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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突变 ...

  •   翌日一早,秀宁稍加梳洗后,便怀揣制成的药丸,登上了去安平公主府的马车。她时常登门,学士府的马车随从与公主府的看门小厮已然熟络,无需通报,甚至都无需下马。马车从侧门绕道进入,轻车熟路地就进入了对外人来说禁卫森严的公主府。

      秀宁知道这个时辰,文棠通常已用完早饭,多半是在云雪坞晨读,便吩咐随从将车马拴好等候,匆匆向云雪坞的方向走去。果不其然,走到沁芳石附近时,秀宁已遥遥远望见云雪坞中的满屋莹莹烛光,一闪一闪地明亮又温暖。

      “果然。”秀宁摇头轻叹低语道,“这会子这么早,也不多休息会儿。”

      掐指一算,文棠回京,住进这安平公主府已有不少时日了。回京这些日子,她常常是闭府不出,平日见的多的人除了郭钰,便数秀宁这位旧时密友了。纱糊的轩窗上映出文棠正襟危坐的身影,纤细而单薄,朦胧中透着一股缄默的文雅,与先前那位时而冲动鲁莽,时而明丽娇憨,一股子江湖气,喜爱舞刀弄枪,总是展露爽朗笑颜的女孩儿全然不同。如今的文棠已不能习武,昔日不离身的大刀虽仍放置在闺房中,日夜有侍女擦拭,不至蒙尘,可刀刃却不可避免的钝了。这位昔日伶牙俐齿,不拘小节的姑娘越发持重少言,每日手不释卷地阅习各种史集诗书,愈加有大家闺秀风范,愈加与公主头衔相符。

      “杨姑娘。”路上有侍女向秀宁行礼,将秀宁从冗乱的思绪中牵拉出来。秀宁朝那侍女笑笑,脚上步伐加快,径直进入云雪坞中。

      云雪坞内茶香袅袅,水雾缭绕,静谧无声,只能听见偶有翻书的沙沙声,果真是读书习字的好处所。文棠正在作画,抬眼见是秀宁来了,搁下画笔,双腮含笑道:“秀宁,你来了。”

      秀宁探身朝书案上看去,雪白画纸上左面展现出的是一幅水墨湘妃竹,而右面确是一幅小池菱叶,翠竹与菱叶并列画纸两端,诡异于常,却又格外和谐交融。那湘妃竹,秀宁见过,俨然是潇湘栈中那抹翠。而对于小池菱叶,她却毫无头绪。

      “这画意态灵动,设色雅致,初学者技艺至此,不可不谓天赋异禀。”秀宁赞道。

      “多谢。”文棠一本正经地拱手致谢,“宁儿,谬赞了。”说罢,她禁不住抬袖遮面,笑出声来。

      秀宁见状也不禁哈哈笑出声来。

      文棠抬手示意秀宁坐在一个秀软蒲团上,又替她倒了杯茶,笑道:“我母亲是当年享誉江南的才女,书法绘画无不擅长,前些年我南下江南,有幸见到了母亲遗稿,确与盛名相符。或许我也承继了母亲的天赋,也未可知。”

      接过文棠递过来的茶盏,秀宁轻声嘱咐道:“诗书绘画虽利修身养性,可也不可过于耗费心神。”

      文棠摇头浅笑:“我这点儿雕虫小技,不过随手胡乱画画而已,哪里会到伤神的地步?你也不要太忧心了。”

      秀宁道:“清晨园中花木繁盛,空气清新,怎么不出去走走?一早就埋头苦读作画,可是要去高中个女状元?”

