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小心眼》恰一口奶糕

21、21

　　胖妹的动作同时激怒了两个男人。

　　趁其不备，应钦一扫刚才的挫败，用肩部发力，努力支起上半身，愤恨地出拳，砸在黄毛的左颧骨上。

　　虚软的腰背坠回地面，无暇理会背部撕裂般的揪疼，他仰卧着，对着黄毛的腹部又来了一拳。

　　“啊！”

　　再次痛叫出声，胖妹被反钳着手，往后拖了好几步。

　　左手揪着胖妹的长发，把她拽倒一丢，匆忙赶至的薛异殊用右手利落地摘下机车头盔，向前大跨几步。紧握帽沿，他抿唇敛颌，用了十成的力，往傅姣姣身后砸去。

　　哪可能乖乖挨打？侧身一闪，混混把傅姣姣猛地前推。

　　右臂及时一转，薛异殊掌中的头盔堪堪擦过傅姣姣的发梢。

　　跌跌撞撞地晃了几下，发丝凌乱的小脑袋就撞上了薛异殊的前胸。

　　长臂搂上细腰，薛异殊扶着傅姣姣站正，只来得及留下一句“站好别动”，就又冲了出去。

　　烫卷的黄毛被一把抓住，混混惨叫一声，被踹着下跪。

　　三流混混怎可能是薛哥的对手？被踩在地上，他只有挨打的份。对方干架经验丰富，不停地有拳和脚砸在身上，招招凌厉，精准砸击各个敏感点，渐渐地，黄毛连哀嚎都放弃了。

　　傅姣姣哪是乖巧等候的主儿？应钦和另一个混混还在地上扭打着，她晃了晃重获自由的手脚，从地上捡起书包，没有丝毫犹豫，就狠狠甩上混混的后脑。

　　“哇呀！”

　　后脑中伤以后，混混的右脸又遭一击。

　　一脚把他从应钦身上踢开，傅姣姣丢下书包，学着混混刚才的姿势，坐在他的腹上，一下一下地扇着。

　　混混染血的下巴弄脏了傅姣姣的掌，一向喜洁的她却浑然不觉。臭无赖刚才讥嘲应钦的表情在她的脑中不断地放大，再放大，手心都拍麻了，她还不解气。

　　边掌着脸，傅姣姣边念叨着，“叫你再笑！叫你再笑！”

　　迅速收拾了一个，薛异殊转了转手腕，还欲转身再战，场上却已经没有需他下手的敌人了。

　　“姣姐，起来。”

　　握着傅姣姣的手腕，薛异殊请求替补上场。

　　要帮应钦报仇！她一定要帮应钦报仇！用劲挥着臂，傅姣姣不肯停下，执意亲手掌掴敌人。

　　打人可不是好习惯，再这么打下去，小姑娘的手也该伤了。无奈地暗叹一口气，双臂后摆，应钦双肘撑地，稍稍抬高肩部。

　　“傅姣姣，住手。”

　　这个动作拉扯了伤痕累累的腹部，他眉心一锁，并未呼痛。

　　左手还揪着黄毛的衣领，傅姣姣偏头看了看应钦，撇了撇嘴，磨了磨后槽牙，还是不情不愿地收了手。带血的手掌在黄毛衣服上蹭了两下，她鼓着腮帮子起身。

　　一站起，傅姣姣的双肩就被把住。被迫转了个圈，她和薛异殊面对面地站着。

　　“你怎么样？”

　　下颌紧张兮兮地绷着，薛异殊上下打量着傅姣姣，“伤哪了？”

　　“我没事。”

　　快速作答完毕。傅姣姣双臂一舞，拂开薛异殊的手，转身背对他，在应钦身边蹲下。

　　应钦的情况怎么也算不上好。他的耳廓、嘴角、下颌、脖颈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痕，前额的碎发被疼出的冷汗打湿，格子衬衫内的白t恤布满脏印，还有，还有工装裤和水泥地上那显眼的潮湿，真是狼狈又悲壮。

