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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洞察 ...

  •   “小棠,几时来的?”约莫戌时三刻,郭钰才急急走入西院正厅,在见到女孩儿的那刻,黑眸泛出亮光,原本波澜不起的脸上立即浮出笑容。他牵起文棠的手,触到女孩儿冰冷的指尖,不由得皱了眉头,解下身上的黑丝绣金斗篷,披在文棠身上。

      “夜晚风大,你身子还未完全康复,哪里禁得住冷,该早让人来通报我的。”郭钰将斗篷拢紧,责备中带着宠溺的无奈。

      “我哪里就这么脆弱了?”文棠掩口笑说,“谁叫你不去公主府看我的?我只得自己来了。”

      郭钰将文棠的手紧紧握在掌心,歉意解释道:“今日朝会后,圣上又单独宣我议事,回府时日已晚,又逢师父到访,故未能抽身去公主府见你。”

      看着郭钰一本正经解释的模样,文棠忍俊不禁,却故意别过脸去,与郭钰一样一本正经道:“你回京城便这样忙,全然不将我放在心上,我还不如留在北地,何苦与你一同回来。”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如何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郭钰轻叹一声,接着道,“只是诸事繁重,不得脱身。而今西北使臣将至,我已请缨辅佐怀安王,而后的日子也许会更忙。”

      平日不苟言笑的沙场将军蹩脚情话说得好笑,文棠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在你心中,我有那么小气?”

      郭钰微笑着,仍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当然不是,只是我关心则乱而已。”

      文棠微怔,随即伸臂搂住郭钰,头靠在男子肩上,在耳边轻轻呢喃道:“我岂会与你生气呢?”

      郭钰反手将文棠搂入怀中,抚着女孩儿头上青丝,轻声道:“日后若是晚了,还是不要过来,伤身体。”

      文棠点点头,玩笑道:“还不是要怪你,谁叫你将府里厨子送到公主府去的。那厨子是一贯替你做宵夜的,离了去,我岂能安心。”

      “这有何紧要,我一介莽汉,辨不出什么菜色味道,只要能饱腹即可。”

      京城世家大族的公子,无论善文还是善舞,不管是否重口腹之欲,哪位不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的,唯有定襄侯府,想要什么奇珍没有,主人家却素来简朴,自律到极致。郭钰贵为定襄侯府二少爷,领将军之职,统帅数十万郭家军,这样上达天听的人物,在吃穿用度上毫不讲究,行军时与一般士兵同吃同住,回京后一心铺在国事之上,从无吃喝享乐之心。

      文棠微仰起头,抬手抚上郭钰面庞,多年风雪磨砺的北境生活让这位少年将军黑了、瘦了,还多了好些的粗粝伤痕。这些永不磨灭的象征功绩与荣耀的印记,让她鼻子一酸,心中隐痛。幸好北境之乱终还是平定了,若大齐有明君后继,数百年的和平与昌盛唾手可得。可如今的大齐,谁能堪任后继明君呢?

      郭钰的宽大的手掌按在文棠手背上,温柔地轻声道:“在想什么呢?”

      文棠从纷扬的思绪中抽脱出来,转面对着桌上食盒道:“今日我带了四色饺来,你可得全部吃光。”

      郭钰看着食盒,笑道:“刚刚闻着味道便知是四色饺了。”

      精巧的食盒外面包裹着厚厚的棉布,臃肿得像个圆滚滚的大胖子。文棠将厚棉布一圈一圈拆开,揭开食盒,内里热气尚存。郭钰夹起饺子,沾上特制的小料,一口一个,大吃起来。文棠以手托腮,趴在桌案上,一双眼笑得月牙儿一般,甜甜地看着心上人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光。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文棠替郭钰盛上一盅备好的热茶。郭钰接过茶,仰面饮尽,心口暖暖的。他看着文棠,笑道:“以后都能这样,多好!”

      夜色沉静,屋外虽寒风冽冽,屋内却是暖烘烘的。一杯一盏,一饭一箸,无处不显生活的暖色。热茶羹汤和这一双璧人,与平常小户夫妻的恬淡日常又有何异。

      文棠不觉红了脸,将盘碟收回食盒内,装作不在意地随口问道:“今日大学士来找你,可是有要事?”刚刚在厅内等候郭钰的时候,文棠深思熟虑,觉着还是不要让郭钰知晓她已在门外听到一切。既然郭钰近日来事务繁忙,就不要让他再分心别顾。若他知道了她已听到锦帕那一出,还得花心思宽慰她,何苦来的。他的心,她已懂了,何必再生事端。锦帕那出,他若不提,便罢了。

