞,但驭者凝神,断不了思绪,直到一只手轻轻的拽曳衣袖,叶昊天才恍然一怔,抬眼却发现这猫面色骤变!

      顺着展昭的视线,空中一抹亮白一晃而过,矫捷迅猛,让他也恍然错觉又见安丰城外满月夜的那只雪色白雕!然而终他微笑,以极快的速度将马缰绕上手腕,又扬手打了一个口哨。那抹隐匿于林间的白影闻声振翅,闪电一般冲来,霎那落在叶昊天的手臂上!

      “你从没见过吧?‘毕月’,我的海东青!”他解释,轻轻抚在那北国霜雪般洁白的鹰羽上,语气骄傲,目光爱怜,“以前我亲手驯化的,带兵打猎从来都少它不得!天下鹰隼最俊杰者,非它莫属!”

      展昭细细打量起这团天地精气,果然如日似月,光洁耀眼,一举一动透着犀利勇猛,天生的王者之风!他一笑,的确是只有你才配用的禽中之王!

      只不过我还以为是……

      束眉瞬间,展昭心湖轻颤。果然,鹰的目光即便犀利凌冽,却再也无法相较那番绝尘深邃的傲视。

      原来你也想到她了吗?见者垂目。那丫头是神鬼是精灵,纵横千年与之擦肩又能几人?而除却那一抹红霜,耀世精白,世间万物再灵性敖杰怕是也注定不及她之万一!

      取了脚环中的字条,叶昊天先是摇头后又含笑,勒马调转方向,望着展昭略感惊讶的目光说道:“你不是要找那白衣小子吗?人在杭州。”

      展昭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一夜,这个几乎对白玉堂没有任何了解的契丹人便能在中原茫茫人海中将其找到!这般神通广大令知者叹嘘,就像自己至今也琢磨不透,这个男人到底是如何赤手空拳周旋于异国的宫闱朝野,分毫不差的圆了自己那般过分苛刻的所梦所求。

      ‘杭州,西湖,香月落花;好茶,好景,水渠人家。’

      听着沿途脆若银铃的垂髫小曲,夏柳曳风,残荷余韵,尽收眼底。一湖天赐清波翠若莹璃,无论寒暑交更,世道沧变,浓妆淡抹总相宜。

      展昭与叶昊天傍晚才进的城,投宿安顿好了也就几近起更天,这猫心急火燎的叩了隔壁房门,忧心忡忡的等着这神通之人赶紧再给指条明路。

      叶昊天屁股还没坐热,瞟他一眼:“你真要晚上去找他?不如我们先——”话未说完见听者拨浪鼓似的摇头。这男人把眼一眯,突然也起戏谑之心,挤出一声轻笑一口应允:“好,那你跟我来吧!”

      所去之处与西子湖比邻,岸边还有无数亭榭楼台彩閤欢门,是杭州乃至整个江南最闻名遐迩的繁华之地。只不过这一侧的湖岸展昭几度路过向来敬而远之,因为这里最富盛名的就是烟花场所。

      来这儿干嘛?他开始先是一愣,而后对着彩灯绕梁的弄口尴尬矗立,心里皱巴巴的不舒服。

      ……死耗子,我早就该想到,居然躲来这种地方,难怪陷空岛放空了鸽子都收不回线报!

      展昭正在心里骂人,突然觉得有人拉拽自己的衣袖,猛回过神儿来,居然是俩个像淘见宝似的女人围了过来,花枝招展,浓涂艳抹,轻浮放荡的当街拉客!

      “哟~~这位小哥英俊潇洒,从没见过,定是新来乐的吧?来来来,到我们‘翠红楼’坐坐,姑娘们等您等好久啦~~”一个说完明目张胆拉着展昭就朝一侧的酒楼拽去。另一个见了立刻挡在她与展昭中间,手臂挽上展昭的胳膊,满口糖醋的嘻道:“您崩听她的!来我们‘怡红院’的才是识货的行家!个个貌若天仙,歌舞双全,包您满意!!”

