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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生变 ...

  •   次日清晨,雁鹊鸣叫,穿林而来。

      小糖从睡梦中清醒,一骨碌翻身站起,扬手拍去身上的尘土,又一甩袖擦了擦粘在脸上的露水。她转身回头,抬眸便望见了子琛挺拔的背影。

      子琛听见了声响,回头颔首,小糖诧异地问:“郭将军,你一晚上都没睡吗?”

      子琛移步朝着小糖走近,他面上倦色明显,眼眸中还隐约透着一道红,回道:“我看这树林阴森鬼魅,怕夜晚会有蛇虫鼠蚁来扰,就守了一会。再则,离姑娘太近,怕是有损姑娘清誉。我一介武夫,皮糙肉厚,不碍事的。”

      小糖自小就跟着师父在枪林箭雨的江湖上摸爬滚打,在刀尖上讨生活,风雨飘摇中长到八岁才在苗寨安定下来。而后,十岁生日那天,师父又逼她离开苗寨,投靠潇湘栈的黎掌柜。她小小年纪便如飘零浮萍,不知“安定”是何物,尝尽了离别愁苦。但多年风餐露宿、漂泊不定的生活并没有压倒她,她从不自怨自艾,像原野中一把杂草,拥有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生命力。她虽也识文断字,但却不曾读过太多书,只知道“人饿了就要吃饭,困了就该睡觉,心中所爱就要不惜一切守护,““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在她眼中太过迂腐无力。

      小糖看着眼前这位翩翩有礼的贵公子,他虽以“武夫”自谦,但言谈举止中,分明跟自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她也懒得与子琛分辨,抬眼扫了扫满山红叶,笑说道:“放心吧,没蛊相催,蛇必不出。”

      小糖领着子琛在林中左瞅右看,七突八拐,走迷宫似地绕了好几个弯,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又重新拐回到林间大道上。

      一匹白马正在道间不断来回踱步,早已等候于此。

      “大白。”小糖欣喜地跑过去,俯身倚靠于马身,双手环住马颈,亲昵地蹭着马鬃。

      子琛紧随其后,赞道:“真是一匹灵马。”

      小糖眉梢轻扬,笑意盈盈,略带骄傲地回道:“那当然,大白可是千年难得的灵驹。”

      “哦。”子琛语调微微上扬,带着询问的音色回道。

      小糖快语接道:“大白是师父曾经的坐骑和本地野马杂交产下的,一出生就由我照顾,伴我长大,对我是性灵温顺,但倘若换人,怕就是桀骜难驯了。”

      子琛点头,心道:“传说楚王有一匹万年难寻的千里良驹,是当年南部叛军首领俯首称臣后献上的,价值黄金万两。楚王罹难后,负责抄家的临江王正巧是个马痴,率一干卫队将楚王府邸翻了个遍,却没寻到这马,直到去世都心心念念。据当时楚王妃的一位贴身婢女交代,楚王负荆请罪之前,着令徐将军带着襁褓幼子乘此马离去。唐姑娘的坐骑四蹄生风,驰骋如飞,想必就是当年那匹良驹的后代了。”

      谈笑间,小糖忽地想起什么,顿时面染愁色,小声自言自语道:“怎么大白独自回来寻我,难道寨中又出了什么事?”小糖心神散乱,立即飞身上马。

      习武之人最是耳聪目明,子琛恳切地说道:“姑娘放心,我等必拼死护将军周全。”

      小糖微微低头,凝眸对上少年空明澄澈的目光,在那一瞬,心中的犹豫与疑虑被这清明眼波一扫而尽。她晃了晃手臂,示意子琛上马。

      子琛如泰山压顶般重重颔首,仿佛许下了重于万斤的承诺,随后脚步轻轻一点,也纵身跃上马背。

      白马如流电一般,踏蹄朝前奔去。

      不久,二人便已到达苗寨寨口,只见寨口竟呼啦啦地站了一队披甲执锐的苗族汉子。苗人天性骁勇尚武,平时并不蓄意练手,但危急时刻,寨中男子均可堪比军中精锐。

      这苗寨避世已久,自给自足,基本不和外界接触,而外族人忌惮苗族的巫蛊蛇毒,也不会贸然闯来,故平日寨口并不会安排人守卫。前些日徐将军深夜遇袭后,婆婆也不过只是吩咐大家白日加倍留心,各家各户于夜晚轮流出一名成人男子巡逻,这次竟将寨中陈年蒙灰的盔甲翻出,还派出一队人守寨!

      小糖见状不禁心头一紧。

      “昆哥,怎么回事?”小糖跑向带头的中年男子,问道。

      那男子年纪约莫三十上下,椎髻于顶,两耳带圈,英姿飒爽。他快语答道:“昨日有十余名蒙面黑衣闯入,试图抓走原先生。幸好昨天先生有旧友拜访,帮着退敌,才将先生抢回来。”

      “什么…”小糖急了,撒开丫子直往寨里冲,子琛紧跟其后。

      昆哥见一名陌生汉人男子欲闯寨,立即将手中大刀甩出,刀尖直抵子琛咽喉,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子琛立刻停步站立,并不躲避寒冷的刀锋,双手抱拳,道:“在下…”

      “他也是师父旧识。”小糖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身解围,硬生生地将子琛滑到唇边的话打断。她触不及防地一把牵起子琛的手,拉着他快速朝寨中跑去。

      小糖拉着子琛,一气跑到徐将军的竹屋旁。竹屋外守着一名男子,正是子琛一行的赶马仆人陈叔。

      “少爷。”陈叔见到子琛,连忙作礼。

      “陈统领不必多礼。”子琛略作停顿,示意老陈不必再隐瞒身份,又道:“唐姑娘不是外人,师父呢?”