      “老师今日前来是想劝说我辅佐文瞻主理西北使臣入京事宜,我已告知于他,今日面圣时,我已请缨领命。”果如文棠所料,郭钰不忍文棠烦心,隐去了锦帕那段不提。

      “杨学士向来不参与朝廷党争,此番如此助力于怀安王,你怎么看?”文棠蹙眉问道。

      郭钰微微一笑道:“我与文瞻自幼同习,知其素有大志,师父当然也知道。先时太子在位,他不过郡王之身,流连烟花的放荡不羁是明哲保身,也是安分守己,并非真的醉心风花雪月。而今储位悬空,正是他大展拳脚之时。想来师父也是看中文瞻的才华能力,认定他堪当后继明君,方才出山助之的。”

      “那子琛你怎么想呢?储君之位谁最合适?”文棠略微忧心地问道。她心知侯爷娶了娴宁公主,本该与皇后一方亲近,可郭钰却与赵翎是一起长大的挚友,如何抉择都左右为难。

      “储君之位岂是臣子可以私自妄议的。”郭钰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将女孩儿的手握在掌心,缓缓答道:“自大齐立国起,定襄侯府就执掌国家过半兵马,之所以能屹立数百年不倒,手掌重兵而不为历任君王忌惮,皆因‘为公’二字。先祖大智,教诲子孙一心为国,以民为先,不涉党争,不谋名位,故定襄侯府从未卷入过朝廷争斗,更遑论储位之争。况且,储位之争关乎国本,岂能无章无序,定襄侯府只遵皇命,绝不会扰乱纲常。试想,若是争夺无序,后人皆仿效之,则离乱国误国不远矣。”

      “还是你想得周到。”郭钰一席话让文棠茅塞顿开。她先前只觉皇位应能者居之,从未深思过若承继无序会导致的后果。能者自古多之,若无定规,多雄相争,国必乱之,这也是定襄侯府绝不涉争的智慧了吧。

      文棠微微思忖,问道:“可若是抛开定襄侯府,你自己心中怎想呢?”

      郭钰轻叹一声,袒露心声道:“若只论才能志向,文瞻自然是上上之选,可他非长非嫡,在名分上落了下风。”

      “不过,皇帝不是挺器重他的吗?说不准心中正想立他为储呢?”

      郭钰略微蹙眉,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低声道:“若真是这样,恐更不妙矣。”

      “这话何解?”文棠虽聪慧,可始终长于乡野,看不透这些弯弯绕绕的权谋。

      “若圣上果真属意文瞻,却迟迟不立他为储,则必定是纠结于名分尊卑之别。而名分尊卑早定,无法更改,如同一个死结,无论如何都解不开。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储位长期悬空,则必祸根深种。”

      “你是说时日久了,怕会有太子先前那般的叛乱发生?”

      “以我对师父和文瞻的了解,我敢说他们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即便是最后圣上立了三皇子为储。可是......”郭钰顿了顿,似乎在想合适的措辞,半晌才又道,“可是,若到了那一日,储位还是尘埃未定,哪方又能甘心罢手呢?”

      聪明如文棠自然知道“那一日”指的是哪一日,若是到了成隆帝大限之时,还未立储,则一场宫廷政变怕是难以避免了。

      “到时各方相争,互不退让,这好容易打出来的安宁日子怕也没法再过下去了。”想到这一层,文棠的心不禁猛地一沉。

      “其实我还有一虑。”郭钰皱着眉,声音越发低沉,“若圣上真的只是纠结于名分抑或才能,而迟迟不能决断,还好些。怕就怕,这些都不是症结最终所在。”

      “怎么说的?”

      “太子叛乱对圣上打击很大,自那事发生之后,圣上的身子便日益消瘦,精神也大不如前,常常整夜不寐,或是梦中惊坐而起,调养了这些年始终不见起色,反倒是每况愈下了。因身体不适,圣上不得不将权柄下放,可终究是难再宽心,常派心腹内侍打探朝臣结交情况。左相郑槐在朝多年,根基深厚,大概是惹了圣上忌惮,所以才弄出个内阁来。”

      经郭钰点拨,文棠心如明镜,都想通了,接道:“身子不好的人最易疑神疑鬼,太子叛乱是他心中的刺,如何敢轻易再立一个太子呢。”

      郭钰点点头,陷入沉思之中。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这世上许多事情本就不是人力可为,何苦自寻烦恼。”文棠宽慰道。

      郭钰抬起头,抱歉地笑了笑。是啊,在这皓月静夜之中,热茶暖酒在手,如花美眷在侧,似水流年温香软语,何苦烦扰。

      文棠笑眯眯地摘下颈项上的那枚从不离身的平安符,也就是那枚藏着秘密锦帕的平安符,挂在了郭钰颈上。

      “这是......”郭钰有些愕然,想要将那平安符取下来。

      文棠握住郭钰的手,将头靠在他胸前,轻声道:“这平安符我自小就带着,保佑我福大命大,平平安安,可我如今在这京城,又会有什么危险呢?倒是子琛你,常在刀锋剑影之中御敌,我想让这平安符佑你回回取胜、次次凯旋。”

      “可这是楚王妃留给你唯一的......”

      文棠抬手放在郭钰唇边,低声道:“放在你那儿,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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