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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折花令(十) ...

  •   “阿千,你是不是在躲我?”
      是一个清朗的春夜,纪千依师父所言到季府的池塘边寻季谦。
      连诚摆开棋盘,在师父身后冲他挤眉弄眼地笑。
      纪千不多搭理连诚,心里揣着一窝兔子,大步流星走在春夜里半凉不暖的风里。
      却是遥遥相望,对上了视线,季谦收势放下长剑,一语便激得他心中的兔子四处逃散。
      纪千一只一只抓不回兔子,只得硬着头皮走向季谦,露出一如既往的调侃的笑容,“我哪敢躲着你哦,季将军。”
      “没躲着我,那怎么几天看不到你人?”季谦一面瞪着他一面收剑回鞘,空着的那只手顺势揽过他肩膀,把他往池塘边的亭子引,“陪我喝两杯。”
      纪千直叹:“大将军,您对您的酒量没数吗?”
      “我俩差不多两年没见,没数的是你才对!”季谦又白了他一眼。
      亭中有石桌石凳,桌上有酒壶酒盏;月光皎皎,映得人影一双。
      纪千把呼吸放轻,怕吹散了季谦一双桃花眼里粼粼的月色,让那月色落在他心口,开出一树似雪的梨花。
      季谦很像师父,连诚都说乍一看季谦还以为师父年轻了二十岁。
      他像师父的温润淡然,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莹莹生光,让人不敢也不忍亵渎。
      但季谦又有一双明媚的桃花眼,世间所有美好灿烂的风景都锁在他一双眼眸中。
      便似白玉点了朱砂,那一份温润和淡然里点进滚烫的豪气,烧成了边关朔雪里热血男儿的模样。
      “我其实怕再也见不到你了。”纪千一晃神,无意间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季谦倒了酒,月光在他眼里,也在杯中。
      纪千忽然恍惚,饶是能够千杯不醉,却走不出眼前人的眸光。
      这是从年少第一次心动后染上的顽疾,久治不愈;但幸好,他学会忍耐和隐瞒。
      “有些时候没跟你正经喝过酒了,上次我俩相坐对饮,还是在槐南的时候。”季谦说,颇为怀念,“漠北太艰苦,只有烧得慌的杂粮酒,你又舍己为人,弄到点儿酒,就都给我手下兄弟了。”
      “我没那么伟大,只是觉得那烧刀子不好喝而已。”纪千笑笑。
      “是,一点儿都不伟大,宁愿自己饿死,也要把干粮省下来给别人。”季谦举了举杯,一口饮尽杯中酒。
      纪千回敬他,只浅抿了口,“我那时是漠北的父母官,理应保漠北百姓平安。”
      “所以比起怕自己死,我更怕你死。”季谦说,“你从来都不会为自己想想。”
      他的眼神严肃起来,看得纪千心疼。
      “那你不是在想着我嘛,直接让师父把我弄京城来了。”纪千用酒液安抚下心脏的疼痛,季谦又拿了酒壶添酒,他嘴角牵扯出笑容,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给我添点儿。”
      “你既然知道我想着你,却又躲我远远的,弄得我像见色忘友一样。”季谦依言给他添酒,却又话锋一转,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
      “你可饶了我吧,季将军,我一基层官员工作不易,哪是在躲你?”纪千玩笑着糊弄过去,想幸好自己眼睛小,不像季谦,有点情绪都能从眼睛里看出来。
      看吧,他果然释怀开来。
      “是我没想到这层,自罚一杯。”季谦又是一口闷,“我就说嘛,咱哥俩好不容易再见,你老躲着我算什么事儿!”
      纪千只笑,酒液从喉咙流下去,泛酸,也泛苦。
      “你那会儿吓死我了。”季谦呼出口气,是在说漠北的事情,“我好不容易把你从阴间抓出来,我不会允许再见面你出任何事情。”他眼眸明媚,神色认真。
      纪千眨了好几下眼,把喉头涌出来的酸楚咽回去,勉强笑道:“害,我这一天吃好活好,能有什么事情?”
      “那就好。”季谦放心了些,又道,“但你要记得,别太招惹连诚。本来我是想让父亲安排你住我家的,谁知道连诚要来掺和一脚。”
      纪千神色微动,“师兄他,挺照顾我的,我也跟着他学到很多东西。”
      “但他不是个好人,你不要被他迷惑了。”季谦警告着他,随即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如此信任他,便是把你也交到他手上。”
      “你无需担心我的,若谷。”纪千说。
      “连诚的底细你们都不知道,父亲那边也就罢了,但是阿千你,你得信我。等我把婚礼的事情筹备妥当,我再给你安排处宅院,无需再和连诚一起;你搬出连府后,离连诚越远越好。有父亲和我在,他不会把你怎样的。”许是酒劲上头,季谦说话如连珠炮般。
      “阿谦,你醉了。”纪千打断他,拿走他手边的酒杯,“我扶你回房。”
      “第一,我没醉!”季谦举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第二,你得信我!”
      “我信你。”纪千起身绕过石桌,将人搀扶了起来。
      连诚是怎样的人,我又怎会不知底细?
      可是阿谦你啊,你都说你要成亲了,就别再管我的事情了,好吗?
      “好兄弟,一辈子!”
      季谦这般喊。
      纪千轻轻应:“一辈子。”
      和年少在槐南,那个月光如水、梨花落雪的春夜,一模一样。