      老陈其实并非马夫,他的真实身份乃是怀安王赵翎的贴身亲卫军统领,此次奉命南下随行,护卫怀安王和杨学士安全。他顷刻会意,头偏转至竹门处,言简意赅:“都在里面。”

      没等陈统领说完,小糖早就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屋去。

      屋内,徐将军仍是坐卧在角落的那卷竹席上。他面色惨白,脸颊深陷,竟比前日傍晚还要虚弱。竹席一旁站立着一老一少。老的那一位面色红润,正是昔日的“书剑秀才“,如今的大学士杨廉,少的那一位贵气逼人,乃是怀安王赵翎。屋内三人被门口急促的脚步声惊扰,均不约而同地朝外看去。

      “糖儿,你…,我不是叫你别…”徐将军看清来人后,面显愠色。

      小糖明了师父心意,知是不愿见她去而折返,无辜被卷入这一场前途未卜的纷争中。但见师父伤势渐重,她便什么别的都无暇理会,直扑到师父身旁,心疼地直跺脚,问道:“怎么伤势竟又加重了呢?”

      徐将军无奈地长吁了一口气,接而又轻叹一声,几不可闻地自语道:“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并不理会小糖,而是抬头对站立一旁的杨学士道:“义弟见笑了,她是我在这儿收的一位不成器的内传弟子,不算外人。”

      小糖的目光也随之转向立于席侧的老者,心想这必定就是郭将军所说的杨学士了。小糖虽然曾在潇湘栈与杨学士有过一面之缘,但当时也不过是匆匆一瞥,并没有对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留下太深的印象,这次仔细打量起来,觉着这位老者看着虽面善,内里却隐隐透着一股正气凛然的威严和深藏不露的城府。

      小糖警惕地问道:“大人,是要带走我师父吗?”

      杨学士并不言语,只是循音望向小糖,他眸子里仿若映着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盯得小糖心中一紧,七上八下。

      “师父,这位唐姑娘在林中救我一命。我想既已寻到徐将军,也不必再隐瞒身份,所以…”一直站在小糖身后的子琛打起圆场。

      小糖脸色微红,心中觉得自己“救命大恩”有点名不副实。

      杨学士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好似意有所指地朝徐将军说道:“义兄长居此地,出仕已久,想必对外也是知之甚少了。今上勤于政务,事必躬亲,对内降赋休养生息,对外七平外藩祸乱,殚精竭虑下总算还民一个清平世道。陛下日理万机之中,却仍然时常牵挂着世子的安危,常私下与臣提到‘吾弟赵恒为天下苍生担国贼之名,乃真英雄也,吾怎忍视其血脉沦落江湖,浮萍飘零,尔等必竭力寻之’。此次听闻探子觅得义兄踪迹,陛下不仅亲派怀安王着虎符前来,为保万无一失,还令定襄候府二公子郭钰将军随行护卫,可见陛下心诚。”

      徐将军听罢,眉头深锁,嘴唇微微扯动,觑眼望向子琛,缓缓赞道:“真是英雄出少年。”说话间,徐将军神思游离,好似在思索品味些什么,分明还没从杨学士的话语中回过神来。他刚刚那句赞语的音调拖得过长,听着实在充满了心不在焉的敷衍,屋内顿时生出一缕难言的尴尬。

      沉默半响后,徐将军朝小糖摆了摆手,说道:“糖儿,你先出去,我有话要与杨伯伯说。”

      小糖听罢,虽心下疑虑非常,却也只得点头应允,向门外退去。

      杨学士这厢如早已料到一般,气定神闲地对一旁的文瞻作礼,道:“殿下,臣与义兄数十年未见,今日义兄怕是想与臣略微叙旧一番。”

      文瞻会意:“老师与将军识于微时,感情深厚,如今多年未见,叙旧抒情乃是常理,我就不在此打扰了。”说罢,他朝子琛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朝门外走去。

      三人退出门外后,各怀心事。

      小糖满腹忧心的是徐将军的伤势,顾不得和旁人多话,一言不发地径直朝药房奔去。

      文瞻和子琛则一前一后地行至屋外,停驻。

      子琛一脸若有所思,站立不语。他曾经无数次听说徐正元将军万夫莫当的英勇事迹,心中对这位大英雄早就仰慕不已,可万万没料到昔日驰骋沙场的老将如今已是日暮西山两鬓生华,如今的英雄迟暮比起曾经的气壮山河,却是更加震撼人心。子琛出生将门,不禁联想到自己未曾谋面的先祖和早已战亡的父亲,现实与思念纠缠,唏嘘不已。

      正是浪花淘尽英雄,江山依在,夕阳已红。

      前景迷惘,圣命难违,文瞻同样是满腹心事重重。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精巧玉牌,交与已在外守候多时的陈统领。陈统领郑重地用双手捧过,只顷刻间,便策马驰飞,不见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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