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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一百六十六、龙心之弈 ...

  •   就在宫莲血池,大相国寺祭天之后的第五日,一封书信,成了庞吉的心腹大患。

      等到张尹之接了密信儿一路流汗深更半夜奔进太师府时,那个一向居高临下傲慢无比的老头子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乱转。几句客套连拍马屁的机会都没给,庞吉就朝桌案上一指:“快去看看!”

      展了纸卷墨迹入眼,张尹之立刻就如五雷轰顶!那泛黄纸张上赫然落着的‘灵州投诚’四个大字,瞬间让他有种世间末路,溺水身死的感觉!

      灵州…灵州……

      他脑子里一遍遍的闪过这个已经尘封已久的地名,惊愕与恐惧如同洪水猛兽劈头盖脸的扑来,令他不由自主的战栗!

      当年气盛年少却凭父荫余佑平步青云,为了迎合保荐其任度转运使的庞吉,对屡屡建功又与之有隙的侍中李继勋暗中发难,特地借庞吉奉旨监军之际贻怠兵粮运渡,以为庞吉斥责上谏之用。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谁知契丹大军真的于此时横渡老厷河,将连同庞吉在内的一万三千宋军困于灵州城中。

      而后来…

      思绪凝滞,他惶惶抬头望了一眼面若死灰的当朝太师。什么临危不乱力挽狂澜,当初一盘死局能够脱身,还不是那军前的一纸投诚降书……

      “太师,这书信是…”他汗流浃背,惊若寒蝉。

      庞吉耷拉着脑袋气势全无:“当年领兵的辽主耶律彦和突遭横祸而死,老夫本还庆幸此事到此为止,世上再无人会知晓。谁知道这个狡猾的契丹蛮子居然还告知了辽国的北院大王耶律信德!”

      与契丹打过交道自是没有不知道这个与其兄一样智勇双全的辽国王爷,而此时这个名字就如同金锥利剑,瞬间戳的张尹之心肺欲裂!我就知道,此事没那么容易了结,因果善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太师,来人可有口信?”

      “让我们尽快促成辽国退兵的条件,立刻送九公主入辽和亲。”

      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无论如何事到如今除了照办似乎也再无他法,一时间两个权倾半壁的大员心潮如澎的面对面坐着却一句话都讲不出,整个房间就像死域一般,烛火闪烁,光影虬崎,丝毫响动仿佛都能让人惊出个好歹。

      然而次日,正当庞吉的和亲奏折被赵祯在御书房斥了个狗血淋头,就见到八贤王领着叶昊天进宫面圣。毫无悬念的,来人那双异于常人的鹰利眼眸无异于扛着招牌过街,没有道理不在第一时间被这只老狐狸注意到,尤其是心里有鬼,而且这鬼还与契丹辽国有关。

      侧耳旁听终于了解个大概,原来他就是那个让包黑子起死回生的江湖神医——

      庞吉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这个浑身散发奇异气质的高大男子,一身傲骨气宇非凡,不发一语却已足以令人有种不可轻近的震慑气势!这人只是一个乡野郎中?老家伙眉头拧紧怎么也不可置信,然而见到此人居然在天子面前依旧不屑施礼更是震惊!普天之下竟然有如此藐视皇威的大胆刁民?

      御座之上,大宋天子抚颌沉吟,默然的注视着跟在王叔身后进来的无礼之人。世事无常,即便九五之尊也并非能够每每心想事成,而这般道理作为一贯信奉‘以仁治世,以理服人’的赵祯而言早就彻悟通透。然而面对御史朝臣的据理力争,为了国事社稷退让妥协也就罢了;而今被一介无名草民明目张胆这般要挟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不悦与愠怒自然有得,所以一张颜面从其进门就没有过松缓。

      然而距离尚远却也顷刻觉察到此人的超凡脱俗,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这个天朝皇帝心中居然一晃而过某种莫名其妙的悸动!此人大气雍容,风姿凛然,举手投足流露浑然天成的清高傲气,隐隐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魄力。特别是那双异色眼眸,清透,却有种洞悉万事的深邃,仿佛能将人灵魂都消融一般的无边无际。

      “你就是替包拯诊治的那个叶昊天?”赵祯微蹙眉峰,目光丝毫没有松懈,不放过此人一丝一毫的谈吐举止。

      来人挺胸昂首应得自如:“不错。”

      “大胆!见了吾皇居然还敢嚣张!如此回话,还有没有礼数王法了?!”庞吉在旁,见状立刻跳出来训斥,然而却被来人侧首狠狠一瞪就怔住!那一瞬间,他清清楚楚的读出了此人眼中埋藏极深的恨意,裹挟着丝丝缕缕遮挡不及的煞气迎面扑来!

      这个男人绝对不简单!阅人无数的他毕竟是大宋国师,被那人一瞪竟当即感觉冷汗顺着脸颊悄无声息的流下来,瞠目结舌的戳在原地。

      “今日叶某只是来出诊救人,而不是面君!”叶昊天声音不大却字字掷地有声,说完毫无惧色的回视御案后的九五至尊,淡淡微笑:“我想陛下也是此意吧?”

