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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折花令(十四) ...

  •   “哈哈哈哈,连大人,我这张底牌,您可否满意?”
      新娘妆容尽毁,红色的胭脂如血般晕染在她眼角侧脸;凤冠滑落,纷繁的珠子摔了一地。
      她又是哭,又是笑,如同鬼魅上身一般,让连诚想起她的生母,她的各位小妈。
      她们都有着漂漂亮亮的皮囊,在死亡的边缘拉扯成鬼魅的模样。
      也许连诚当初就不该手软留下这个小姑娘,无非是想着谦儿喜欢,喏,这下好了,怪不听话,他又不能真下手杀了她。
      谦儿看着,也求着。
      可是他家小孩受伤了,昨天还好好的,要给他酿酒。
      连诚用鲜红染血的手抬起公主精致而脆弱的下巴,一旁他的好师父、好师弟在看着。
      或者说是他的好姐夫和好外甥。
      “谦儿。”于是他唤了声自己被五花大绑着的外甥,新婚之日,新娘发疯,新郎被绑,倒是头一遭,“你听听你的好姑娘说,要我不得好死,可要我不得好死,她怎么动到我师弟身上?”
      “连诚,你给我放开她!”季谦奋力挣扎着,饶是青年将军功夫不俗,也敌不过长年累月被严格特训的暗卫首席,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被尖刀抵在太师椅上的季泽,却收到季泽无能为力的摇头。
      “哦,我忘了谦儿你还不知道,当年的事情。”连诚松了对公主的桎梏,让她无力地瘫倒在自己怀里,“殿下要不要同您夫君说说,您和他其实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哎呀哎呀,小姑娘是傻了吗?那我说说,如果我说的有遗漏,麻烦师父您补充一下。”连诚细心地把姑娘被血和胭脂粘在侧脸的头发梳理到耳后,他懒得看那对父子的表情,还是小姑娘好看些,不过双目失神,不知是真傻假傻。
      “大概是顺天十二年,也就是先帝在位的时候。先帝是个重文抑武的主儿,北狄进犯还想着裁军求和,同当时主战的尚书令,也就是师父发生重大争执,后一怒之下把师父贬为徽郡太守,三年不得回京。而我身为当时的左丞,就顺势被先帝提为尚书令,感谢先帝赏识,不过他当时没想到,我和师父是一头的。
      “我既然得了权,自然是要做些实事啦,花了三年时间,把不听话的皇室修修剪剪......像公主的生母啊,公主那两个同胞弟弟啊,都送进了皇陵里,最后才是先帝,我还是蛮感激他赏识我的。哦,对,我想起来现在的陛下,是公主您母亲的死对头生的,当然怕公主您膈应,我也把陛下的生母给送走了。
      “我很给您面子了,还让您风风光光嫁入季府,可是您呢,再三警告都不听话,尽给我找些事情做。我倒不是怕您那丫鬟杀我,她要当时捅我一刀,我也不会今天找您麻烦,我的初衷还是要给谦儿一个完美的婚礼。可是你动了我师弟,那孩子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和你这仇啊怨啊没半点关系。我很生气,所以想挑明了告诉你,你若真放不下你这血海深仇,你大可婚后给谦儿下点儿慢性毒药,神不知鬼不觉便将你仇人之一杀死,多好。
      “但你动你公爹我肯定还是要找你麻烦的,就像你对谦儿下不了手,我也怎么会允许你对我师父下手?我都已经给你足够的机会,而你呢,偏偏和我过不去。哦,对了,如果我师弟出了什么事,你就直接去死吧,谦儿求情都没用,他要求情,就随你一块下去。
      “我跟我师弟说得好好的,今天一定欢欢喜喜、平平安安,你说说你闹的,这叫个什么事儿?”
      怀中的姑娘悄无声息,不过胸口还有点儿起伏,不至于断气。
      那边一直被谢予桎梏住的季谦总算挣脱了一霎那,撕裂着嗓音喊:“你这个疯子!”
      连诚恍若听不懂般扭了头,见那面容狰狞的年轻人,被吓了一跳,可怜巴巴地把目光投向太师椅上的季泽。
      “师父,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锋利的刀锋擦着脖颈,季泽缓缓合上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想单独和谦儿说说,当年的事情。麻烦从言你,暂且把殿下安置好,不要为难她。”

      “哎呀哎呀。”
      连诚轻笑,“行吧,我先去看看师弟。”

