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情》自在山人

2、第 2 章

　　“你的头发怎麽是银色的?”
　　“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你师父居然将你一个人留在摩天崖,太过分了。”
　　“你为什麽不说话?”
　　“你还在生气吗?”
　　......
　　额头上青筋隐隐跳动,两只拳头越捏越紧.我忍,我忍,可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你给我闭嘴。”
　　身后顿时没了声音,我正得意与自己对他的威慑力,他竟猛的跳了起来.拍着手笑道:“哈哈,开口了吧”
　　我无力的扶额头,他就为了这个原因,像只苍蝇似的在我耳边“嗡嗡”了一路?天啊,我收回前言,他不是无赖,他是白痴,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超级大白痴。
　　天知道,我怎麽脑袋一发昏,竟答应他这个荒谬绝伦的请求.我真是天下第一笨的狐狸,这不明摆着是自讨苦吃吗?
　　“喂,快走啊,马上就要到梧桐镇了。”他嬉笑着推了我一下,丝毫没有为刚才之事后悔的觉悟。
　　唉,我双肩一垮,颓然一声长叹,顿时像是跑了气的气球,再也鼓不起来了.老天爷,我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处处与我过不去啊?就算小狐狸我有什麽得罪的地方,你放几道天雷劈劈不就结了吗,怎麽弄了这麽一块要命的膏药,真想贴死我啊?
　　“快走啊,到了梧桐镇就能歇息了。”他不由分说的拉起我的手,向那个已经隐现一角的山镇急奔而去.
　　不过,说实在的,我倒真的很佩服他.在山上的时候以为他说的是假话,直到下崖之时,我才大吃一惊.他竟真的是一个绝世高手,只凭一己之力便爬上了以险峻奇绝闻名的摩天崖,在人类之中很是少见,更何况他如此年轻.
　　人类与我们这种修道的根本不能比.我们是以道入武,大道已现,一通百通;他们是以武入道,尚在羊肠小径之上徘徊摸索,不知何时才会柳暗花明.孰优孰劣,不言而喻.
　　所以,他的武艺如此高强,定是下过一番苦功的.唉,他本也算是儿女中龙凤了,只可惜.....
　　＝＝＝＝＝＝＝＝＝＝＝＝＝＝＝＝＝＝＝＝＝＝＝＝＝＝＝＝＝＝＝＝＝＝＝
　　我读过很多书,多得你简直不敢想象.在二百年漫长的岁月中,那些书是我唯一的调剂品.我几乎知道所有的奇人奇事奇景奇闻,所有的王朝历史,江湖恩仇,你完全可以把我当成一部完备的百科全书,我相信,很少会有找不到的讯息.但是,同时我恐怕也是全天下最孤陋寡闻的人了.因为,除了那片我出生的山林与摩天崖,我这辈子还没去过别的地方.
　　梧桐镇是一个并不算很大的镇子,这样的镇子天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它有一点与众不同,它出名.它这里既不出名人也不出特产,更没有什麽叱咤风云的人物曾经死在这里,一年到头最大的事也不过,东家的狗吃了西家的鸡,南家的女嫁了北家的郎.它出名是因为它就在赫赫有名的云山摩天崖的脚下,而要上山去,这里是唯一的补给站.
　　梧桐镇的居民一向都是很傲气的.他们有傲气的本钱:即使大家都是小人物,又有哪里的小人物比梧桐镇的更加见多知广呢?他们是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方圆百里的地方,但每天都有人来到这方圆百里的地方.这些人中,有商人,官员,江湖人氏,富家子弟,总之,几乎是无所不包.这些人都是消息灵通之士,言语之间全是天下大事,江湖动向.他们耳濡目染,日久天长,竟也都成了万事通.他们的眼界高得很,因为他们认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麽能让他们感到惊奇了.但是今天,他们却都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感到了一份天大的震惊.