      好一个藐视皇威目无天子的大胆狂徒!

      赵祯心里斥,相比当时初次听闻的震怒,经过皇叔昨日一个时辰大局为重苦口婆心的规劝,如今已是大为减缓可控。听说此人有起死回生华佗再造之能,仅仅一日就替包拯找到了救命奇方,在江湖声名远播,甚至连那个契丹王也不远万里慕名请他出山…

      枭戾如他也容下了这般的傲慢无礼,朕岂可输之?

      “听说你到过契丹,见过那个辽主……”赵祯蹙眉狭目,语气怪异深沉,不曾遗落半点儿情感。

      平心而论,除却运筹千里的王者博弈,武勋无数的‘北国鬼煞’其人如何,对于与之僵立半壁江山温儒文雅的赵祯而言,一直是只闻其名恍若隔世。在崇尚英武的契丹被子民奉为神明的男人,他的铁血强悍与中原‘以仁为上’的帝王之道大相径庭格格不入。如今这个嗜血枭雄死于萧墙内乱,宋辽之君注定无缘一面,却绝对挡不住这一国天子内心深处隐隐的好奇。

      “在你眼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一问淡泊如水,却宛如石入清波,不起浪花,也泛涟漪。底下站着的两个臣子脸上各有特色的惊讶表情一个比一个苍老,而被问及者则是微微沉默须臾才冷冷的吐出八个字。

      “北疆蛮夷,嗜血暴君!”

      原来果然如传闻所言,他,只是个开疆辟土想要囊括天下的野心之人么?赵祯听了久久无语,心底却有些尴尬的如释重负。这样的人死于逆党对我大宋而言的确是件天大的好事,否则借中原天灾沉于关下的恐怕就不止是三万辽兵——

      一朝天子阖目片刻,再开口,即便只是好奇一问却足以语惊四座。

      “你认为朕与他,孰胜一筹?”

      相较两位臣子的惊愕无措,叶昊天闻言似乎也有些意外,反射性的抬眼向那身明黄扫去,片刻,嘴角轻描一笑,坦荡如宏。

      “寒梅冷松,傲雪何胜?”

      ……是吗?

      赵祯面无表情的注视这个没有半点儿迎合奉承意图的布衣平民,心湖一荡。

      那就是说朕与那个暴君也有相较之处了?是为人,还是为君呢?

      他阖目自问,而后无声而笑。蛮夷么?当然不可能是为人。

      但无论如何,朕不屑那个契丹蛮人的铁腕嗜血,无论同族异族,为君,今生只相信妄杀终非圣道。不见,是天意。至于功绩得失,孰是孰非,帝业究竟该用世人的血肉还是仁德来滋养,似乎也只有留与后世天下评说…

      “你可有把握治好太后的病么?”思绪过迁,言归正传,此人到底有多大本事,朕的确很想知道。

      叶昊天摇头笑曰:“叶某只是个郎中,不是神仙,这未卜先知之事非我所长!”

      区区一个游医都能如此介直敢言,的确比御医院那帮没实话的家伙有出息的多!赵祯心下嘲讽,颜面不禁挂上一抹冷笑,看在庞吉与八王爷眼中,圣心难测,寒意不绝。

      八贤王何故担心自不必说,一旁的庞吉反倒是有了些许底气,毕竟一句‘不是神仙’,让他多少洞察眼前之人到底还是少了些十拿九稳的把握,似乎也减了些气势。这老奸巨猾的家伙毕竟侍驾多年,上面那位九五之尊的喜怒哀乐用嗅的就能判断五成,而此时赵祯眼中一闪而过的那抹疑惑清清楚楚,他顺水推舟,断无错失。

      “皇上,老臣以为江湖险恶,乡野游医的手段难免以讹传讹,太后金枝玉体又岂是这般自大狂傲之徒能轻言金石的?”

      八王爷一听就急了,这个乡野游医有多大架子倒是不用你费心熬神,可你也别这般轻易就一巴掌打死呀!

      “太师此言何意?叶先生是本王特地请来为太后看诊的神医,难道太师还怀疑本王有意要害太后不成?”

      “王爷,老夫当然不是此意。但此人桀骜不驯,妄自尊大,又没有十足的把握,岂不是自相矛盾?且不说他这副相貌,仅与辽国契丹有过纠葛这一点,谁知到底有多少可信?”

      “叶先生十几年前就位列中原十大神医,此事江湖上早有见证,其医术神奇声名远播,否则怎会招惹到那个契丹辽主?更何况本王昨日才探望了他救治脱险的包大人,这难道还有假吗?”

      庞吉冷冷奸笑道:“就是因为跟开封府有关,老夫才要格外睁只眼啊!王爷难道忘了大理寺现在还关着一个包拯眼中的红人呢?”