      “宾客都送回府了吧?”连诚拿了温热的湿毛巾,小心翼翼地给昏睡过去的纪千擦着额头和鬓角。
      小孩嘴唇发白,分明他昨日才吻过。
      谢予有条不紊地向他禀告其他暗卫发回的消息。
      “其他人倒好说,只是那陈家父子......罢了罢了,不管出不出这档子事,陈黑炭都一直看不惯我。那小皇帝呢?哄住了吗?”连诚把毛巾扔回木盆,给纪千拉了拉被角。
      “我让谢宁一路陪着的,她发回消息说,已经把小皇帝哄睡着了。”谢予道。
      “谢宁......哦,那姑娘和小皇帝年纪相仿,也难怪。之后,就让她一直跟着小皇帝吧,一是为了监督,二呢也可以起到保护的作用。”连诚沉吟片刻,转而望着下属勾唇一笑,“不过倒挺有缘分的,那小陈大人又见着你了,你不去看看他,真的好吗?”
      “大人又拿属下说笑了。”暗卫不动声色。
      连诚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遍暗卫,不耐烦地一挥手,“你下去吧。”
      谢予没有抬眼,只闷声应道:“是。”
      便悄无声息离开了厢房。

      连诚用指尖细细勾画纪千的眉眼,小孩确实不是个好看胚子,只是看着顺眼,这一下受了伤,跟涂了层白粉似的,叫人心疼。
      “你说说你,又不会武功,干嘛给我挡?”连诚附在青年的耳畔低语。
      他想起纪千为那北狄女刺客掉下来的眼泪,想起他待人接物时柔软的善意。
      小孩是个心肠软的人,也听季泽提过他在漠北县做父母官,战争封城时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给当地的百姓。
      所以,不管什么人,纪千遇见了都会去救的吧。
      “傻不傻?”连诚戳一戳纪千的侧脸,自言自语。

      谢予清点了任务结束后的人数,无伤亡。
      嘱咐几句后,就地解散,留谢宁一人单独布置任务。
      小姑娘灵得很,几句话便明白了,向他一行礼,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谢谢倚着廊柱等他,谢予走过去,能就着皎洁月光看清同伴手腕戴着那条缀着黑石子的红绳。
      今天的月亮缺了些,但仍是好看的。
      “这次大人算是玩脱了。”谢谢说。
      谢予只敷衍地应着:“你我按令行事即可,其他的还是少言语。”
      “我们是人,又不是刀,会说话怎么了?”谢谢冷笑着反问。
      “你功夫退步了许多,还是别戴着这条红绳了,怪晦气的。”谢予应都不应他,甩了一句话便借廊柱蹬上屋檐。
      谢谢紧随其后,将原话奉还:“你功夫也退步了。”
      谢予没理会身后的声音,踏着青瓦白霜,夜风刮过他鬓角发梢。
      心脏的位置有条小虫拱来拱去,在心动的片刻,疼得涌血。

      “兄台救命之恩,陈某定涌泉......咳咳,还是不涌了,刚差点儿被水呛死。陈某便与兄台结拜成异姓兄弟,从此同生共死,我爹就是你爹!”
      “谁报恩还给别人塞个爹?”
      “诶诶,兄台,原来你会说话啊!”

      谢予觉得,自己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动了回善念,从郊外野湖里捞出那只聒噪的水草团子。
      而后因为天色太晚,不得已在郊野过夜,怕这衣物尽湿的小流氓冻死,只得由着他裸着身子贴上来,搂着自己不撒手。
      “我是来查个大案。”小流氓喋喋不休,篝火的光映在他透亮的眸子里,说什么犯人将罪证投进了湖里,他跳进去是为了寻找证据。
      “可跳下去后我才想起来,我不会水。”小流氓缩缩脖子,扒拉着谢予的外衣往自己身上裹。
      谢予冷漠地将烘烤干的薄衣丢给他,任命地帮他继续烤干剩下的衣服。
      小流氓嘻嘻哈哈地道着谢,说案子说累了,便整个人埋进谢予怀里,睡了过去。

      杀人是谢予生来的天赋和职责,救人便背离了他的生存之道。
      以至于如今惹出这么个麻烦。
      冷白色的月光照着手心殷红的血,谢予呆呆地望着悬到夜空正中的月亮,不自觉地想起白日里一袭红衣的青年。
      不会喝酒耍个心眼便逃了,背着他那黑脸的爹做了个怪好玩的鬼脸。
      谢予私心承认,自己在那一刻走了神,乱了心,以至于刺客现身时没能及时阻止。

