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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善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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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悦的手很稳,哪怕是抱着善善一路从内侍省走到含元殿也没有过一丝颤抖,善善待在姐姐的怀里,只觉得心中十分踏实,可今日之事,她与赵贵妃打架,赵贵妃却分明是姐姐的旧相识,况且......善善的目光在自己环在姐姐脖颈上的手顿了一顿,十指漆黑肮脏。
善善忍不住更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只恨不得回去的路再长一点,这样她就不用这么快面对姐姐的责问了。
善善的手缩了缩,不想让自己的脏手再贴着姐姐。
于是这手一松,善善在嬴悦怀中一歪,嬴悦的手便是一滑,从善善的腿弯间滑出,落在一个软乎若面团的地方。
有什么瑰丽又奇异的东西再次浮上嬴悦的脑海,便如被烫到了一般迅速将手放回善善的腿弯,并咬着牙道:“你抱紧。”
善善听出姐姐声音中的不悦与隐忍,满心都变得更加慌乱起来,手连忙环了回去。
动作间善善与嬴悦对视了一瞬,嬴悦的目光瞬间便从善善的面上移开了,善善却发现了姐姐今日好似格外不同。
善善便靠在姐姐身上思索起来,终于,善善发现,是姐姐今日将头发用金冠束起,又穿着男子的袍服。
男子......
善善思绪飘飞,悄悄抬眼,在姐姐的面容上滑过,依旧是高贵矜持的容貌,每一处都好似长在善善的心尖上,这样好的姐姐,却是皇帝的贵妃,不能只做善善的姐姐。
那姐姐穿着的男子袍服,自然也只能是皇帝的了,善善开始盯着那袍服上金线银线的刺绣看,好像要用眼神将这刺绣扣下来似的。
嬴悦将怀里的小宠物放在榻上,却不见这小宠如往常一般甜甜唤他,目光落在小宠呆滞的脸上,嬴悦心想,今日是真的被吓到了?
丝毫不记得被压在地上的是赵贵妃而非善善。
嬴悦皱着眉,正要去将这小宠的思绪给拉回来,眼角余光便看到李如如一张胖脸上的五官扭做一团,正对着他挤眉弄眼。
嬴悦不想理会他,但还是开口道:“李如如,若是脸不舒服便去找医官看看。”
李如如闻言,心中无比感动,主上这是关心他了呢,但是,李如如依旧挤眉弄眼,希望主上能领悟他的意思。
嬴悦不耐转头,便在地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个高大的,男子的影子。
嬴悦这才发现自己竟穿着男子的衣服出现在了善善面前。
静了静,那又如何,他想穿什么衣服便穿什么衣服,还用看他养的小宠的脸色?
不过是他现在不想看到那令他熟悉又厌恶的影子罢了,嬴悦于是迅速将这一身绣着龙纹的衣袍剥下,换上了一袭红衣红裙,乌发也从金冠的束缚中散落,垂在腰间,一位丽人便出现在含元殿中,而后缓缓走向龙床,龙床上呆坐着一位身量娇小的少女。
少女衣着有些凌乱,原本挽的漂漂亮亮的发髻也散乱开来,毛毛躁躁的样子,嬴悦便走过去,伸出手拢了拢,善善的眼这才有光聚起,而后变成一层朦胧的雾气,这双似泣非泣的眼抬起,看向嬴悦。
姐姐穿着的是漂亮的红裙子。
善善心中被揪起的地方又被悄然放下了。
但她没有说话,因为她不敢。
善善的眼又垂了下去,依旧紧紧咬着嘴唇。
嬴悦便蹲下来,蹲在善善面前,他将善善的脸抬起来,善善的眼神便左右飘移也不敢看他,嬴悦轻轻笑了一声。
善善条件反射便看向嬴悦,嬴悦收了笑意,脸也板住。
“李如如,”嬴悦吩咐道:“去将唇药拿来。”
一只雪白的小盒子送到嬴悦手上,那只盒子是晶莹剔透的白玉所制,在室内散发出莹润的光彩。
嬴悦将盒子打开,幽幽的香气,而后这幽幽的香气便被一只如竹似玉的手指挑起,而后落在善善紧咬着的唇瓣上。
善善不自觉便松开了牙齿。
花瓣般的唇瓣上深深一排小小的齿痕,渗着血。
嬴悦被气笑了,他手中一边温柔地给善善上药,一边又冷笑道:“倒是出息了,出去一趟便一身伤回来。”
一旁的李如如不由得看向宋才人,什么一身伤,不就是唇上有一丝血迹吗,这便是一身伤了吗?
善善感觉到姐姐的怒意了,她连忙双手握住姐姐空着的另一只手,急切道:“我没有,姐姐,我有保护好自己的。”
嬴悦不答,只板着脸给善善的唇上涂抹,唇药是滋润的膏体,被嬴悦毫不珍惜地抠出一大团,善善的唇瓣很快便在嬴悦的手下变成了水润润粉嘟嘟的两片小香肠。
嬴悦这才满意,目光下移至善善抓住的另一只手上,善善黑漆漆的小爪子一览无余。
“这又是什么?”嬴悦捉起善善的手。
这是什么,这是善善发疯时自己弄伤的。
善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那个样子,但是她知道她不想让姐姐知道她不仅是个小傻子,还是个小疯子。
可嬴悦早就知道了。
从那牛太监口中。
想到牛太监,嬴悦的眉动了动,倒是不想那曾经在皇后身边的大管事如今竟待在内侍省一为宫人煮饭的膳房之中,还愿意为了他的小宠主动现身向他求助。
从前的皇后总管,真的会一点人脉也无,需要亲自报信吗?