      纪千常常想,为何自己什么都不行,唯独这酒量还可以。
      有时候想一醉方休,更多的时候想趁醉装疯。
      但都做不到。

      “哎哟哟,小孩儿又难过了。让我猜猜谦儿跟你说了什么。”
      “首先他肯定跟你说了我一堆坏话,那孩子哪哪儿都好,就是喜欢背后说人坏话。不过小孩子嘛,也可以理解。”
      “然后跟你说他要结婚了,你就是他最好的朋友,到时候请你当伴郎或者当他孩子干爹?肯定说了类似的话,你看你这脸跟死人似的。”
      “再不然就跟你追忆了下你们同生共死的往事,感叹一会儿韶华易逝......”
      摇晃的马车上,连诚絮絮叨叨说了个没完,眼看着纪千脸色越差,说得越起劲。
      “你闭嘴。”纪千声音很轻,没有抬头看他。
      “我是不是全猜中了?”连诚特不要脸地往人身上凑,空间狭窄,纪千怎么都躲不过。
      “很有意思么?老是拿这个开我玩笑?”纪千终于把脸抬起来,又是咬着牙要掉眼泪的模样。
      连诚没心没肺地笑:“那是挺有意思的,都多少回了,你还这么没长进。”
      “哭给谁看呢?”连诚坐直了身子,笑容危险,等着纪千眼泪稀里哗啦地掉。
      但纪千没有。
      他又重新低了头,把自己缩在浓重的阴影里。
      连诚还想冷嘲热讽两句,主要他连赢师父两局棋,心情还有点亢奋。
      可小孩不给他面子,宁愿难受得死抓着胳膊,也不哼出一声来。
      倔骨头。连诚撩起摇晃的轿帘,夜风进来,吹得眼睛发凉,鼻子发酸。
      啧。

      “长公主想请您到公主府上一叙。”谢予单膝跪着,目光发散地看着地毯上的花纹,对卧在帘子背后矮榻上的连诚,一字一顿地禀告。
      连诚本来听着他禀告有些昏昏欲睡,蓦然听到此句便精神了,从矮榻上撑坐起来,饶有兴致地问:“她怎么猜着是我?”
      “恕属下直言。”谢予也不抬头,“我想除了您,公主也没有其他的选项。”
      “这显得我很嚣张跋扈诶,一有什么坏事就要扣到我头上。”连诚委委屈屈地说,“当然那些坏事确实是我做的,我也承认......她是不是借口请我到府上一叙,然后派杀手埋伏我?”
      “您多虑了。”谢予估计有些无奈,但他还是要认真禀报,“属下已将公主府所有可疑人物清理完毕。”
      “所以小姑娘忍不了了,打算跟我来个鱼死网破?”连诚下了矮榻,掀开珠帘踱步到谢予面前。
      “她只说想同您心平气和地聊一聊。”谢予回答。
      “哦,是吗?”连诚歪着头,疑惑天真得像一只猫。

