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终宴》白芷司

6、莫食言，莫相见

　　“平叔从未曾涉足朝廷纷争，应是还不知其中凶险。朝廷犹如深渊，一旦踏足其中，这一生便是再也出不来了。”曹叡打量着身旁这个气质清雅的年轻人，就好似这惊人之语并不应从这人口中说出般，他生怕这朝廷中时而扬起的尘玷污了这清澈的男子。
　　“我虽未有一官半职，但自从娶了金乡，做了这大魏的驸马，便已在这深渊中了”他说这话时面无表情，但语气中确有种无法掩盖的悲凉凄楚，“而元仲你不一样。太祖和先帝杀了太多的人，这帝位虽沾染着盖不住的血腥气和诱惑，但你还是干净的，你的手中不应沾满鲜血。那些阴暗的，沾满血腥的事情就让我来做好了。”
　　曹叡呆呆地看着他，竟觉得心中一阵阵难忍的疼痛，让他喘不过气来，好久才吐出一口气，低声问道：“平叔当真是决定了，陪朕走这一遭？”
　　“若蒙君不弃，必与君同行，助君一臂之力”何晏稍欠身，执一臣礼；曹叡怔了片刻，却未以君臣礼回他，乃端正执一君子之礼。良久，起身道：“何晏吾兄，勿忘此言”，两人相视片刻，会心而笑。
　　两人分别时，夜已经深了。曹叡刚回到重华殿，还未及推开殿门，一直服侍他的阿翁便急忙迎了出来“陛下怎回的这样晚，下次再出去可千万要让他们随侍着，看这天夜的，这要是摔了碰了，遇到贼人可如何是好。”“阿翁说的是，朕下次必不再这样了，阿翁莫要担心，别伤了身子”太祖还在世时阿翁就在先帝身边了，看着先帝娶了母亲，再到生下了他。他并不知道阿翁真实叫什么，只是一直阿翁阿翁这样叫着，便叫了这许多年。母亲死后，宫中便只有阿翁陪着他了，他也将阿翁当做了亲人一样对待；随着阿翁年岁越来越大，他便也事事都依着阿翁。“陛下可别再折煞老奴了”，阿翁憨憨的笑了笑，又轻声说道“虞夫人来了，已经在殿里候着了。曹叡听到这，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并不喜欢这个虞氏。当年自己被贬作平原王时，郭皇后为了让这个新养的儿子能在朝中有世家支撑，费劲苦心地为他选了河内大族的女子做王妃。这女子倒是生的面容姣好，但性子确蛮横的很，没有才德，又时常口无遮拦，故曹叡对她一直都没什么好感。只能想着哪怕不能琴瑟和鸣，但双方也都是命不由己，叹这虞氏怕也是个可怜人，便一直与她相敬如宾。事情若是按照这样发展下去，可能也会有一个好结果，但这虞氏却不满足，仗着自己本是原配，新帝即位却未将她封为皇后，故而时有怨言。虽不少也都传到了曹叡的耳朵里，但他念着多年相伴之情，未曾在意。
　　曹叡走进殿中，虞夫人见他，行了礼，娇嗔道：“陛下已经许久未来看妾了，怕不是已经忘记妾了罢”说着说着突然伤心起来，拿着锦帕沾着眼睛下并未出现的泪珠。“朕自是没有忘记，近日朝事繁忙，竟疏忽了你”曹叡并未理顾她，径自走到方桌旁坐下，托了杯沏好的茶喝了起来。
　　虞氏见他未有什么反应，便忸怩地走过来，带着哭腔道：“陛下，妾的父亲在您还是平原王之时就将妾许配给您，这么多年妾虽为您诞下一儿半女，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曹叡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刚想安慰她些言语，让她宽心，哪知虞氏竟这般不识趣道“那毛家的妹妹，陛下虽甚喜爱她，但也不要忘了她的出身。陛下初登帝位，若立这样一个出身卑贱的女子为后，怕是会受到臣民们的议论，有失天家威仪啊。”
　　曹叡听她这话，瞬间不悦起来。当年父亲称帝时，并未立母亲为后，而是以当时出身卑微的郭氏为皇后。这一旨意引得朝廷内外议论纷纷，中郎栈潜曾以“无以妾为妻”为由上疏力谏父亲不要这样做，甚至还说：“若使贱人暴贵，怕是后世会下陵上替。乱自上起啊”，父亲听之震怒，并未改变决定，仍依诏立郭氏为后。今日之言，若是传到郭太后耳中，虞氏怕是会性命不保，而自己也会受到这位后母的记恨。先帝还在时，郭太后就已在朝中曾笼络了不少大臣，若是当真勾结起来，怕又是一桩祸事。
　　想到这，他眉头一紧，还未等那虞氏再说下去，便忙向左右喝道：“虞氏大胆犯上，言辞不敬，善妒不淑，不易再待在宫内；即日起至邺城别宫静思己过，此生再不得再返洛阳，死生不复相见”，话音刚落，左右宫人便将虞氏拖了出去。
　　他转过身，但并未看见那虞氏最后是如何挣扎的，只听见那哭喊的声音随着殿门关上时沉重声响，渐渐消失在这大殿中。不久。殿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