　　“你呢？你怎么样？”

　　不敢伸手乱动，傅姣姣只把地上的书包拖过来，打开拉链，从里面掏出那件散发着洋甘菊香的牛仔外套。小心翼翼地把衣服盖在应钦身上，她遮挡了他的难堪。

　　“你哪疼啊？还能起来吗？我送你去医院？”

　　一连声地提问，傅姣姣的双掌摊在身前，在空中挥了几下，还是没敢真正下手触碰。

　　“不用。”

　　摇了摇头，应钦双臂打直，用力抬起上身，靠手臂的力量勉强维持半仰坐的姿势。上身的动作牵引了瘫痪的双腿，突兀的膝盖一曲，他伶仃的双脚掌也轻轻地颤了颤。

　　“你先起来。”

　　薛异殊伸手，又想去握傅姣姣的手腕，却被她敏捷避开了。

　　轻叹了口气，他曲膝弯腰，尽量放低上身，凑近傅姣姣。

　　“今天这事怪我，对不起。”

　　“这笔帐你可以慢慢跟我算，现在，我先送你回家。”

　　微微偏头，薛异殊看着一身狼狈的应钦，斟酌字句。

　　“他...我找人过来，送他去医院。”

　　没有立刻回答。轻笑一声，傅姣姣回头，看了看战败的三个坏蛋。

　　本还耀武扬威的仨人在薛异殊面前，连话都不敢讲。逃是不可能再逃了，被打倒的人都爬了起来，垂头丧气地并排立着，等候处置。

　　“找人？找谁？找小弟？”

　　指尖捏着衣袖，把牛仔外套的边角仔仔细细地理好，傅姣姣微仰起头，直直望向薛异殊。

　　少女的眼睫湿漉漉的，棕黑色的眼微眯着，眼角弯起的弧度与笑无关。她的嗓音还是软软糯糯的，却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和。微撅的唇突然向上一扯，她揪出一个极其讥讽的笑。

　　不屑地“嘁”了一声，傅姣姣问，

　　“连鱼都养不好，你还怎么当大哥？”

　　死皮赖脸地留下只会助燃怒火，只会增添厌烦。不是情商低下的愣头青，也不是毫无尊严的臭舔狗，被一顿拒绝挖苦之后，薛异殊还是离开了。

　　残兵败卒也被闻讯前来的小弟们押走，这个角落是真的安静了。

　　脚掌被鞋底撑着，无法顺其自然地下垂。失去大部分自主活动力的瘫脚却不服管教，仍是向前绷着，用震颤表示不满。

　　“没想到，大学霸的身手不减当年啊。”

　　干笑两声，傅姣姣的目光四处乱窜。不敢看，真的不敢看。她的眼扫过应钦的腿脚，越过应钦的牛仔外套，又飞速避过那双黝黑的眼眸，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落眼点。

　　“我...我扶你起来？”

　　尴尬地盯着自己的指尖，傅姣姣吞吞吐吐地询问。

　　应钦摇头的动作她没瞧见。铺在地面的衣角缓慢地动了动，傅姣姣再抬眼时，应钦正左右肘交叠着后撤，努力拽直上半身。

　　受惊、受伤又受凉，腿脚比任何时候都要敏感。腰背只稍稍抻平了些，掩在工装裤下的双腿就又是一阵轻抖。

　　屡受重创，本就脆弱的腰背肌愈加酸疼。不知是因为姿势变换，还是因为腿脚痉挛，连具体的痛源都辨不清，应钦只觉得体内有一把螺丝刀，在他的最痛点上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精准钻凿，激得他双臂发木，激得他头皮发麻。

　　还未等他完全坐直，疼痛就击溃了所有的努力。双肩一抖，双臂一软，应钦再一次下坠。

　　“诶？”