      听到秀宁善意的调侃,文棠禁不住扑哧再次笑出声来,回道:“到了园里,我总忍不住想要舒展筋骨,耍耍刀剑,可如今哪里还能逞能呢?况且我早年在学问上荒疏太多,如今不读不学反正也没事可做。”她指了指案头的一摞书籍,又道:“怀安王爷监造这公主府颇为用心,我看府中书库收藏了不少好书,空摆着也是浪费。”

      秀宁见文棠如此说,也不再多话,从怀中掏出贴身放置的精巧药匣。她打开匣子,里面赫然放置着数十颗尺寸极为小巧的药丸,乌黑发亮,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草药香味。文棠近日一直在服养身丹,立刻就识出了匣中药丸正是她先前服用的养身丹。

      “秀宁,又劳烦你制药了。”文棠看着药丸,想到这些日子里秀宁对她的悉心照顾,心中感动,眼眶不觉竟红了。她爱的人大多远在他乡,在这偌大的京城里,空有繁华虚荣,却甚乏真情欢语。她身边除了郭钰,秀宁算是唯一的朋友了,若不是还有他们,这些虚无的日子真不知如何熬过。在经历了离乡背井的伤痛,感受过与亲人分别的痛苦,看穿了帝后温情的虚伪后,她对在这京中如囚鸟般的生活,乏了,厌了,倦了。如今身居公主高位,她身边充斥了太多难以细数的虚情假意与假意逢迎,实在是疲于应付,便索性命人紧闭公主府大门,用森严的守卫做出沉默的对抗。

      “咱们好姐妹,如何说这些,反倒生分了。”秀宁凝视着文棠,轻轻叹息一声,道:“回京这些日子,你怎么越发清瘦了呢?”

      “你日日与我相见,还能发觉我清瘦了?”

      “就是日日与你相见,仍能发现你清瘦,才更觉可怕。”秀宁正色嘱咐道,“这养身丹对你身子大有裨益,可得记着按日服用啊。”

      “知道了。”文棠点头答应。

      “今日服了不成?”秀宁又问。

      “还没有。”

      听到文棠还未服用,秀宁站起身来,驾轻就熟地从云雪坞茶柜中取出一只小碗和一把小勺,又从药匣里取出一丸药,细细放于碗中捣碎了,再加热水冲泡。她边细致地摆弄着手中汤药,边不嫌唠叨地叮嘱着:“这药冲服最佳,平日你在府中,可千万要按此方法冲泡才好。若是外出,不便宜的时候,偶尔服用丸药,倒也无伤大雅。”

      文棠接过秀宁递过的药碗,一口气将乌黑的汤汁喝尽,一股甘甜温热自喉头流入,缓缓扩散至五脏六腑,又至四肢百骸,身骨舒展至极,几乎有了身体有望痊愈的妄念。她闭上双目,细细感受身体的变化,轻声说道:“今日这药与往日似有不同。”

      秀宁见状,知汤药对症,心下高兴,口气也欢快了不少:“这药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是先前你已服用了些时日,要知药效也是慢慢由表及里,循序渐进的,哪里会有效果立竿见影的神药呢。”

      “说的是,我倒愚钝了。可我觉着这药确比先前要甘甜些。”

      “那当然了,上次你说药苦,我这次便加入了不少蜜糖呢。”

      两位女孩儿咯咯笑着,闲聊了一会儿,秀宁便拉着文棠衣袖,硬拽着她要出去。

      “咱们出去走走,一直待在这儿闷闷的。”

      文棠拗不过,只得顺着秀宁,与她同向园子里走去。此时天已大亮,公主府园内绿柳垂拂,雀鸟群鸣,一片春意盎然之色。柔软的新春暖阳映在水里波光潋滟,照在人身上温暖舒适,心旷神怡。

      “小棠,这段日子白姐姐来找了我好几次。”二人正走着,秀宁突然开口提到了白影寒。

      文棠淡淡回道:“不知她与上官玄安的婚事如何了?你下次若是见到她,也替我恭喜她。”

      “白姐姐说感激你救了她,想要登门致谢,却遗憾没有机会。她知道我常往你这儿来,便托我转达。”

      文棠轻扬下颚,想起了前些日子白夫人与白影寒登门,她却闭门不见的情形。她并非存心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实在无心搭理京城这些所谓人情往来。她轻轻回道:“并没什么,我先时也不是单单为了救她,不过举手之劳,白姑娘不必如此挂怀。”