      她们你来我往没完没了,像两块狗皮膏药似的拉扯,展昭摆脱一边又被另一边粘上,骂又骂不出口,脸上红红白白憋得这叫一个难受。

      就在一代南侠手足无措恨不得干脆一个飞身跃上房去的时候,一个女人突然尖叫一声被人从身后揪住推搡了去!展昭扭头的瞬间,叶昊天已经抓住他的腕往自己怀里一护,目光冷傲对另外那个还扯着展昭衣袖的女人说道:“贱人,把你的脏手拿开!”

      两个女人悻悻的闪躲开,叶昊天这才回首对身边的展昭微笑问道:“你怎么走的这么慢?当街发呆会让她们以为你是有心进去。难道你以前连这都不懂就去巡街?”

      一张白皙的脸孔闻声红的更是通透,抿着嘴唇连目光都不敢抬。恰逢又有几个女子从旁拂身经过,这一向处变不惊的大气之人就跟躲烙铁似的向旁一闪,却不想直撞上了叶昊天的胸膛。

      他尴尬抬眼,向来沉着冷静的星眸里此时闪着浓烈的‘想要逃跑’,无助表情明摆着急需一根稻草!那副窘像青涩难当,甚至无法想象他就是那个东胜州外敢去独闯千军的修罗战神。叶昊天见状心中一颤,世上怎会还有如你这般出淤泥而不染的皓洁君子?

      于是他温柔微笑,执起展昭的手,小心翼翼拉着他穿过滚滚红尘盛世喧嚣,朝巷深处一座华丽的酒楼径直走去。

      这怕是整条烟花巷弄里最豪华的酒楼了,展昭在门外一抬眼就看出此店不俗,绝不亚于汴京城中风花柳月的名楼气派。一想也对,这老鼠看上眼的,哪样不是千挑万选的个中精品?看他那般讲究,风流起来怕是当然而然稀世不让!

      进门就见高阁行廊巍然于上,垂灯绣幔金碧辉煌。除却遍地妖娆满堂乱跑,更有红妆满头金翠的倚栏卖笑,三三两两聚着朝下观望,隔空与来往的男子打情骂俏,轻贱嬉笑,看的展昭一身鸡皮疙瘩隐隐蹦跳,手心泛汗不由的攥得紧了。

      身边之人感觉出他手上力道加重,侧目他的紧张,不由打趣道:“你怕?”

      说实话,这种诡异的畏惧的确陌生,如此完全没底儿的感觉不管是沙场横刀立马还是江湖与人对阵都还未曾有过!展昭极为尴尬的回他一眼,无话可辩,只得将头一侧数地面方砖,心里责备自己真是不听人劝。难怪他说不该晚上来,日头一落,正是此等风流之地红热之时啊!

      思绪正乱,就见迎面一老鸨模样的女人扭着水蛇腰朝两人款款而来,云髻参天,满头满身花红柳绿的劳什子,一步一摇。

      “这两位爷是新脸孔啊!赏光来我们‘水云阁’是慕了哪位姑娘的芳名,还是来换换口味,图个新鲜呢?”

      展昭束眉,叶昊天冷脸。

      “只是寻个人。”

      老鸨眉眼媚笑,嘤嘤凑上三分,捻着丝绸帕子上下打量一下,觉得这个高伟之人也就罢了,身旁那个蓝衫男子衣着简朴,虽然相貌堂堂却没带着有多少油水可捞的派头。如此寒酸的行头也来这儿顶级酒楼寻花问柳?她心里讥笑一语,面上却始终挂着笑颜,继续转脸与叶昊天搭讪。

      “来这儿的爷哪个不是寻人?我们‘水云阁’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天仙的容貌,沁水的身子,早生些年月堪比玉环昭君飞燕貂蝉。只要您出手大方,想要什么样的素娘就能给您唤个什么样的!”她说完玉指轻摇,等着来人开个盘口。

      “紫玉。”

      老鸨一听眼中光彩闪烁,复又媚笑的更加夸张起来:“哟~~ 一看就知道爷是个贵人!您瞅瞅,可着秦淮上下几百里问问,哪个不晓我们‘水云阁’头牌紫玉姑娘的大名?您慕名前来,本该让您尽兴,可惜啊——晚了一步,紫玉姑娘已经被人包下,暂时不会见客了!”

      展昭一听不由得来了精神,看来他果然还在这里!