　　顾不上胆怯与拘谨。话音未落，傅姣姣的手掌就触到了应钦的大臂。

　　双膝下沉，稳稳当当地跪在地上，傅姣姣双手上移，扶着应钦的肩膀，及时截住了这次碰撞。

　　“你小心啊！”

　　“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秀气的眉向内蹙了一下，她的声音又轻又急。

　　仅是查过资料，仅是听过转述，对于瘫痪病人的真实身体状况，傅姣姣还是搞不太清楚。膝行两小步，她在应钦的右肩后方停下，替他分担了上半身的重量。

　　身后的支撑感无法忽略，应钦知道，那是傅姣姣的手。他该躲，却没力气躲。感知正常的每一个部位都是极疼的，连知觉微弱的下半身都隐隐作痛，他大脑发白，眼前发黑。使劲闭了闭眼，他只能沉默忍疼。

　　深呼吸了几下，应钦暗自蓄力。在昏暗中，他的右臂撑住水泥地，动了动，试图逃开傅姣姣的控制领域。

　　“你别乱动了！”

　　无暇理会因又双叒叕被嫌弃而引发的恼怒，傅姣姣双手下挪，手腕勾着应钦的肘内，虚虚地环住了他。

　　“让我...让我帮你...”

　　再一次，傅姣姣再一次悔恨自己的罪孽深重。如果，如果她不是坏蛋就好了。如果，如果她从未伤过应钦就好了。那样，那样的话，她是不是就能底气十足地伸出援手？那样，那样的话，应钦是不是就能心甘情愿地接受她的帮助？

　　被害者伤痕累累，曾经的施暴者再着急，再心疼，也找不到适当的角度，大大方方地表达关切。

　　恨，好恨，这一刻，傅姣姣好恨自己。

　　“一次，就帮一次，行吗？”

　　高高在上的小公主急红了眼。抖着唇，软着声，她切切恳求着。

　　赶走眼前的黑雾，眯着朦朦胧的一双眼，应钦向右后瞥去。被拽头发，被踹后腰，小姑娘都没有落下一滴泪。现在，那双倔强的眼却服了软，湿红一片。

　　傅姣姣再刁蛮，再任性，也只是个比他小了五岁的小丫头。不想惹女生流泪，也实在无力起身，应钦抿了抿唇，疲惫地叹了一声。

　　“麻烦了。”

　　如获大赦。傅姣姣眨了眨眼，挤走眼眶中的湿气，挤了挤鼻梁，凑出一抹怪异的傻笑。

　　知道应钦撑不住，傅姣姣腾出一只手，拖来一旁的书包，放在他背后，再轻轻缓缓地扶他后靠。

　　轮椅的身子骨可比它的主人好多了。粗略检查了一圈，并未发现异样，傅姣姣就把完好的轮椅推到应钦后方，拉起伫立手刹。

　　打开双膝，髋部下沉，傅姣姣伸手，又一次搀上应钦的双臂。踹开碍事挡路的书包，她深吸了一大口气，打算一鼓作气地把应钦拖上轮椅。

　　“等一下。”

　　不相信小姑娘的力量，也不想显得如此无能。应钦开口，喊停了傅姣姣的动作。

　　“你...你扶着点就行。”

　　默了两秒，他又干巴巴地补了一句，“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

　　松不开手，傅姣姣只能一个劲儿地摇着头。

　　背部被牢牢支着，应钦的双臂得以自由。双肩前送，他尽量伏低上身。瘫废的腰部塌了，向后弯出一个瘪瘪的弧，又被傅姣姣的膝盖及时抵平。

　　牛仔外套被掀起一角，应钦够到自己的双膝。手掌穿过腘窝，他托着小腿肚，把自己的右腿曲起放置在左大腿上。右脚微微颤抖着，似一尾垂死挣扎的缺氧海鱼，那不安分的鞋头轻踹着松垮的左腿肉。在下滑以前，应钦握着右脚踝，把右腿又往内收了收。