　　我颇感不安的往北庭风月身边靠去,轻轻的扯了扯他的衣袖,道:“他们干嘛都看着我?”刚才初见陌生的人类社会,我着实的兴奋起来,只是这才不过半天工夫,方才的新鲜劲就已经退得干干净净了.实在是他们的眼神太吓人了.干嘛一个个都直勾勾的盯着我,难道认出了我不是人.
　　“你不知道?”他一脸愕然.
　　“知道什麽?”我一脸不解.
　　“你从未下过山?”
　　“对啊!”我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那你从小到大见过多少人?”
　　这个啊,二百多年了,让我好好想想.我扳着指头算了半天,抬起头很郑重的对他说:“四个.”
　　“四个?”他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
　　有什麽好奇怪的吗?我点了点头,“师父一个,你一个,黄泉一个，我自己一个。”
　　“我的老天,你自己还算一个.”他的手抚上了额头,“世界上怎麽会有你这种人?”
　　“我怎麽了?”我听得满怀愤懑,不依不饶的拉紧了他的袖子,“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一时间倒顾不上那些令我如芒在背的目光了.
　　“好了,好了。”他忙举手投降,“我们到了,先进去,我再同你讲清楚。”
　　到了?到了哪里了?我放开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四个大字:四海客栈。
　　=================================================================
　　关上门，两个人清净多了。虽然多年以来我一直向往着这热闹的尘世，但直到今日我才发现，我还是适合摩天崖上的那一方净土。唉，等我把好看的好玩的都经历过了，我就会回到那片只属于我的天地，继续清修。人世，真的不是狐狸呆的地方。
　　北庭风月提起桌上的陶壶，倒了一杯不知是什麽的东西递了过来。“解解渴。”
　　什麽啊？我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的接了过来。恩，褐色的，底下沉着几片小小的叶子，看起来倒是不会太难喝的样子。我把杯子放到唇边，轻轻的啜了一下，却马上就一口吐了出来，咧着嘴叫道：“这是什麽鬼东西 ？”单是苦倒也罢了，还有一种怪怪的泥土味，简直就是不可下咽。
　　”茶啊。”北庭风月看着我，“怎麽了？”
　　“这还叫茶？”我跳着脚大叫道。我有不是没有喝过茶，摩天崖上就种了不少茶树，老混蛋泡的茶更是堪称天下第一。那种茶是琼浆玉液，这种嘛，简直连洗脚水都不如。骗谁呢？这叫茶，我把脑袋割下来给你。
　　“噢，我倒忘了。”他一脸恍然，“客栈里的茶水的确是不好喝，你等一下。”
　　等什麽？我步名所以的看他站在那里高喊了一声：“炎月。”
　　门“支”的一声开了，外面那个看不清面目的黑衣人低着头，恭声道：“公子，有何吩咐？”
　　“你马上去买十斤上好的云山雾茶，记住，要今年刚下的上品。”
　　“是”炎月答应了一声，门又“支”的一声关上了。
　　我楞楞的看着已经关上的门，羡慕的说：“你的这个手下倒是不错。”
　　“你喜欢，送你。”他笑嘻嘻的说。
　　“免了，”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君子不夺人所爱，你自己留着吧。”难道不知道我最讨厌他这张无赖脸，怎麽又做出来让我看。
　　“真不好伺候，”他嘀嘀咕咕的说，“我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我用力甩开他那双鬼鬼祟祟颇不老实的贼手，一个闪身退到三尺开外，“你还没有告诉我呢，为什麽外面的人都那样看着我？”
　　他一边贼眉鼠眼的打量着我们中间的那块空地，一半心不在焉的答道：“你把他们吓到了。”
　　吓到了？我忙伸出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纵然不算太美丽，也不至于丑到吓人的地步吧！否则老混蛋早就一脚将我踢下摩天崖，换得眼前干净了。
　　“你是说你丑。”他看着我的动作，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
　　不丑？我放下双手，“那我有什麽吓人的地方吗？”
