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集》苏打你听话

1、花花与猫

　　隔壁邻居家来了只顶漂亮的三花猫。

　　大概一岁吧，长毛长尾，脊背黑黄相间，肚腹和四脚却是雪白，乌云盖雪；眼睛是普通的黄色，藏在眼周黑色的毛发里，侧面看晶亮得跟肥皂泡一样；嘴边一圈白白的，称得鼻头格外粉红。她体态健美，性格也好，偶尔从邻居门缝里钻出来，晃晃身体松松毛发，再优美地踱两步巡视一圈，立刻就能吸引小朋友们围上来。如果你轻柔地抚摸，她不但不会拒绝，还会半眯着眼睛蹭你，让人忍不住说声真乖好可爱。
　　只是不一会儿，年轻美貌的女主人就会寻出来，涂着红指甲的手拨开一堆小孩，捏住猫的脖颈肉提在怀里，斜着眼睛睨一圈，踩着高跟鞋重重地甩上门。久而久之，周围小孩忌惮女主人的凶相，就算看见猫咪也只是远远地打量，不敢再上前逗弄了，而大人们则对漂亮的女邻居有更高的包容度，都说是女主人爱惜猫咪，不愿意别人碰是怕她在外面碰到脏东西。

　　不过，无论是小朋友们还是大人，都不会看不到进门之后，猫咪就被狠狠得摔在地上的场景。她害怕地肚子贴地，呜呜咽咽四处躲藏，看到主人伸手习惯性得飞机耳。
　　哦，你问她为什么不反抗？
　　仔细看，她的指甲早在第一次反抗时就被拔掉了，只不过平时掩在蓬松的毛发下看不到罢了。

　　女主人大声说着什么，她即使听不懂，也大概知道怪她偷跑出去。之前在被拔指甲后曾经离家出走过，被周围见过她的住户送了回来，女主人为了省事，“机智”的结合了当代科技，剖开她的肚皮塞了个零件进去，从此打开一个手机应用就能够定位到她在哪儿了。她当然不懂，为什么自己每次偷偷地跑出去，都会被找回来，当然每次都免不了一顿“涨涨记性”。

　　等终于出完了气，主人把她一脚踢到墙角，回卧室打开电脑，对着麦克风温柔娇俏地向直播间的观众打着招呼。不一会儿，有观众要求看看猫咪，她便把她从墙角拖出来，别扭地紧箍着她在镜头前展示。她拧着身子想翻个身，主人以为她要挣扎，偷偷拿指甲掐她的肚皮，疼痛让她大声叫嚷，后腿用力一蹬窜了出去，女主人转身便对着镜头撒娇。
　　“哎呀，她今天好不乖的~”
　　“应该是我给她换了新粮食生气了吧，我都是喂进口的天然猫粮哦~”
　　“好疼呢，刚才被她挠了一下，习惯就好啦···”
　　观众看不清猫咪没有了指甲，也看不清被十级美颜滤镜过了几遍的“隐形伤痕”，只能看见弹幕飘过一片“心疼吹吹”“她好可爱”和五光十色的礼物特效。

　　女主人的男朋友来做客，带了一盆枝干纤细、花苞未绽的花，跟她说这是单瓣的淡紫色洋桔梗，出差这两周要好好照顾，花开之时便是他归来之时。女主人虽然不识花，但被他温柔的浪漫打动，自是一番浓情蜜意。她搜到桔梗花的花语是真诚不变的爱，不动声色地在朋友圈炫耀了一下，便将花盆放在电脑桌旁边，向他许诺每天看花就会想念他。在接下来等待开放的日子里，她专门上了个闹钟，每天提醒自己拍下花的变化发给男朋友。于是，淡紫色的花苞每天在电脑边见证着，她低头面无表情地对着手机快速打字示爱一番，抬头笑靥如花在直播间诱惑金主们刷礼物。

　　下午的时候阳光会照进来，斜斜映在一半电脑桌上。偶尔碰到女主人不在家，猫咪也会大胆地跳到桌子上，好奇地对着花苞闻闻舔舔：沾了我的口水你就是我的朋友了。猫咪喜欢暖洋洋的晒太阳，觉得新朋友也应该喜欢，于是伸爪子把阴处的花盆勾到阳光底下。不一会儿，奄奄垂着的花吸了阳光的热，一点点抬头，叶子似乎也变得更艳了。猫咪歪头看了看，高兴地趴下来，暖和的光裹着蓬松的毛发，她眯起眼睛睡着了。叶子慢慢舒展，垂下来轻轻拂过她的耳朵。

　　两周将要过去的时候，出差回来的男朋友终于发现她在隐秘直播的事情，旋即提出了分手。深夜，她伤心地回家，正看到电脑桌上的洋桔梗如约绽开，细细的枝干被窗口的夜风一吹微微摇晃。在她眼里，仿佛在嘲笑。她将花盆摔在地上，尤不解恨，寻了把剪刀将花茎拦腰剪断，又将初开的花朵碾进土里。