　　一手稳着右膝，一手掰着左小腿，应钦的左腿也被动折叠。握着左脚腕，他把左脚垫在了悬空的右膝之下。

　　双手按着双膝，维持盘腿的姿势，应钦大臂发力，耸了耸肩，却没能抬起上身。未等他二次发力，傅姣姣就架着他的双腋，半扶半搂地扶起了他。

　　突如其来的变化又引起了这具破败身体的不悦。眼前闪着黑的、白的花，应钦的呼吸都短促了。

　　“然后呢？”

　　看了看轮椅，又看了看应钦，傅姣姣束手无策。

　　双手撑在身侧，应钦捱过一场晕眩。回头，路过傅姣姣，他目测轮椅与自己之间的距离。

　　“你让一让，我自己来。”

　　刚获得帮助权的傅姣姣哪肯就此松手？听话地往一旁退了退，她的手却还紧紧地托着应钦的肩背。

　　向后摸到轮椅踏板，应钦臂肌一紧，用力一抬，就挪坐了上去。

　　手掌向上，握紧支架。尽管手臂发软，尽管背部僵疼，他还是咬牙使力，尽量拖拽下半身。

　　遮着髋部的外套早已移位，衣领下坠翻折，露出内衬，也露出下方的湿痕。有心却无力，双手都在忙着，他只能眼睁睁地放任难堪再度曝光，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深色逐渐扩大。

　　“啪。”

　　在傅姣姣的助力下，应钦还算顺利地在轮椅坐垫上降落。

　　任何转移动作于他而言，都是一次不小的体力消耗。两只手腕都在发着抖，应钦的右手，处于健康与瘫废界限上的中指，稍稍一动，都是刺骨的酸疼。

　　前伸的左手被抢了先。少女抓着散着香气却又染了湿臭的外套，眼疾手快地盖住了他的窘迫。

　　落了空的手略显尴尬地顿了几秒，又转了个弯，下探着去捞腿。双肘撑着扶手，应钦小挪了挪，调整了坐姿。

　　浓密的长睫被掀起，深幽的瞳仁被上转，盯着傅姣姣的眉眼，应钦启了启唇。

　　“谢谢。”

　　一如既往的低沉嗓音，一如既往的冰冷语调，却因这一错不错的对视，染上了毋庸置疑的真诚。

　　没有正面回应感谢。无声地晃了晃脑袋，本就弯着腰的傅姣姣干脆曲了膝，蹲在轮椅踏板前。

　　纤纤长长的身子被弯折，被蜷起，被缩成小小的一团。双臂环膝，她把下巴埋在小臂后。眼皮懒懒地抬着，本就不够宽的双眼皮被内卷，只剩尾部的短短一截，傅姣姣眨巴着眼，仰望着坐在轮椅上的应钦。

　　这个角度的应钦，傅姣姣更熟悉。面前的这张脸和五年前的那一张重合，他的好看真是丝毫未变。

　　蹙了蹙眼皮，傅姣姣的话音和眼眶一样湿软。

　　她问，

　　“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是你从小接受的家教，不允许你袖手旁观吗？”