　　“你啊。”他又叹了一口气，“你自小与师父生活在摩天崖上，他有没有对你说过，你很......”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字眼，“你很美丽。”
　　我连连摇头。那个老混蛋，对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事物都吝于赞美之辞，想让他开口夸我，只怕比登天还难。更何况，如果我的长相就称得上美丽，那他岂不是比美还美上三分，没被他讽刺得体无完肤我就谢天谢地了。赞美？不敢奢求。
　　“你很美。”他的声音轻得似乎怕惊醒什麽，似空谷回音，又像是深夜梦呓，“美得不带一丝人间的烟火气。有似妖班的魅，有似仙般的幽，美得像一个虚幻的，永远抓不住的完美之梦。没有人能不受你的吸引。”
　　“你没有发烧吧？”我没好气的打断他。干嘛啊？一副白日做梦的痴呆样儿，连说出的话都同梦话没个分别。我是一个抓不住的梦？我怎麽没感觉。很要是那倒好了，早跑出来逍遥了，何苦被风云大阵困了足足四十年。
　　“你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现在知道了。”真是奇怪，在人类的世界中，美丽真的那麽重要吗？一张面皮而已嘛，又不能当饭吃。以前看书的时候就觉得那个“烽火戏诸侯”的帝王不可理喻，现在依然搞不明白，为了一个女人的一笑而断送自己的江山，值得吗？人类，真是一个复杂的种族。
　　“对啊，忘了一见大事。”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我被他这冷不丁的一声大叫吓得打了一个哆嗦。这混蛋，我有气无力的抬起头，看着他那张离我不到一厘米的赖皮脸，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我终于理解那句“人在倒霉时，喝口凉水都会塞牙”是什麽意思。我天，我岂止是塞牙，都快让这口凉水给噎死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麽名字。”
　　我哭笑不得，“这就是你说的大事？”
　　他很严肃的连连点头，“对于我来说，这是天大的事。”
　　真是输给你了，我朝天翻了个白眼，你想知道，告诉你就是了，免得再拿这个天大的事来烦我。
　　不过，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什麽来着？刚刚化形那会儿，老混蛋是给我取过一个名字。可他一向都是叫我“小狐狸”的，那三个字一百多年没有用，早就不知道扔到哪条阴沟里去了。
　　名字啊名字，我东翻西找，也不知道费了多少时间，总算从脑袋里头挖出了哪个已经挂满蜘蛛网的名字，重重砸给了他。
　　“你叫紫言忧？”
　　又有什麽不对吗？名字也告诉你了，又给我出什麽状况。
　　“你不应该叫这麽忧伤的名字的。言忧，就好象从来都没有快乐一样。”
　　我的名字又碍到你什麽事情了。我冷眼看着那个一脸苦恼的男人，很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
　　“你应该换一个名字的，你应该......”
　　睡意不知于何时袭来，我又不由自主的打了哈欠，在他的自语声中，小小的脑袋慢慢歪了过去。不知不觉间，已经靠到了椅背上，恍恍然，寻梦去也。
　　================================================================
　　三天，三天了。为什麽我要窝在这个该死的木头箱子里，而不能出去享受那大好的明媚春光。看着炎月他们骑在神骏的高头大马上，羡慕得我直流口水。
　　“公子。”
　　我动也未动，一只纤细的小手已经将剥好的葡萄送到嘴边。
　　不过话也说回来了，若真去骑马，就未必有这样的待遇了。鲜嫩多汁的葡萄在嘴里打了个转儿，乖乖的滚下肚去了。恩，好吃。我回头冲一旁的丫头一笑，她俏脸一红，头顿时埋得更低了。
　　她叫含烟，名字是我取的。两天半以前，路过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从路边捡来的。本来那个时候她是很丑的，也是很臭的，没想到梳梳洗洗之后倒变成了一个又美又香的小姑娘。北庭风月说：“留下来吧。”我就附和道：“留下来吧。”反正有人侍侯总比没人侍侯好，何况又不用我出钱出米的去养活。于是所以然，我就多了一个叫“含烟”的贴身丫头.