      八贤王一听顿时冒火,原来你根本意在与开封府为难?

      “都到了这般地步,就事论事,太师何以会扯上展昭的案子?太后染病,御医院束手无策,难道就因为太师的一番凭空猜测,就要眼睁睁看着替太后诊治的机会就此错过?!”

      “哼,老夫只怕这等不知底细的游医出手,不但治不了病,反倒是添了乱!”

      “好了!都不要再说了!”赵祯皱着眉头劝叫住两个马上要争得面红耳赤的老头子,目光却是一刻都没从叶昊天身上挪开。

      老实说,自从见面,犹豫,就没断过。

      “太师说的也有道理,事关太后安危,朕不得不小心。御医每日都有详细的问诊记录,传朕口谕,叶昊天可至御医院翻查所有相关疫病文案药典,与御医研商金石之方,但所出方剂皆需由御医院进奉入宫!”

      清蟾初升,开封府厢院中寂静如常。

      临窗而立,雕梁窗格外,青梨垂枝,经雨久浸,恐怕今年再也变不成黄熟,廊榭两旁精心栽种的兰草也几乎成了水仙。他扫视,却无意,心湖不静。

      到底也是一代帝王,果然没那么好哄骗!他想,蹙蹙眉,而后婉约一笑。不过还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虽然有些冒风险,但此时就出手还是稍嫌过早了些。

      就在此时,一阵不该打乱燥热沉闷夏夜的清风飘逸而过,卒卒碎响轻微的几乎难辨,但叶昊天却垂下眼帘,经对虚空淡淡一句:“出来吧。”

      话音未落,两三道与夜色同样深邃的墨影一晃而过,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来到他的面前,单膝跪地恭敬俯首,其中一人开口禀报:“主子,出了些麻烦。”

      “何事?”他问,一如既往处变不惊。

      “牢里那个大宋侍卫从两日前就不再吃任何东西,恐怕已经察觉我等于饭菜中下药…”来人一身玄色,几乎要与无月的夜空消融了去,留不下一点儿痕迹。

      谁知叶昊天听后不但不惊反而无声一笑。呵呵呵,这死猫,伶牙俐齿也就算了,连嘴都这么刁!可那是避瘟之用,都是味重的药材,总不能一点儿味道也尝不出来呀!

      他好笑又无奈,阖眼沉默片刻,终径自微微摇了摇头,于屋内取了一个极不起眼的物件儿交与来人。

      “将这银针带给他,告诉他,那药只是避疫防病,每日都要进,否则眼下瘟疫蔓延不控,性命堪忧。”

      玄衣人接过银针收好,随即又禀道:“花家少主也传出话来,今日您入宫她已知晓,特意遣人来问进宫之事需不需要她出手相助。”

      一抹冷笑爬上面颊,回复也不含温度。

      “不必,她只要做好她该做的就是了。”

      然而时近五更,叶昊天于梦中隐约听得厢房外面有响动,翻身起来走出去查看,却发现居然还是早前的玄衣人跪在门外。

      ‘玄影’本是辽国最神秘的侍卫,人数不多但直接听命于辽主,个个都是自幼培养的契丹死士,相较于辽王的贴身侍卫,武功内力都更胜一筹,屡屡涉足中原武林,事实证明也不输江湖门派。但正因为如此,这支秘密侍卫当真像影子一般,除了辽王与身边屈指可数的一两个人,无人知其行踪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反之,这些玄影没有召唤也绝不会现身。

      难道展昭出事了?叶昊天见了他第一个反映就是不祥。

      “回主子,那名侍卫还是不肯进药!”玄影答的很干脆,没有多余的话,就像没有多余的感情。

      “不肯?你可有与他讲明?”听者眉头一蹙,面露不悦。

      “属下并未提及其他,但将银针呈给他时,他似乎就明白了主子身份。只是后来听说那药是防病治瘟的却怎么也不肯进,而是让属下将银针带回来还给主子。”

      叶昊天捏着银针无心的细细搓捻,思绪却一直游荡,浮躁不堪。不知从何时起,那张在心中念过千遍的俊朗面容一旦闪过脑海,就再难轻易挥去,搅扰了即便身处绝境都没有过破绽的一贯冷静。

      哼,竟然还敢说我一意孤行将别人呼来唤去,你又何尝不是执拗的让人揪心?若非为了成全你那任性到不能再任性的心愿,我何必非要费这番周章到中原来?世道待你如此不公,你居然还是心怀慈悲,身陷囹圄何以还惦念着赵祯的天下?

      你这只让人劳心费神的猫啊,心胸浩荡装得下别人的整个天地,怎能偏偏不留一隅给自己栖身呢?

      他微微苦笑。佛家有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可如今我如实观瞻,一旦涉及到你,这世间万事反倒是不再过眼了。叱诧半生,尘埃落定,本以为大悟,不想却竟是着了相。

      “再去一趟。告诉他,若是乖乖听话,明日这金石之方就会传遍京城大小药堂医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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