　　这不是应钦第一次救傅姣姣。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常在道上混，哪能不挨打？

　　在新一周的升旗仪式中，在全校师生的观赏中，在食人花面前舞得最卖力、为食人花贡献最多武力值的大哥被教导主任响亮地劝退。

　　背靠大树好乘凉，背靠大哥好嚣张。在初三年级，本也有一位受大哥庇护的小美女。借着大哥的势力，她越发跋扈，她越发放肆，她野蛮生长，成为了初中部的大姐大。

　　喜新厌旧是人戒不掉的恶习。在食人花学妹刚入学的那几天，大哥的目光就被她吸引了。

　　小混混们都是极其敏锐的势利眼。大哥移情别恋，他们就紧盯风向，迅速跳槽。不过半月，美女学姐的团队就缩减了三分之二。

　　靠山跟前的最阴凉处，开着一朵美艳动人的食人花。被驱逐，被冷落，被忽视，自觉跌面儿的学姐妒火熊熊。

　　在大哥离校的第一天，在周二放学以后，在学校小超市门前，学姐带着几位心腹，围住了暂时失势的傅姣姣。

　　初中部放学早，又没有晚自习。满载的校车一辆接着一辆地驶出校门，这座学校空了一半，只剩在上最后一节辅导课的高中部。

　　正值校园的最安静期，人头攒动的超市默了，人影绰绰的操场空了，偶有几个路过的拖沓学生，也被这阵仗吓得贴边逃走。

　　“听说你很高冷啊？”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今有大哥使劲戏小弟。让小弟给人虐学霸，让小弟给人送午餐，让小弟给人送奶茶，也让小弟给人拎包，大哥无所不用其极，只为在人面前刷存在感，只为博食人花一笑。

　　越想越恼，学姐双手抱胸，往前迈了一步，对着中心的傅姣姣发出一记狰狞的眼刀。

　　“怎么，都这样了，也不肯开金口求求饶吗？”

　　学姐的校裤是特别的，宽阔的裤腿被裁改，变成细长的紧身型。深蓝色的裤料下，是一对白皙的脚背和一双带防水台的粗跟鞋。

　　她步步逼近，鞋跟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咔哒咔哒”的敲击音。

　　这廉价的声响，这滑稽的穿搭，逗弯了傅姣姣的唇角。

　　“笑P啊？”

　　明明处于孤立无援的弱势地位，被围的人却莫名其妙地笑了。尽管再愤怒，尽管再疑惑，她也不得不承认，傅姣姣的笑容确实是挺好看的。双拳紧攥，双脚直跺，美女学姐不顾形象，气得脖颈通红。

　　“你笑P啊？”

　　对方恼羞成怒的模样真是太有趣了。没心没肺地轻笑出声，傅姣姣把学姐从上往下地打量了一圈，最后，把视线定在她的脚上。

　　捏捏鼻尖，傅姣姣尽力扯平嘴角，眼里调侃的笑意却怎么都消不去。

　　探出食指朝下方指了指，她说，“鞋不错。”

　　“艹！”

　　被彻底惹急。恶狠狠地喷了一句，学姐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左右手一齐高扬，她想揪傅姣姣的马尾，她想扇傅姣姣的脸颊。

　　其余人都是站着撑场的，参战人员只有两个女生。身后是修剪平整的矮木丛，面前是密不透风的人墙，傅姣姣只能平面移动。双膝一曲，细腰一扭，她伏了伏上身，堪堪躲开两只利爪。

　　积怨已久的人哪肯就此罢休？右掌快速回收，再次扬起，再次来袭，学姐的狠厉巴掌和傅姣姣的格挡左臂撞上了。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啪”地一声脆响，傅姣姣和左小臂和学姐的右手一样疼。

　　趁学姐甩右掌的间隙，傅姣姣及时出手，握住了她的右腕。

　　瞟见小臂上的巴掌印，傅姣姣蹙眉，蓄了十成的力。右臂腾空划了个大圈，右手掀起一阵秋风，直袭学姐门面。

　　一对一的战场本不该有他人插手。见朋友落了下风，围观的矮学姐再也沉不住气，握着拳就往上冲。夺人眼球的食人花总是招人怨恨的，被抢走偏爱的明明就不是她，矮学姐却感同身受，和她的姐妹相比，她的怨气可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即将触及攻击目标的那一刻，傅姣姣的右手被钳住了。在横向发展领域，矮学姐可是佼佼者。又肥又厚的掌牢牢箍着纤细的腕，又黑又粗的胳膊死死夹着修长的臂，任凭傅姣姣再怎么挣动，也逃脱不了。

　　不愿松开左手，傅姣姣左臂一转，逆时针拧动美女学姐的腕。右腿顺势一抬，板鞋坚硬的硅胶底就准确踹上了矮学姐的壮大腿，在校裤上留下一个完整的脚印。

　　“啊呀！”