　　“啊啊”哈欠连天，坐了三天的马车，骨头都酥了。唉，真是越来越懒了。
　　“无忧，怎麽了？”车门忽然打开，一阵清风吹了进来，引得我精神一振。北庭风月一屁股坐在我的身旁，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笑道：“怎麽这麽没精神？”
　　无忧，就是经过他千百遍的深思熟虑，经过我千百遍的严辞拒绝，经过我俩千百遍的针锋相对，最后还是安到了我身上的名字。我紫言忧，别名无忧。
　　“好闷。”我看着他猛皱眉头，“我受够了这个木头箱子了。”
　　“这叫木头箱子？”他哑然失笑。
　　比普通的车厢大上两倍有余，地上铺着软毯，窗边放着软榻，小几上摆着时鲜水果，精致点心和特意新买的云山雾茶，甚至还摞了几本异物古志，奇闻野史。只是......我撇了撇嘴，怎麽样都改变不了它的本质，它就是个木头箱子，还是个能闷死人的木头箱子。
　　“你若是还叫我坐车，我就去抢你的马骑。”
　　“好了。”他伸出手又来摸我的头，被我一手挥开。他好脾气的笑了笑，“你也别了，再有两个时辰就到少林寺了（此少林非彼少林啊），那里的方丈空闻大师是我的忘年之交，你若真闷得厉害，我们就在那里玩几天再上路。”
　　“真的？”我眼睛一亮。少林寺哎，千年古刹，武学圣地，好玩的东西肯定不少。不过......我有些怕怕的缩了缩肩膀，那里可是和尚的地盘，供奉那些佛祖菩萨的，也不知道我这个妖精进不进得去。
　　“你若困乏就先睡一会儿，我叫他们慢点走。”
　　看着他走出去，含烟凑了上来，“公子，北庭少爷对您真好，你们是不是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啊？”
　　我一抬手敲在她的小脑袋上，敲得含烟一脸委屈的看着我。“公子干嘛打我，含烟哪里说错了？”
　　“笨蛋丫头，青梅竹马是用来形容男女的。更何况，我们认识才......”我扳着指头数了数，“一，二，三，四，五，五天而已。”
　　“五天？”含烟瞪大了眼睛，“公子骗人，北庭少爷为什麽要对一个认识才五天的人这麽好。”
　　骗你干嘛？我瞪了她一眼，把自己重重的抛到榻上。北庭风月为什麽对我这麽好，我也不知道。我一无钱二无势，大概有些色相，也不是用来勾引男人的。不过既然他大献殷勤，我若不接受那就太不明智了。有便宜不占不是好汉。这可是咯啊混蛋的言传身教。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再愁明日事吧！现在？哈哈，睡觉啊！
　　=====================================================================
　　少林寺啊。哈哈，我冲山门那面目狰狞的四大金刚扮了个鬼脸。佛门圣地不过如此，居然让我这只狐狸精大行其道，看俩这里的和尚也是练武练傻了脑袋，反倒将自己的本职工作——念经颂佛抛之脑后了。
　　“嘿嘿，方丈大师。”我皮笑肉不笑的冲面前的老和尚扯了扯嘴角，满心装的全是不自在，我可是妖精哎，同和尚称朋呼友的，怎麽着麽别扭。
　　“呵呵”老和尚笑得两道白眉一颤一颤的，“紫公子果然是赤子心性，不染世间尘垢，难得难得啊！”
　　“无忧自幼长于山林，自然与我们这些俗人不同。”北庭风月笑眯眯的接过话头，一脸得色，显然，老和尚的那几句话对他来说很是受用。
　　自然个屁。我暗暗骂道。人家夸的又不是你 ，干嘛一张脸笑得像开花一样。我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袖，皱眉道：“北庭，我累了。”
　　其实累倒是不累的。他们骑马我坐车，喊有含烟一路侍侯着，该喊累的绝不是我。但精神却确实委顿得厉害。我是动惯了的，在车厢里闷的这三天比在风云大阵里打上三个月还教我难受。
　　老和尚倒是识趣得很，还未等北庭风月开口，已将一旁的小和尚叫了过来。“圆海，你带几位施主去客房休息。”
　　北庭风月马上站起来行礼道：“多谢大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