      秀宁轻叹一声道:“我与白姐姐也算是从小一同长大,她心中想的什么,我也大概知道。虽说大恩不言谢,可小棠你救了她一命,她感激你是应当的,如此恩情若不声不响,岂非禽兽不如了。白姐姐知书达理,若不亲自致谢,怕是心中难安。不过,我也与她说了,小棠你身体尚未康复,不宜有人打扰,她的心意,我替她带到便是了。”二人走到一处水榭旁坐下,秀宁继续说道:“这次西北使臣来朝,正好白老将军也回京了,老将军本也欲亲自登门致谢的,可奈事务缠身,着实走不开,便只得让白夫人与白姐姐先行登门。”

      “白将军回京一趟不容易,此次回来,正好能抽出时间与上官府议亲。”

      “你有所不知,与上官府议亲一事乃是白夫人瞒着白将军私行的。此次白将军回来知道,责怪了夫人好一通呢。”

      文棠听秀宁如此说,格外吃惊,问道:“这如何说的?”

      秀宁压低声音,解释道:“你也知道大师兄与白姐姐是自小的婚约,若按年岁来算,早该嫁了,可因为白将军一直驻守在西北,无暇回来,才一直拖着。虽说是为国的缘故,可始终是白家理亏。而后又出了那么大一件事情,两家退婚闹得是纷纷扰扰,满城皆知,竟还有流言说是因为大师兄有隐疾,白姐姐才不愿嫁给她的。”

      “简直荒谬!”文棠听了不由蹙眉。

      秀宁也是极为气愤,啐了一口,接着说道:“这种情况,白家再与上官家议亲,岂不是更为不义了。”

      “是这个道理,可以定襄侯府的气度,倒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定襄侯府是不会放在心上,可白将军与侯府是过命的交情,又是刚直的性子,怎么能心安理得呢。我听说,在与定襄侯府退婚后,白将军便修书与白夫人,要送白姐姐去道观,准备让她一辈子代发修行。”

      “一辈子代发修行?”文棠听后掩不住震惊,脱口道,“这白将军可够心狠的,不过也够令人敬佩。”

      秀宁又一声叹息:“可白夫人哪里肯让女儿这样度过一辈子,哪怕是违拗白将军,也要做主与上官家议亲。”

      文棠点头叹道:“谁家母亲舍得女儿一辈子孤苦呢。”

      秀宁接道:“白将军知道后虽然震怒,可议亲的事情已然传遍京城,也是无法。加上老将军心中也是疼女儿的,便只得自己负荆请罪,到木山上向定襄侯谢罪了。”

      “竟有此事?”文棠闻言更加惊愕。这段时日西北使臣来朝,郭钰辅助赵翎主理此事,极为忙碌。她不想烦扰于他,已有几日未曾与他见面,加上公主府素日闭门,闭目塞听根本不知还有此事发生。

      “那还有假。”秀宁重重点了点头,说得笃定:“白将军快马加鞭,从戈壁荒滩赶至都城,回京第一件事是入宫面圣,第二件事便是上木山谢罪了,连家门都还没来得及入呢。定襄侯哪里是小肚鸡肠之人,不仅毫不责怪,还劝白将军应以女儿终身幸福为重,切不可莽撞而致抱憾,感动得白将军老泪纵横。所以白府与上官府议亲这件事,非但没影响白府与定襄侯府的关系,两家反倒更加亲厚了。”

      文棠略微沉吟道:“这是定襄侯府的做派。”

      “这件事始终是白家与上官家的错,定襄侯与大师兄不计前嫌,反而坦然成人之美,此等胸襟不愧为国之柱石。据说,上官将军远在边陲也是极为感激,对定襄侯府愧疚不已又敬重不已。”

      文棠感慨道:“强扭的瓜不甜,事已至此,何苦不成人之美呢。”

      “况且......”秀宁故意将音调拖长,笑眯眯地看着文棠道,“我知道大师兄心中已经有人了。”

      “是吗?你如何知道?你大师兄告诉你的?”文棠歪头回看秀宁,笑着问道。

      “还想瞒我?”

      秀宁鼓着嘴,作出气恼的样子,拉扯着文棠,想要从她嘴中问出些什么来。文棠笑着左闪右躲,只是不答。二人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转眼已将大半个园子逛遍。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欢声笑语,有人正朝园子疾驰而来。这公主府中何人敢如此堂而皇之骑马进入?文棠和秀宁二人停止打闹,都朝马蹄声来的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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