　　尖锐地惨叫一声，美女学姐的一张小脸皱成了萝卜干。眼眶红彤彤的，她瞪着眼，再次举起左手。

　　退无处退，逃无法逃，右腿一个劲儿地乱蹬，左手一个劲儿地乱挥，傅姣姣左右扭动着身子，顽强抵抗。

　　“啪！”

　　又是脆亮的一响。这一次，学姐的掌成功降落，打在了傅姣姣的左侧脸上。

　　她再顽劣，再胡闹，也没有挨过傅英杰和蔡芬芳的巴掌。被扇的那一瞬间，傅姣姣愣了。疼痛迅猛上涌，脸庞火辣辣的，她知道，过不了一会儿，上面就会出现一个五爪印。

　　疼痛倒是其次的，这一掌，倒是把她的自尊都打出了裂痕。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哪受得住这委屈？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下颌绷得紧到发颤，傅姣姣深吸了一口气，再吐息时，左臂和右腿已经舞了出去。

　　本只想吓吓人，没想到，还真打了起来。三个女孩儿扭作一团，场面混乱非常。周围的几个男生面面相觑，不知是该帮忙，还是该劝阻。

　　掌心和鞋底不停碰撞他处，傅姣姣不知道，自己又打到踢到了谁，更不知道，是打到踢到了哪。

　　她只知道，她必须报仇！

　　“干什么？”

　　终于来了个敢管闲事的。眉头紧紧拧着，眼皮稍蹙，长睫低垂，半遮着一双读不懂情绪的眸，双唇被主人微微抿着，显出下巴处的一条浅痕。这张脸，在场的所有人都认识。他是染了脏污的风云人物，应钦。

　　被年段长喊到办公室，又接受了一番荒诞的盘问，应钦神色还是淡淡的，可那略拱起的脊背和那略暴筋的小臂又隐约透着怒意。明明是很不能打的瘦高模样，明明是声名狼藉的校园渣滓，明明该被唾弃，该被嘲笑，却又冒着令人不敢吱声的凌厉。

　　人墙中的三个女生还在混战着。

　　学校已经打算抛弃他了，应钦却还遵守校规。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坏蛋了，应钦却还改不掉好学生的习惯。好歹是校内的高年级生，学长应钦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见死不救。

　　毫无耐心地拨开人墙，在看清傅姣姣的脸和她脸上的巴掌印时，应钦的眼皮几不可见地跳了一下。傅姣姣是个坏女孩，是个毁他甚至毁他母亲名誉的坏女孩，是个恩将仇报的大反派。傅姣姣落难，他该拍手叫好，他该落井下石，他该转身离开，可他做不到。

　　不是没见过战场，不是没见过霸凌，只是，在以往的场景里，被围殴的总是他。第一次站在旁观者的位置，应钦竟不知该怎么办。

　　嘴唇动了动，他只吐出一句，“住手。”

　　言语制止当然是徒劳的。杀红了眼的女孩儿们战斗力惊人，她们揪着对方的头发，谁也不愿撒手。

　　男生们的观看范围由三变为四。人墙又一次被缝合，他们圈住四人，却并不打算出手。

　　暗叹了一口气，应钦咬了咬下唇，还是抬步上前。万不可动手打女孩儿，其他两位女生他又不认识，犹豫了几秒，应钦还是绕到傅姣姣身后，扬臂捉住她的手腕。

　　“嘶...”