      “无妨。”谁知叶昊天突然冷冷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张百两银票,“一个时辰之内将恩客灌醉,再让她来取另外一张。”

      老鸨嘻笑着走了,两人于店中最僻静处坐下,冷眼旁观身边的花红酒绿。看着展昭始终撇着那鸨母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叶昊天为他斟了杯醇酒含笑道:“别担心,那个紫玉是女中豪杰,与她对饮,白玉堂占不到多少便宜!”

      原来你也知道那老鼠酒量惊人?展昭听了无声一笑,捻杯之时眼中满是疑惑。还有那个紫玉,你到底都是怎么知道的?

      也许真是心心相应,对面那人一看那眼神儿就能猜出七分,呵呵一笑故意拿这猫开涮:“一个青楼女子你也多心?当年我来杭州时她怕是还未学会走路呢!”

      展昭怎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音,装模作样摆出臭脸,心里却兔蹿一下,紧接着就泛起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笑意,不禁暗自嘟囔一句,原来你这家伙也会开人玩笑!

      心里有事就容易紧张,于常人,并不为过。然而对于向来定性不差的展昭,此时怕是慌得连自己都未发觉,只要一沾这白老鼠的事就被传染的毛毛躁躁。但是这一点叶昊天感悟的到,所以只要他饮就会立刻将杯蓄满,自己反倒不再拱火似的起哄陪着,结果不知不觉几壶见底都不数,却当真还未过两刻时辰。

      周遭人来人往鼎沸喧闹,更助酒劲儿。展昭本想借着闲暇想明白这老鼠为何同自己翻脸,却不想脑子反而乱七八糟的串不起因缘。

      当日自己其实只想写‘北疆情重,言善求融’,可他只看一半就气急败坏,到底是怕了‘北疆’还是怕了‘情重’?他一向重情重义,返宋途中的那般惬意绝不是装的,而那坛甜酒的情他自是也领尽受用了,可是却怕被人看出来?

      想到这儿,展昭心下一沉!

      他是不想让我看出来——?!?

      释惑的光亮一闪而逝,心愁却如虵虺缚身,解都解不开。

      这死老鼠,一定是怕我嫌弃他,嫌他趋炎附势,贪图权贵!

      即便不是,也是怕那份越藏越猛越扑越烈的感情!这个死心眼儿!!定是的不能原谅自己何以就非得爱上一个能够呼风唤雨的异族之王!

      白玉堂,你这个傻瓜——!!!

      二楼包厢的门一脚就被踹开,遥远的楼梯上跑着气喘吁吁的老鸨与一群根本追撵不上那凌霄一跃的凡夫俗子们。

      看着这个温润的男人突然变得暴躁,叶昊天也飞身跃上二楼廊榭,但只站在他身后咫尺处静静观望,并不意外,也不插手。

      其实爱恨原本就是一线之隔,不管站在哪边都是从心底想着对方。这白衣小子对他的深情厚谊世所罕见,知者动容,重情如他又如何不会牵动心神?当初能在木叶山对自己大发雷霆,如今也一定会悟出这男人的不堪心思,而‘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之间的打闹是三生石上抹不掉的缘分,如何容得一隙于旁人插手过问?

      “猫、猫儿?!你——怎么会来这儿?!?”

      屋内,那袭白衣更衬醉意,脸色绯红却并非全是因为酒精。白玉堂先是震惊,须臾不到就凝眉立目,将杯盏往桌上一砸,忿忿扭脸负气说道:“你来干嘛?!出去!!”

      我来干嘛?!当然是带你回去!!从未因为嗔怒当众发过脾气的展昭,感觉自己太阳穴腾腾直跳!众目睽睽气盛之下破门而入也就罢了,结果被白玉堂甩了这么一句,简直就是于干柴之上生添一把业火!一对深潭皓目里再也寻不着平时的温良躬顺,剑眉一立就冲了过去!

