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吼》翡京白

2、第 2 章

　　寻曳戴上棒球帽，遮住头上的纱布，纱布被她拆了几道，变成薄薄的两条交叠。她朝护士要了两个创可贴，在拥挤的人流中朝外面挤去。

　　她今年十七岁，还在上高二，下个月开学就要上高三。

　　她走到一个角落里，掏出手机垂眸按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两秒就被接起，对面是一个不怎么有穿透力，但很有老年人沉重、苍劲的声音。

　　“喂？是小叶子吗？”

　　“嗯。”寻曳的头垂得更低了，她闷闷地应了一声，感觉鼻尖随着这一句问候开始泛酸。

　　听到她略显沉重的鼻音，寻青建把老年机移开了一点，那双花白眉毛下的眼睛显示出深深的疑惑，他问道，“小叶子，怎么了？”

　　寻曳有两秒的眼神暂停，“没。”

　　她快速整理好情绪，回答，“感冒了爷爷。”

　　寻青建弯腰捡起来一个路人随手扔在垃圾桶外的矿泉水瓶，“哎呦”了一声，差不点闪着腰，扶着垃圾桶边缘艰难起身。

　　“爷爷？”

　　“没事。”寻青建手肘靠着垃圾桶，穿一件白色老头衫，外面套了个半旧的迷彩服，他的脸皱成一团，还是强撑着摆手说着，“放心，我还不到八十，还年轻着呢。”

　　寻曳抬头看着天，昨晚下了雨，路上的坑洼处都是积水，两条狭窄的巷子间夹了一条修得不是很完整的柏油路，边缘到处崎岖着，从远处通向更远处。

　　两侧长满杂草，墙壁遍布着苔藓，寻曳正对面有一扇小窗户，这是尚未改造完全的棚户区，说拆未拆，但居民几乎已经搬走了，只有常绿的爬山虎见证着这一切。

　　那是一面刷了青蓝色漆的墙面，上面有着孩子画的充满童真的涂鸦，旁边是一个直到1米7的身高尺，大约1米6的地方有一道歪歪扭扭的红色粉笔笔迹，再下面一点写着，“我一定会越长越高。”

　　寻曳不由得想起曾在院子里看过的夕阳，漏出一抹微笑，“嗯……爷爷，我今晚上不回去了。”

　　寻青建没听清，他被路过的一辆白色轿车溅了一身泥水，站不起来只好气急败坏地骂了两句，“这群小崽子，知不知道自己也会老啊，飙车谁不会，有车我也飙。”

　　说完狠狠向那辆车啐了一口。

　　等再准备和电话那头的外孙女通话的时候，发现电话屏幕变黑了，按了一顿没反应，只好生气地骂道，“好歹也花了两三百块买的，说不灵就不灵，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旁边的人三三两两投来好奇的目光，寻青建抓了抓脸，有些失望，“哎，不知道小叶子怎么了，”转头掂量了一下右手编织袋里的纸壳，不由得更心寒，“这还不够一斤呢，算了，去市场买只肥鸡，给我大孙女补补。”

　　寻青建本来就瘦弱，身高也普普通通的一米七多，路人看他穿着破旧，自言自语，把他当成了精神不太好的拾荒者。

　　大部分人看他想站又站不起来的样子并不多管，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但有几个大学生样子的年轻人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一个穿着打扮和寻曳风格比较相似的女生一边看着他一边打电话，寻青建下意识地感到不妙，他好像已经隐约地看到了路口处驶来的警车。

　　寻青建着急起来，但刚才闪的那一下还没让他缓过来，眼瞅着警车越来越近，他左脚踩右脚硬起，眼看要给自己摔了个马趴。

　　旁边骤然杀出一辆警用机车摩托，上面坐了个年轻人，又高又瘦，利落地一脚刹车踩到底，棕色马丁靴稳稳落地，尺度把握得相当精准，压水花技术堪称一流。

　　右手稳稳托了一把寻青建，没让他摔倒，跟在他身后的警车应声而停，警车里伸出一只手把车顶的闪灯拿下来，降下车窗，冒出个脑袋问，“没事吧赵队。”

　　摩托车上的人回道，“没事。”声音听起来颇有年轻人青春洋溢的语调，吐字清晰而沉稳。

　　寻青建忙深呼吸几口，抓着他的胳膊，连声道谢。

　　车里下来一个警察，把寻青建扶到了一旁的长椅上，刚才打电话的女生扎着马尾辫，先跑过来说明情况。

　　“警察叔叔，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快啊。”

　　“我们正好返程，就过来看一眼，没有其他问题吧。”

　　他说着伸手解开机车头盔，摘下面罩，从里面摸出一瓶矿泉水，见女生直直地看着自己，又拿出一瓶，示意一下，“我这还有。”

　　女生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接过他手里的水，“谢谢。”

