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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剖白 ...

  •   次日一早,太阳初露,郭钰便领着文棠出了幽谷。来到山间大路,随着文棠一声哨响,远处传来一阵马鸣,不消多久,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灵马大白出现在二人视线之中。

      郭钰扶文棠上马,纤弱的少女无力地靠在少年肩头,一夜未眠的她神色恍惚,目光迟滞,干裂的嘴唇紧紧闭着,沉默无言。少年亦是神色凝重,怀着满腹心事,拉着缰绳,牵引马儿踏着晨辉向东飞驰。

      待回到定襄候府,天色尚早。为了避人耳目,郭钰并未走正门,而是进了靠近东院文棠居所的侧门。一改往日府禁森严,郭钰轻扣门栓三下之后,侧门便被人从里面麻溜地打开了,门里站着的是早已在此翘首等待的锦绣。见着门口的郡主和将军,锦绣几乎喜极而泣,一夜未眠的她捂住胸口,心念着“谢天谢地”,赶紧将姗姗归来的二人迎进门内。

      郭钰警惕地望向四周,确认无人之后,又问锦绣:“昨夜有无异象?”

      锦绣用力摇头,连忙回道:“昨日就已按照将军的吩咐,谎称郡主身体不适,早早歇下了,任何人都不得去打扰,所以并无人知道郡主彻夜未归之事。”

      郭钰点点头,昨日赴木山之前,他就料到此行多舛,若是耽搁得久,怕是不能按时归府。而若彻夜不归,定襄候府定会为了寻找郡主而大动干戈,到时很可能会暴露他二人追查神秘邪族一事。如今京城暗流涌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然还是秘密行事,稳妥起见为好。

      “你快些扶郡主回去休息,对任何人不得说起昨日的事。”郭钰神色严肃地吩咐锦绣。

      “嗯。”锦绣点头如捣蒜。她见文棠双目无神,神情飘忽,也不知他们昨夜遇到了什么事情,嘴上不敢问,心中难免忐忐忑忑,伸手就去扶文棠。此时的文棠全不似往常模样,锦绣扶着她的胳膊,只觉软绵绵,轻飘飘。锦绣心中更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让这位从前的飒爽女侠活脱脱变成了仿若无骨的弱女子。

      任由锦绣扶着,文棠眼神空洞地迈步向前,摇摇晃晃,飘飘荡荡。

      “小棠。”文棠才转身走了几步,郭钰脱口唤道。他记得文棠不愿被唤作“郡主”,特意改口。

      文棠定住脚步,缓缓转身,一张脸毫无血色,异常惨白。冷不防地,一抹微笑自她嘴角绽开,淡淡的,似一朵随风摇曳的娇柔百合。

      “放心,我不会冒失的。”文棠的语气也淡淡的,透着一股历遍世事的无力与沧桑。

      郭钰一怔,心里酸酸苦苦的,很不是滋味,可面上却掩饰得极好,微一颔首,对文棠回以灿烂一笑。

      目送文棠越行越远,直至她完全离开视野,郭钰仍如入定一般静静站着,腿像灌了铅,一动不动。过了好半天,直到天已大亮,他才缓缓转身,朝西而去。 刚行至西院书房附近,郭钰远远就见到一人在房外园中伸长脖子,左顾右盼。他认得那人是一位看门小厮,那小厮此时也已经瞧见了他,远远地作了一揖,迈开小腿朝郭钰的方位跑来。

      “二少爷。”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近,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喉头一动,咽了口水,继续道:“白府小姐找您。”

      “白府小姐?”郭钰眉头一皱,抬头看了看天,心中忖着:“这么早的时辰,她来做什么?想必是来找公主嫂嫂的。”他口中状似漫不经心道:“你让白家小姐到正厅去,再差人去东院看嫂嫂起身了没有?”

      “那白小姐不是来找公主的,是来找您的。”小厮喘着粗气解释道:“她早些时日就到了,说是有要事找少爷您商量,也不去正厅,就在门外等着。我记着少爷您昨日没回来,就告诉白小姐,让她不要再干等了,哪知她说她更早些时候就去过木山大营,打听到少爷您也不在木山上,今日定会回府,所以就一直在外面这么等着,也不让通报公主和侯爷。”说到这儿,那小厮觑眼去看郭钰,瞟着郭钰面上神色,吞吞吐吐接着道:“我想着可能真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那小厮长得机灵,心思也转得快,白府小姐迟早是要进定襄候府门的,这位准二夫人要见二少爷,没准儿真是有什么儿女情长的私事要说,可千万不能得罪了。

      郭钰听了,知其中有疑,眉头皱得更紧,沉吟着吩咐道:“那就让白小姐到西院偏厅来吧。”

      小厮领了命,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少顷,白影寒已落座于西院偏厅内。在春寒料峭的清晨中等候了多时,她的脸色发白,嘴唇也略有乌青,双手交握于膝上,形容甚是局促。

      对于白影寒的来访,郭钰是一头雾水,全然想不清缘由。他虽和这位白府小姐定有婚约,却几乎从未有过什么来往,二人的关系只能算是比陌生人稍微熟悉一点的程度,他实在猜不出她为何会突然到访。

      郭钰端着笑,对白影寒客气得疏离,吩咐小厮上好茶,备好果品后才缓缓开口问道:“不知白小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白影寒抬眸对上郭钰问询的目光,倏地又移开视线,低低垂下头来。

      郭钰不明所以,心下诧异,又不便发言催促,只得也静默着,等着白影寒开口。偏厅气氛一时凝滞,颇有些尴尬。

      过了一小会儿,白影寒深呼口气,似是鼓足勇气一般,猛然将头又抬了起来,莫名其妙地来了句:“都是我的错。”

      这冷不丁的一句话让郭钰更加摸不着头脑,他耐着性子问道:“这如何说起?”

