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白马度春风》最爱小鱼

98、说客

　　因郭钰照顾得好，文棠身上旧疾只偶尔发作，不动气、不用力时，跟一般不修武艺的普通人一样生活，故平日里倒也无碍。可今日被玉芙蓉出手一激，引发了旧疾，特别是手腕处疼痛难当。玉芙蓉是内力浑厚的练家子，出手的力道一般人难以承认，文棠硬是强忍着才没在赵翎面前露出弱态。

　　看着赵翎与玉芙蓉的身影消失在苍翠之中，文棠再也忍受不住，手捂胸口，跌坐在地，抖索着手从腰间荷包内摸出丸药，一口吞了下去。强撑着服完药，她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一时的脱力让她无心也无力再动弹，只得倚着白墙，盘腿打坐休息起来，一坐就是大半天。

　　日暮黄昏时候，老管家领着摆饭的婢女一路寻了来。

　　“这......这......”当看到倚坐在冰冷地板上，双目紧闭的文棠时，老管家摊着手，一时无措，口中慌乱地唤着，“公主......公主......”

　　“无碍。”文棠睁开眼睛，面上已恢复血色，勉强勾起嘴角，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老管家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要知道若是安平公主有个什么闪失，他万死难辞其咎，不仅好容易到手的管事位子不保，连性命都要堪舆了。都知道圣上疼安平公主，跟亲女儿似的，而安平公主孑然一身，做她府里管事钱多事少体面足，是人人争抢的好活计。老管事听说原本他这位子好几人争抢，据说有的与左相府关系匪浅，有的与宫内郑贵妃同族，还有与学士府甚有牵连的，最后不知怎的，多方争来抢去，这香饽饽位子居然落在他这老头儿的头上。入公主府前，他在工部府理管事，兢兢业业干了几十年，从未出过错，老实本分却也不善筹谋。无靠山、无背景的，不过只盘算着能安稳在工部多干几年，着实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当上安平公主府的管事。自入公主府以来，他一直战战兢兢，今日是公主第一日入府，更是不敢掉以轻心。怀安王爷要与公主独游，他便领着仆从避得远远的，而后王爷出了府，吩咐说公主乏了不要打扰，他便真的不敢打扰，哪想到晚上寻来竟出了这个岔子，吓出一身冷汗。

　　老管事不敢掉以轻心，试探着问道：“不如我遣人去太医院请刘太医看看？”

　　文棠可不想让自己受伤的事情传到宫中，摇头制止道：“我就是一路赶着回京乏了，并无大碍，何需劳烦太医院，对其他人也切不可提起。”

　　公主发话，老管事哪敢违拗，只得作罢，请示道：“外面起风了，不如老奴就在云雪坞摆饭？”

　　文棠点头：“劳烦了。”

　　老管事吩咐婢女将饭菜摆放到桌案上。考虑到文棠一路舟车劳顿从北地而来，身子劳乏，不宜荤腥太过，故今日膳食不过数道，大都清淡软糯，极易消化。婢女先端了一小碗豆腐鲤鱼脑到文棠面前，豆腐和鱼脑交融在乳白的汤汁中，滑嫩爽口，毫无腥气，餐前喝上一口，将五脏都暖开了，格外舒服。除外，桌案上还另摆了四道菜，五彩交映，色香俱全，道道精致。一小碟虾米芝麻拌菜心，用盐、醋相佐，朴实无华却翠绿开胃。一碟子小巧的四色饺，一口咬下去，黄的鸡蛋、白的虾仁、绿的青菜、黑的耳丝，脆嫩交叠，香气扑鼻。一瓦罐热腾腾的清炖羊肉，加了笋丁、山药丁煨得软软的，吃一口就暖到心里。最后一碟甜点是蒸的果脯豆沙卷，各色果脯种类颇多，豆沙甜味适中，一只只精巧小卷就像一个个小白胖子般松软可爱。

　　文棠没什么胃口，不过浅尝辄止地尝了一下，便不用了。

　　老管事看着一道道没怎么动的菜式，眉头深深皱成一个“川”字，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怎不多用些，是不合口味？若是不合口味，我叫厨房另做些来。”

　　“不必了，我吃着挺好的。”文棠看着老管事焦虑的模样，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又举起筷箸夹了一只饺子尝着。

　　见文棠再次举箸，老管事的心情也舒朗了不少，看着那四色饺，眉开眼笑起来。

　　“这味道......”文棠细细咀嚼着，突然道，“跟定襄侯府厨房做的味道有些相似。”

　　老管事笑回：“这四色饺正是定襄侯府厨子做的。”

　　“定襄侯府的厨子？”文棠有些讶异。

　　“今日一早侯府的福管事就带了人来，说是将军吩咐的，怕公主吃不惯新厨子做的菜。”老管事搓着手，笑得很灿烂。

　　听说原委，文棠也不禁笑了，忆起她暂居定襄侯府时，曾经称赞过府中厨子手艺。

　　见公主高兴，老管事继续絮叨：“福管事说将军本要亲来的，可一早便被宣召入宫，说是商议西北来朝的事情。对了，今日定襄侯府的人还牵了匹马儿来，说是公主您的坐骑。”

　　“大白!”文棠眼中亮光，整个人的精神仿佛又好了些。

　　“对，对，是匹白马儿，毛发油光水滑的，老奴我还没见过如此漂亮的马儿。现已将这马儿安置在马厩里，备了上好的草料，由马僮照管着，公主大可放心。”