      “连大人的好手段,本宫算是领教了。”李盈怀为连诚添上茶,笑容得体,面容精致得仿佛瓷质的娃娃。
      连诚忍不住眯了眼,将这位美貌名动天下的女子再仔细打量了番,觉得确实配得上他家谦儿。
      “殿下客气了。”连诚接过茶,毫不怀疑地喝了一口,“便请殿下就此收手,和和气气地同谦儿成婚,下官也不会教殿下难堪。”
      “本宫敬佩大人的胆量,是不怕本宫如大人般阴险狡诈一回,往您的茶水里下毒么?”李盈怀轻柔笑道,仿佛在询问连诚晚膳吃过什么。
      “您是皇室嫡女,要是像下官,那就不像话了嘛。”连诚放下杯子,好脾气地说。
      他瞥见公主的纤手收成了拳,微笑中透着紧咬牙关的意思。
      啊呀呀,好像是惹公主生气了。
      “下官出言粗鄙,若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连诚拱一拱手,笑得诚恳。
      “大人这叫什么话,本宫又不是小气之人,不会为大人一两句玩笑当真的。”李盈怀道。
      “那就最好。”连诚道。
      李盈怀只得假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句话都哼不出。
      连诚这才体会到师弟的难得,毕竟自己从不好好说话,师弟还能跟他聊下来,实属不易。
      他还是喝完这盏茶就走人吧,省得叫殿下难堪,就那么点儿事,连诚不想撕破脸。
      “大人以为我会坐以待毙吗?”但李盈怀不随他的意,眼瞅着要挑明了。
      连诚起身,“殿下请便,下官随时恭候。”
      “主要今儿时候不早了,下官得回府陪我家宝贝儿,失陪了。”
      这殿下忒小气了些,只给添茶,不上茶点。
      苦得慌。

      “别再说那陪嫁丫鬟有问题啦,公主与她姐妹情深,肯定出嫁得带着。”
      “与其现在去办了那姑娘,不如想想姑娘的目标是谁。”
      “首先排除师父,纵使公主对师父再有怨,她也不会动未来的公爹;谦儿,谦儿是她心上人,又跟多年前的那些事没半点关系,肯定排除。哎呀哎呀,又只剩我了,你说我怎么到哪儿都是个靶子呢?”
      “我已经给足殿下警告了,她自己不想坐以待毙,我也不能不满足孩子的心愿,把她最后的底牌灭了,那还怎么玩儿嘛。”
      “你担心会发生骚乱啊?也是,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被邀请了,人多难顶啊。这样,婚礼那天你们派个人盯着丫鬟,在她有动作前拿蛛丝什么的抹抹脖子。怎么收拾现场自己想,别老来问我。”
      “嘿,又摆脸色,我花这么多钱养你们一个二个,把任务难度稍微提了点儿就完不成了?”
      “至于婚后公主会成什么样,我怎么知道?会疯会傻又不是我的问题,她自己不听劝的。反正我的任务是保证婚礼当天顺利喜庆,剩下的是谦儿的事情,他们的婚后生活不在我能管的范围内。”
      “话说回来,我的贺礼还没准备吧?”

      “师兄,你又犯病了?”纪千停下动作,将连诚搀起来,去拍他的背。
      小孩下手没个轻重,估计还在气他那天的冷嘲热讽。
      连诚了然,咳嗽了几声后笑道:“没之前严重,你继续该干嘛干嘛,我都被你吓/萎/了。”
      纪千瞥到他身下,“你骗谁呢?”
      师弟这嫌弃的小眼神怪可爱的,也许今儿怼了把长公主,心情还不错,连诚看什么都顺眼,也便任由师弟拍,拍完堵嘴啃。
      连诚搞不太懂这年轻人的想法,分明这两天跟他冷战来着,结果又同意和他上床。
      其实师弟拒绝他,他也是可以理解的,不会不给解药;而且这孩子犟骨头,拿解药威胁都不好使。
      嗯,怎么......这么没原则的吗?
      这是连诚被重新压回床铺最后一个清醒的想法,谁知死孩子来势汹汹,是把他往死里弄。
      虽然挺爽,但真的要命。
      在小孩一言不发地帮他擦干净身子,连诚的意识慢慢恢复过来。
      “这是报复......不太像啊,你要真报复我,不搭理我最好,上/我不恶心你自己吗?”
      “你倒挺清醒。”纪千冷声道,把湿帕子扔回木盆里,起身擦净手,吹熄了灯。
      “谢谢夸奖。”连诚笑嘻嘻道,黑暗里他看不见纪千的表情,探到纪千躺下来后,挪到他边上继续发问,“那是为了泄/欲咯?”
      纪千只扯了扯被子,不搭理他。
      “那我肯定猜对了,你都不否认,没想到我有天也会成为别人泄/欲的工具,真是出乎意料啊。”连诚声音有些哑,但并不影响他阴阳怪气的发挥。
      “你又不吃亏,反正我们相互利用。”纪千闷闷道。
      “是是。”小孩长大了,说话句句在理。
      连诚背过身去,合上眼。
      他听到小孩压抑的哭声。
      何必呢?都哭多少回了。
      连诚没转过身去,不打算分耐心再去安慰。
      说得像他之前有安慰过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弟的关系分外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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