　　猫咪被花盆碎裂的声音吓到，偷偷躲在沙发后面看女主人发疯后甩上卧室门才钻出来。她低头仔细嗅嗅，看着淡紫色的娇嫩花瓣沾上了泥土，便轻轻用爪子扫了扫。不一会儿，卧室门内又出现了吵架声，是女人透过电话歇斯底里地维持被甩后虚假的脸面。她瑟缩了一下，惊恐地看着卧室门，突然听到一丝微弱的声响。

　　【好疼啊。】

　　她转头四处看看，除了在卧室哭喊的女主人，没有熟悉的生物。

　　【我在这里呢。】

　　她看见被剪成几段的花颤了颤叶子，仿佛在招手，她走过去用鼻子轻轻蹭了蹭。

　　【我要死了，你能帮帮我么，帮忙挑个地方把我的种子种一下？】

　　她将土里往四周刨了刨，果然有半颗果实一样褐色的种子，她轻轻衔在嘴里。

　　【谢谢你呀，我会报答你的。】

　　远程通个电话对于刚刚被分手的女人来说并不会平息愤怒，女主人挂了电话气冲冲地打开房门，正看见猫咪站在破碎的花盆前，四周是被刨地乱糟糟的土，这无吝于火上浇油，她疯一般冲到猫咪面前，全力一脚踢过去。
　　猫咪痛得凄厉地叫，撞上墙壁软软地滑下来，不知道是脊骨还是腿骨断了，努力了两下完全站不起来，只能瑟瑟地缩起身体，呜呜地低叫乞求。可是她的主人哪里会放过她，嘴里不断骂着，脚下不停用力，直打得毛发沾了血，渐渐叫不出来。女主人发泄一阵，最后狠狠地朝她肚子踩了一脚才罢休。
　　尖细的高跟鞋仿佛凶器，直接戳破她柔软的肚腹，鲜红的血汩汩流出来，她发出了尖利的最后一声便垂下了头，再无声息。女主人见她要死了，啧地一声，嫌脏一般拽着她的尾巴塞进黑色垃圾袋，和碎的花盆土装在一起。提到大门口，左右看了看，随手扔进垃圾箱。

　　最近女主人总是肚子不舒服，一开始以为是痛经前兆，但忍了三天也没来大姨妈，就去社区医院看了下，当肠胃过敏处理，医生嘱咐戒酒戒辛辣。路过楼下时，被凉亭的大爷大妈叫住。

　　“哎姑娘，你家猫是不是跑丢了啊？”
　　“啊哈哈，是呢，哎呀她总是不听话乱跑。”
　　“我刚才去量血压，在医院后面还看到个小猫窜挺快，像你那个。”
　　“哦，是么，谢谢啊。”

　　她不以为意，那个猫估计早死了，还窜挺快？怎么可能。
　　刚进家门，腹部一阵绞痛，她蹲在地上缓了一阵，取了包药倒进嘴里。药是大夫给开的中药，黑褐色的小米丸，一次吃一包。
　　过了三天，开的药吃完了，腹痛不仅没缓解，还有越来越痛的架势。她摸了摸肚子，里面硬邦邦的。
　　别是长了什么肿瘤吧，她想着，明天得去大医院看看。
　　她忍着腹痛“敬业”地开了直播，絮絮叨叨说了半个小时，腹痛越来愈烈，她白着脸冒冷汗，来不及道歉便匆忙下播，直接栽倒在床上。
　　她捧着肚子扭曲地躺在床上，隔着衣服就能看到腹内仿佛有什么要冲出来，左一块右一快地诡异起伏着。她感到又痛又痒，大口喘息，尖声呼喊。奇怪的是，平日连左邻右舍做饭吵架都能听到的出租屋突然隔音变得极好，空气变得粘稠，一丝声音都没有穿出去。
　　她被一阵阵剧痛刺激地打滚，突然好像有一柄刀直接从里面划开肚皮冲了出来，她定睛一看，竟是一枝尖头的淡紫色花苞，伸出半米，花瓣边缘仍然是淡紫色的，但越贴近花蕊越红，花瓣的脉络逐渐分明，仿佛一根根细小的血管。仅仅过了几秒，便颤动着艳丽地绽开。
　　她又痛又惊，徒劳尖叫着摸索手机准备打急救，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越来越多的花枝冲破肚皮，吸饱了血的紫红花朵竟然在她的肚腹开出了一丛，几乎将整个躯干遮蔽起来。新鲜的血漫过床铺，流在地板上。骤然的大量失血极速带走她的生存时间，刚刚解锁屏幕便失去力气，手机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垂下的手指点在了监控宠物的应用上。

　　房子里一片寂静，刚才还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花丛迎着微风抖了抖枝干。被误打开的手机应用突然滴滴了两声，地图上面显示宠物的定位点逐渐靠近，不一会儿，一只乌云盖雪的三花猫出现在卧室门口。温热的血淌了满地，将要漫到白色爪子的前一刻，她仿佛嫌脏一样往后退了一步，蹬跳上旁边的电脑桌，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一丛花。这么短的时间，一朵朵花竟然已经长出了果，绿色的球果顶着小伞一样的头。
　　是罂粟啊。

　　猫咪看着花丛里的“人”，舔了舔爪子。

　　猫有九条命。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