　　“那便好。”

　　老管事见文棠精神好了不少，也絮叨上了瘾：“定襄侯府厨子的厨艺还真不错，点心糕饼做得都精致小巧得紧，好吃又好看，这四色饺便是其中一道拿手好菜。”

　　文棠静静咀嚼着口中食物，默许了老管事随意唠叨。

　　“听说以往侯府宴请的时候，必上这道四色饺呢，侯爷与将军都特别爱吃。”

　　“将军今日都没来么？”文棠静默良久，突开口问道。

　　“没有。”老管事答后又解释道，“早上福管事来时有提过，说将军下朝后便会来看望公主，想是朝中事多，还走不开。”

　　文棠看向窗外被风吹得扑簌簌晃动的黑色树影，天已然黑了。她稍忖了会儿，问道：“这饺子还有吗？”

　　老管事忙回：“还有呢，我让厨房在送点过来？”

　　“包上棉布，放在食盒里，要送到定襄侯府去的。”

　　“呃......”老管家有点愣神，马上又反应了过来，高声应道：“好嘞。”

　　一只精巧的食盒装在棉布包里，被包裹得紧紧的、暖暖的。定襄侯府与公主府距离颇近，只这一会儿工夫，食盒中的饺子绝对不会凉，保管跟刚出锅一般热乎。文棠坐上小轿，没多久便到了侯府门口。侯府看门小厮哪会不识文棠，迎下台阶，急着就要向内通报。文棠半开玩笑地阻道：“我回侯府哪里就需要通报了。”

　　侯府小厮机灵，闻言堆笑附和道：“侯府就像公主自个儿的家一样。”

　　文棠从随从手中接过食盒，道：“我给将军送点东西，我自个儿进去，无需通传了。”

　　侯府小厮哪敢不从，点头忙道：“今日杨学士也来了，正与少爷在书房。”

　　文棠掂着手中食盒，玩笑说道：“便也够两人的了。”她转身又对随行的公主府仆从道：“现时也没什么事，你们可自去休息。”

　　公主府仆从应了，便由侯府小厮带着，去下房内歇息等候。

　　定襄侯府对文棠来说，熟悉得如同回家一般，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找到侯府西院去。她轻车熟路地走走绕绕，一会儿就看见了“定安君子”那四个大字，周遭一切都没变，一种熟悉的温暖迎袭心头，多年不见，却宛如昨日。院中没有人，静悄悄的，连平日守在院里婢女也不见踪影。文棠知道定襄侯府规矩严，若是有客人来了书房，是决计不许下人打扰的。今日杨学士在，估计院中仆婢早已回避了。文棠提着食盒，一步步朝着西院书房而去。书房内亮着灯，挺拔颀长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正是那个他。

　　“师父，这些事情可不是我们臣子好议论的。”还未走到门口，便隐约听见屋内争执声。

　　“子琛，万民之福在于明主，只要怀着公心，何需在意小节。”

　　“可立皇储的事情非同小可，定襄侯府只能听从皇命。”

　　听见书房内议论的是立皇储之事，文棠不便进入，缩了缩脚，准备转身离去，可突然却听到杨学士提起了她的名字。

　　“我岂会不知定襄侯府忠义为先，不愿卷入朝中党争，哪怕我杨廉，又何时在意过什么名位虚名。此番入阁，不过是出于公心，为了替天下寻明主而已。如今时事如此，定襄侯府躲不过，安平公主亦躲不过。”

　　文棠定住脚步，屏息倾听起来。

　　只听杨廉继续道：“侯府当家主母是皇后的亲生女儿，与定襄侯府亲近的安平公主又是皇后外甥女，子琛，你说朝臣们会作何想？难道不会认为定襄侯府定是倾向皇后一派的吗？为师当然知道定襄侯府不会因为姻亲而干涉立储，安平公主更是不可能为皇后所用，可是其他朝臣们会这么认为吗？太子之位迟迟未定，定襄侯府的被迫卷入，只会让政局更加混乱，加剧怀安王与三皇子储位之争而已。怀安王爷正值壮年，抱负高远，如今身居要职，在朝中羽翼渐丰，更为重要的是他数十年隐忍不发，心智之坚韧，岂是黄口小儿可比的。我大齐要强盛，必得要如此明主不可。”

　　“师父隐仕已久，此番就是为了助文瞻，所以才重又入仕，当上这内阁大臣的？”

　　“不错。”杨廉并不避讳，说道，“自太子叛乱以来，圣上对左右相辅国的制度日渐不满，不愿再设右相，又恐左相独大，忌惮权臣揽权，便有意组建内阁，形成权力更为分散的多人辅政制。现下，圣上最信赖之人是怀安王，命他与左相共同主理内阁事务，相当于变相削弱了左相势力。余下的内阁成员，你入京之时已见过了。林隐是左相门生，自是左相一派，支持三皇子赵钦，而柳国鸿则态度不明。如今朝局复杂，怀安王爷也只是略站上风，朝中风声鹤唳，朝臣们随时关注着立储走向，此时定襄侯府的选择极为重要。”

　　“师父，君君臣臣，哪怕臣子都支持文瞻，若圣上属意三皇子，则一切不过徒劳。”

　　“我与圣上君臣几十年，如何猜不到圣上想法。他早有意要立怀安王为太子，举棋不定只因怀安王非长非嫡，恐惹世人非议而已。”

　　“师父想要子琛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