      白玉堂身边侍酒的紫玉眼明心惠,名头大了见多识广,不入江湖也融三分。

      其实早在十几日前突然见这一向潇洒如风的胜雪白衣自打进门就沉默寡言,甩了银票除了没完没了的与自己喝酒,就是守着窗栏默然坐看街市人间。与之相知已有数载,紫玉早就冥冥感觉他在盼着什么人,而今早间见妈妈进来传话,就估摸出了八分,眼下自然知趣的起身规避,临走还顺手捎带关了房门。

      那老鼠一看当即就明白了这风尘女子的善解人意,可是此情此景却实在算不得感激。而于满是酒气的室内独自面对这个普天之下他最想逃避的人,令他有种退避死角不得不背水一战的寒意!心间火气旺盛,千言万语卡在喉中吞不下吐不出,白玉堂终是狠狠哼了一声,抓起桌上的酒壶干脆生生硬灌起来!

      展昭一见心火更胜,万千话语不吐不快,无奈之下一个箭步上去,将白玉堂手里的银壶夺了,咬牙切齿的朝墙上摔去!!

      “展昭!你不要逼人太甚!!没错!爷就是不想见你!!爷一辈子都要活得洒脱随性,要无愧于心!爷就是不屑世人的冷眼议论怎么了?!说爷不知好歹谁都可以,可就是不能让你也这般看不起爷,以为爷是为了攀附那小子的权势,看重那小子的江山帝位!!”

      这老鼠本就灌了一整坛子陈酿,借着酒劲儿撒风似的大吼大叫,目光凌厉满是愤怒,像是要一次将憋了十几日的心火宣泄个痛快,不,甚至更远,定要将那天命难违的北国之殇统统讨个明白!

      很长一段时间,整个房间都是白玉堂的骂,而且边骂边砸,杯盘落地的清踵脆响盖过房外花红酒绿的媚俗。然而这声声入耳却如同荡涤人心的清魂之音,碎裂的同时也一片片敲散哽在两人之间那颗刺痛彼此的冰凌雪刃!

      与他相反,亲手砸至面目全非的银壶神奇的带走了展昭满满盈盈的雷霆天火,以至于他始终静静的站着看着,坦然守着白玉堂一发不可收拾的暴跳如雷。

      你果然以为我会讨厌你。

      那天夜里,皓月之下,你无解的一问,我就隐隐的感觉到了。

      可是你真觉得我就会比你好过么?

      你这个任性妄为的笨蛋,为何宁可选择亏待自己也不相信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呢?!

      终于,白玉堂气喘吁吁砸无可砸,站定,杯盘残碎尸横遍野。

      屋里一下子安静的令人别扭,两个人隔桌对立,都是不眨眼的盯着对方,就像镜中的两面,非要看出彼此的坦荡。

      你骂痛快了么?是不是也将自己骂明白了呢?你本来就该是如云似风的洒脱傲气,如今将那份不该属于你的迷惘散尽,是不是就能回复那颗豁然可鉴的心了?

      展昭的沉默,一如既往透着只属于他的悲伤,可却如同波涛涌过的深海,是能盛纳百川的宽怀。而此时,无言却并非无声。就像那番始终未能用世间言语释怀的厚意,源于心,起于情,真真的燃烧生命,浓烈成守护灵魂的光热。而被光照着的人,即便永远看不见那道光芒,也一定会感觉到它的温暖。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直到白玉堂拧着眉头理亏的移开视线。展昭见了,如释重负,不敢怠慢挂上那能宁静心神的温儒微笑,走过去拉起这老鼠的手,乌黑眸子磊落的望,没有丝毫怨怒,有的只是暖人暖心的慰藉安详。

      你果然还是爷心里的那只猫儿,从来不与爷计较,也从不嫌弃爷的任意妄为。他心里想,酸溜溜的念,可是爷却何以会鬼迷了心窍,认准你这次定会无情无义的容不下他呢?

      见白玉堂说不出一句或好或坏的回应,一张白皙俊脸不知是醉的还是窘的,终归是红的可人,展昭反而更加放心下来,浅浅的笑出了声。

      那老鼠起初尴尬,连表情都无所适从,而后也附笑,从无声至有声,由衷而发,彻底而纯粹。一颗不甚失落的的心就这样又被那人亲手重拾回来,拂去暇弊,尽显不染铅华的晶莹剔透,生生世世真实炽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0章 一百七十七、素花有恨 月晓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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