　　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多看一眼，这张脸确实太过优越，轮廓立体、眉目深沉、目光炯炯，和他整体的清俊气质更是相得益彰。

　　于是她又快跑几步回去，那位俊俏的警官正站在他俩边上打电话。

　　“我和李源在华盛街，对，把接警记录勾一下。”

　　“下午几点的汇报会？三点，嗯，能赶回去，回头见。”

　　挂了电话，他注意到边上站着的那个大学生，问道，“有事？”

　　女生低了下头，一手抓着背包带，一手背在身后，声音比刚才更甜更柔，“警官，我叫李欣，是德林大学大二油画系的，你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啊？”

　　李源在后面陪着寻青建坐着，听了这话挑起眉来，还不等出声就被他一个眼神怼了回去。

　　他站得很直，或许是警察的习惯，“我叫赵黎星，你应该不希望和我们队打交道，有事直接联系当地派出所或市局都可以。”

　　李欣有点愣愣地站在那，她也算小有姿色，难道他一点表示都没有，哪怕送个见义勇为公民回家也行啊。

　　“我……”
　　赵黎星指指她背后，“去吧，你同学都在那等。”

　　李欣张了张嘴，但赵黎星已经转过身去，没有再和她多说一句话的意思，她只好讪讪地转身，依依不舍地又看了一眼。

　　那头寻青建本来还想哎呀两声，现在坐在那一声不吱，硬忍，脸都憋红一半，李源看不下去了，“大爷，您在哪个社区住呢，没看到发的批文吗。最近构建文明城市，一是垃圾都有政府派车转运，不让私人拾捡，您知道这都是谁往里扔垃圾，不怕有传染病给你感染了？再一个，有困难记得跟路人求助，要不就打我们电话，看着我们跑什么，这么大年纪再闪着腰……”

　　李源作为一北京人，主打一个嘴碎能说，说话又快，思维又活，每次下基层宣传除了赵黎星就属他最受欢迎。

　　寻青建被他一顿教育，说得脑子发懵，明明不是中暑也晕晕乎乎的。

　　赵黎星拍了拍李源肩膀，让他先住嘴，看寻青建脸色不好，问道，“大爷，有家人电话吗？”

　　寻青建点点头，突然又想起来什么，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李源疑惑，“啊？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大爷您可得实话实说，我们好联系你家里人来接呀。”

　　“没事，警察同志，你们忙，不用管我，我这一天就是闲不住，这次我长教训了，下次肯定不这样啊。”

　　说着连声念着“长教训了”就要走，李源连着“诶”了两声，眼瞅着刚要站起来，脚才挪动一步就被赵黎星按住。

　　寻青建着急道，“警察同志，我是真有事啊，我下次肯定注意，这次就让我老头子过去吧，行个方便啊。”

　　赵黎星说，“你腰受伤了，走不了。”扬了扬下巴，“李源，把车门开开。”

　　“哦，好嘞。”

　　寻青建以为要拘他去派出所，小老头活了大半辈子，哪见过这个，急忙双手乱扑，求饶道，“别别，警民一家亲，警察同志，实在不行你们罚我款，我不能坐牢啊。”

　　李源开车，给大爷绑上安全带。寻青建扒着副驾驶门，和赵黎星求饶，“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下次再不敢了真的。”

　　赵黎星戴好头盔，发动机车，嗡鸣声响起，他转过头透过暗色的护目镜看过来，笑道，“大爷没坐过警车吗。”

　　“我真的发誓，警察同志，我寻青建一辈子都遵纪守法，哪坐过警车啊，我这要进去让人怎么看我。”

　　李源乐了，“您还挺珍惜自己名誉呢。”

　　“不是我，”寻青建知道赵黎星这气质不太像普通警员，便主要朝他诉苦，“我还有一个外孙女，我要是……”话说一半他突然想到什么，住了嘴。

　　李源不由得摇摇头，“大爷，您这不是有亲人吗，放心。”

　　说着他发动车子跟上赵黎星的背影，右手一指，“那是我们队长，我们是搞刑侦的，除了刑事犯罪其他不归我们管，换句话说，就算真要抓也是分片民警来，何况您这还远远不到进屋线呢。”

　　李源说话时尾音总是上挑，抑扬顿挫的语调让人听起来很放松。

　　寻青建有些狐疑，但李源的话确实有道理，他便小心问道，“这是去哪里啊？”

　　李源打了个哈欠，仰头看了眼周围的路标，“带您去医院。”

　　“医院？不不不，不用，我挺好的，医院太贵了。”

　　“您这腰都站不起来了还没事呐，回头把孙女电话给我，怎么说也得有个家里人陪着。”
　　寻青建看起来更着急了，但又一句话说不出。车子驶向市医院，城市天空云层滚滚，仿佛将要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