      听郭钰如此说,白影寒显得有些着急了,原本煞白的颊上晕红一片。她蹙眉半晌,才又从喉咙中挤出一句:“事情是因我起的头,若将军怪罪,我理当一应承担,还请不要迁怒玄安。”

      白影寒的话说得不清不楚,郭钰心下一抖,有不祥之感。他略微低首,眉眼下移,望向案桌上的茶碗,碧绿的茶叶在灼热的茶汤中上下翻滚,像极了他此刻焦灼的心情。

      “难道是玄安的病情加重了?”郭钰面上笑容褪去,心中猜测着。对于白影寒刚刚说的话,他虽没有全懂,却不妨碍他抓住了其中重点,上官玄安的病情极有可能加重了。

      郭钰踟蹰着端起茶碗,以袖掩住面上神色,缓缓将一股沁香的茶汤喝入喉中。他手上动作虽慢,脑中却将近日发生的事情都飞快重现了一遍,前些日子他去过上官府,那时玄安只不过是精神有些不济而已,看着并没有大碍,且文棠已给过解药了,他身上的病症应是解了才对。

      “难道小棠给的药有问题?”这念头刚冒头,郭钰就立即摇头,不知为何,他对文棠有一种执拗的信任,她断不会这么做。要么不给,给了,就不会使诈。

      “玄安现在病得很重,还望将军不计前嫌,救他一命。”白影寒双眼灼灼地看着郭钰,声音颤抖着近乎乞求。

      “找太医看过了吗?前些日子都是好的,怎么会无端端加重了?”郭钰关切地道。

      听郭钰这么说,白影寒以为他佯装不懂,故弄玄虚,情急之下也不再顾忌什么,索性将心中隐秘宣之于口:“我与将军立有婚约,却倾慕玄安,是我对不住您,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但请将军不要怪罪于玄安。他和将军自幼相识,一直视将军为挚友,与我相处一直恪己守礼,从未敢逾越半步,今年元宵我们已定下盟誓今生各自安好,不会再私下相见了。”说到最后白影寒眸光暗然,以往的名门淑光全然不见,面容尽是苦相。

      听完白影寒一席话,郭钰心绪如潮涌般剧烈翻滚,原本倚靠在椅子上的身子僵直着站起,腰板挺得笔直,若一尊木塑,沉默地立着。

      “她是为我下的手?”郭钰心中喃喃念道,脑中响起了文棠的那句话“上官玄安实在不值得你如此用心,希望他能记得你这个情”。了解内情的他脑中涌出第一个感受竟不是愤怒、羞恼,也不是屈辱,而是一种悄然蔓延的欣喜和释怀的轻松。这婚约本就不是他情愿的,如今白影寒如此表陈,他如释重负。

      白影寒将压抑在心中的郁积全都倾倒出来,只觉一阵轻松舒坦,一咬牙索性将内心感受一股脑儿脱口而出:“爹爹常年驻守西北,过的是驰骋沙场、刀口舔血的生活,我小时也常随着娘亲小住西北,看尽了黄土狂沙、金戈铁马,我敬重那些身祭边疆、鞠躬尽瘁的将士,但却并不喜欢那样的生活,玄安亦是如此。我与玄安自幼相识,兴致相投,我们虽都出身武将之家,心中向往的却都是清风明月、溪川繁星的淡雅风致。我们一起踏青游历,一同搜寻诗词孤本,我弹琴,他作画......”

      白影寒睁大的双眸重又清透明亮起来,闪烁间仿若藏了一条璀璨星河,她不自觉间说了好些,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自唇畔倾泻而出:“我确实真心倾慕于他,可我对天发誓我们之间向来是清清白白、坦坦荡荡,绝无苟且。”

      信或者不信,在郭钰心中并不重要。对于曾经的他,婚约不过是履行父辈的承诺,对象是谁也并不紧要,只要是能相敬如宾过上一辈子便好。而如今,未曾开化的心有了悸动,那婚约就变成了压心的重石,让他憋闷得难受,多时都无法真心开怀。今日,白影寒的自述剖白倒让他得以喘息,未来在他眼中有了更多的光彩。

      偏厅内这一对定有婚约的少年男女,此时对视站着,内心里所思所想居然都是旁人。

      白影寒昂起头,直视着郭钰,眼中亮光渐渐隐去,水灵的眸子含泪欲滴,隔了一会儿,又才哽咽着道:“玄安自服了将军给的药后,病势更重,如今已经起不了身了,还请将军高抬贵手,救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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