      “爹,咱们就任由连诚这般胡作非为吗?”好容易等到门外人翻墙越瓦离开,陈弦忍不住开口道。
      陈墨随正轻轻拍着卧榻上的人的手,轻声细语哄着他睡觉。
      陈弦问问题也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这个点儿正是他孪生弟弟,陈弥睡觉的时候。
      半天等不到父亲回答,陈弦也就只得叹了气,轻手轻脚推门出去了。
      他是自小同季谦和李盈怀长起来的,和他们感情很是深厚,季谦少时被迫随父离开京城,陈弦没少进宫安慰感伤的李盈怀。
      而正是那年起,变故发生了,短短三年,皇室凋零,只剩李盈怀李曜姐弟二人。
      父亲是当时的左丞,官职仅次于尚书令,常常在罢朝之后痛骂尚书令连诚不做人。
      “分明不用这般狠毒的!”父亲咬牙切齿,拳头砸在黑漆的桌子上,流了血。
      陈弦忙找方巾给父亲裹伤,牙牙学语的陈弥也用着零散的句子安慰。
      从父亲的痛骂中,陈弦拼凑出一个事实,即尚书令连大人因不满先帝对季泽大人的贬谪,对皇室痛下杀手,包括先帝自己也难逃此劫。
      “先帝确实有过,但可以去劝谏,可以去说服,何必如此呢?”
      彼时陈弦不是太懂朝堂上的风云,边安抚着被父亲吓着的陈弥,边顺口问道:“那容月同季谦的婚约还作数吗?”
      父亲摇头叹道:“好就好在容月有那一纸婚约,否则恐怕也随她父皇母后去了。”
      “可季谦不知道这些事。”陈弦看了好一会儿弟弟头顶的发旋,讷讷道,“容月不会怪他吧。”
      “此事只与连诚那疯子有关!”父亲骂道,随即平息了会儿胸口的怒气,“但肯定也与季泽大人脱不开关系了。”

      太复杂了啊。陈弦望着那轮缺月想。
      原本他的志向是塞外边疆,不在这朝堂,但奈何自小体弱,不能舞刀弄剑,只得听从父命,研习四书五经。
      他向来是不愿让父亲失望的。
      因为母亲难产而死,留了体弱的他和智弱的弟弟于世,父亲便一人担了两人的责,把他们兄弟俩拉扯长大。
      如今好了,他进入朝堂成为父亲的臂膀,不至于让父亲在季家势力面前孤立无援。
      但经历今日一事,自己还是把连诚想简单了。
      季泽大人根本无法压制住他,哪里的季家势力,分明就是连诚一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也难怪,都能收服谢大哥为下属。
      想起谢予,陈弦的头痛便又要发作。
      这样的人才啊,怎么能被连诚困于笼中?他该随自己去追凶查案,在皎洁月光下恣意纵马,可偏偏被连诚磨成一柄杀人的凶器,那蛛丝快得令有专门训练过眼力的陈弦都未看清。
      谢予......
      “好名字啊,感谢给予,谢大哥定是心怀感恩之人。”
      “不,予是生杀予夺的予,重在夺,不在予。”

      “在下已将名姓告知,烦请小陈大人,莫要再来找寻在下。”

      陈弦伸了手,微凉的月光落在他掌心。
      父亲推了门出来,与他并肩遥望着那轮月亮。
      “弦儿,若为父也对此无能为力,你当如何?”父亲轻声问。
      陈弦想起那被连诚废止的左右丞官职,说:“那我也会抗争到底。但我并不站在皇室那边,因为连诚作为尚书令,他没有失职,今日之事也确确实实是容月挑起的。我只是看不惯连诚身居高位,视人命如草芥。”
      父亲笑出声来,说:“吾儿,朝你心中所想去做吧。”

      “我答应你留她一命,但我有两个条件。”
      “一是你交出虎符;二是你和容月离开京城。”
      “你们离开京城去哪儿呢,我也想好了,先帝有赐给容月一块封地,你们去那里即可。”
      “至于师父,你放心好了,有我照顾着。”

      “殿下,醒了?没疯没傻吧?那就好。”
      “你说说你这事儿办的,不过你还有一个机会哦,我之前说了嘛,给季谦下慢性毒药。”
      “我当然知道他与此事无关,但殿下你真的心甘情愿同他过一辈子吗?你心甘情愿,你父皇母后和你那两个胞弟可不这么想。”
      “哎呀呀,我把药放这儿,怎么处置你自己说了算。”
      “连某在这里,祝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死孩子,怎么还不醒呢?”连诚迷迷糊糊地趴在床沿嘟囔着,他已经这么守了三天。
      纪千还在睡着,神情安宁。
      涟漪蹑手蹑脚进门来,帮连诚多披了一层衣服,又看一看昏睡的纪千,才蹑手蹑脚地出门去。
      姑娘分明听见,静谧得只有呼吸声的房间里,连诚嘟囔着:“你只要醒过来,我给你升官,给你多发俸禄......”
      涟漪忍住笑,却又听连诚说道:“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折花令部分完结~
    接下来是醉梨酿,纪千的往事,但现在还才开了个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继续写...
    有缘再见吧...
    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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