但这些弯弯绕绕无论如何也是没有眼前这个藏了满腹心事的小傻子重要的,丹凤眼睨着善善,善善往后缩了缩。
嬴悦不满,只将善善一拉,人便仰面倒在他的怀里,唇药的幽香与少女身上的甜香一起进入嬴悦的鼻尖。
善善连忙扶住姐姐的肩膀,嬴悦看她这个埋着头的鸵鸟样,冷冷道:“你若是不说也罢,那我便去问你那两个侍女。”
去问阿咸和珠子?!
善善抬起头,她在姐姐的眼中看到了一个鬓发已理整整齐齐,唇色水润的自己,好像半分没有了狼狈的模样。
善善喃喃道:“姐姐,是我自己弄的。”
嬴悦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善善。
李如如适时将铜盆端上来,还带来了干净的手巾。
嬴悦捉着善善的一双手浸入水中,一点一点,细细地为善善洗干净那双小爪子。
李如如在一旁惊的眼睛都要掉下来了,他是万万没想到,原来私下里主子是这样和宋才人相处的吗,好生抱着,好言哄着,还亲手给宋才人洗手,这到底是召了个妃嫔侍寝,还是养了个小祖宗啊!
嬴悦却没有觉得这样有半分不对,将善善的手洗干净后,那双白嫩嫩的手上被木刺刮伤的血痕便清晰可见了。
善善的手不由得动了动。
嬴悦没好气道:“知道疼了?”
善善猛地吸了一口气,嬴悦还未看清善善的表情,便被一双软若无骨的手臂搂上了脖子。
“姐姐......”
嬴悦拍了拍善善的后背,“我在。”
“姐姐......”
嬴悦依旧保持着耐心,“我在。”
他将善善再度抱起来,放到榻上,却看到杵在一旁的李如如,李如如瞪眼张嘴,满脸呆样。
嬴悦道:“你出去吧,这没你的事了。”
而后便抱着善善往床上坐着,善善还是背着脸,不肯看他,只用力抱着他的脖子,殿内在李如如关门出去后便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红衣的丽人与白衣的少女相拥,过了许久,才有一道似小兽般的呜咽响起,嬴悦的心好像突然被针扎了一下,他听到他自己的声音十分沉静,“莫哭了,我在这儿呢,你这个小哭包。”
“还在伤心?今日被人欺负了?我给你欺负回去便是,这有什么好难过的。”嬴悦心不对口,但是又突然想起自己方才那句脱口而出的小哭包,这个十分可爱的称呼,于是终于从心道:“小哭包。”
善善的哭声瞬间便收住,她抬起脸,露出红通通像只桃子的眼睛和满脸的泪痕,带着哭腔反驳道:“我不是小哭包。”
好像一点都没有说服力的样子。
善善胡乱将脸上眼泪擦去,嬴悦拦下善善的手,用自己的衣袖给善善擦泪,善善愣愣地看着嬴悦的动作,看着姐姐那漂亮衣裳的衣袖又一次被她的眼泪沾上,善善的嘴张了张。
嬴悦哼了一声道:“你的手乱碰什么?嫌伤口不够疼?”
短短的半日之间,善善的心绪一会被摔在地上,一会又被抛在天上,她以为姐姐因为她之前追问之事恼了她,以为姐姐不喜她与赵贵妃打架,可是姐姐还是对她这样温柔。
善善心中升起了一丝奇异的想法。
她便看着姐姐美丽无比的丹凤眼,细声细语的说,“姐姐,我今日是想去给你做一碗红枣羹。”
嬴悦心中想着,为何是红枣羹?他倒是觉得那羊羹味美,若是换上牛羹也不错,只为何是红枣羹?
但口上还是答道:“嗯。”
善善便继续小心翼翼道:“我想以后每天都给姐姐煮红枣羹吃。”
嬴悦道:“好。”
“我还想每天都和姐姐一起吃红枣羹。”
嬴悦思索道,这便是每日与这小宠一起用膳?
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嬴悦矜持答道:“好。”
善善抿了抿唇,最后鼓起勇气道:“我还想永远和姐姐在一起不分开。”
嬴悦便下意识答道,“好。”
话一出口嬴悦便反应过来善善方才说了什么,他看着善善因为听到回答后满是激动与快乐的面庞,他神色奇异道:“你不想与我在一起,还想和谁在一起?”
“啊?”善善愣住。
嬴悦理直气壮道:“你自然要与我永远不分开。”
“真的吗?”善善急切追问道:“姐姐,哪怕我是个小傻子,小疯子,我和赵贵妃打过架,我还和许多人打过架,哪怕你还是皇上的贵妃,是要和皇上每日在一起的贵妃,你也会和我永远不分开吗?”
嬴悦的耳边被善善如连珠炮一般的问题堵住,他不耐烦道:“嗯嗯嗯这个自然。”傻子疯子?打架?这又如何?这又是什么理由?
等等!
嬴悦猛地看向善善,善善无辜与他对视,眸中还有方才的泪花,一双眼便如一对在泉水中蕴养着的宝石一般。
嬴悦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什么叫我是皇上的贵妃?要每日和皇上在一起的贵妃?”
善善更加小心翼翼道:“姐姐......这么美丽的姐姐,不是贵妃娘娘吗?”
嬴悦再次被气笑,他道:“谁告诉你我是什么贵妃的?”
善善眼神乱飘,“我,我,是善善自己猜的。”好像善善这个人不是她自己一般。
嬴悦脱口而出便要是,“我不是什么贵妃,我是皇帝!”
但他话到嘴边突然又收了回来,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女子衣裙,又看向一直执着地唤他“姐姐”的善善。
于是话便变成了,“我是皇帝的,”顿了顿,“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