　　先是结结实实地受了一掌，又在纷乱中被对方的指甲划了好几次，傅姣姣显露在外的左小臂已是伤痕累累。被冷不丁地一握，被温热的体温这么一触，就激起更为刺麻的痛感。

　　“你干嘛？！”

　　最最最无助、最最最狼狈的场景被最最最讨厌的人撞见，本就是一件格外膈应的事儿，此时，又被大仇人揪住一只胳膊，傅姣姣只觉羞恼异常。

　　做什么抓她？应钦为什么抓她？是想看她出糗，还是想控制她，好让这俩学姐打得更爽？

　　似一只凶相毕露的小老虎，傅姣姣扬了扬下颌，瞪圆了一双眼。不顾手臂上的伤痕，她奋力挣扎着，空闲的右臂晃得更凶。

　　再怎么骁勇善战，傅姣姣也只是个不满十三岁的小姑娘。利用身高优势，应钦抬高了手，轻而易举地抻直了她的左臂。

　　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傅姣姣被扯得连连后退。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小老虎秒变任人宰割的小鸡仔，脚步不稳地跌了几步，她的后背撞上了另一个人的胸膛。

　　随意乱摆的右臂也被捉住，控制傅姣姣的大掌敏捷上移，定在她的大臂上，把她稳稳地固在自己身前。

　　绑马尾的发圈早就被拽掉了，掉了色的蓝灰色长发凌乱散着，贴在颊边颈侧。傅姣姣一仰头，乱糟糟、蓬松松的发顶就蹭上了应钦好看的下颌线。

　　被痒得向后撤了撤脖，应钦眼睫一颤，眼眸一沉，盯着傅姣姣的眼睛，低声道了一句，“别动。”

　　就那么瘦瘦的一长条，力气怎么这么大？无论傅姣姣怎么扭，都避不开应钦的手。俩人严严实实地贴在一起，夏季的短袖校服很薄，透过两层衣料，应钦的体温还是源源不断地从背后传来。耳廓红了，脖颈红了，连锁骨处都是红红的一片，不知是气的烫的还是羞的，傅姣姣全身都红了。

　　挪开眼光，应钦望着几步外的两个女生，平平淡淡地开口，“停下，别打了。”

　　“呵？”

　　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谬妄的笑话，美女学姐的表情精彩缤纷。右手一抬，她尖利的略长甲指着跟前的俩人，来来回回地荡了好几圈。

　　“你...你是来劝架的？”

　　在这所学校内，傅姣姣和应钦的故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作为大哥的老相好，她更是深知内幕。

　　“你是不是失忆了？”

　　“还是缺心眼？”

　　微微偏头，瞧着傅姣姣脸上的五指印，美女学姐笑得愈发灿烂，“你是不是站错队了？你干嘛护着她？”

　　傅姣姣也不知道，应钦为什么要护着她。扪心自问，如果角色互换，她绝对不会像他这么做。被这么清清楚楚地点破，再回想自己这一个多月和几年前的恶行，傅姣姣头皮发麻，傅姣姣脸色骤白。

　　她向他求救了吗？谁要他救了吗？装什么善良？这个可恶的伪君子，是不是故意让她难堪？

　　一连的质问即将破口而出，不等傅姣姣出声，身后就又传来一句，“别打了。”

　　神情、嗓音、眼神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应钦的情绪没有丝毫的变化，他镇定得就像个机器人。

　　“你说别打就别打？”

　　居然，居然连被傅姣姣欺负的人，都选择保护她！被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冰水，美女学姐的怒火不灭反烈。

　　把碎发拨到耳后，她捏紧了拳，厉声喝道，“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凭什么护着她？”

　　男女对战，无论如何，女生都不占优势。估计了敌我双方的实力，美女学姐向后歪了歪脑袋。瞥了眼背后的男生们，她挥了挥手。

　　“还看戏呢？给我上啊！”

　　不管对方战斗值如何，光是数量，就是碾压。若直面迎战，应钦和傅姣姣不可能有胜算。矮木丛外就是操场，那里更加开阔，那里更便于逃跑。

　　左手推着傅姣姣的肩膀，右手握着傅姣姣的手腕，应钦使力一拖，向前一步，把傅姣姣护在身后。

　　向后撤了一步，傅姣姣被他逼上了路缘石。

　　前左右都被包围，已经有拳朝他们冲来。

　　长腿一抬，精确一踹，蹬开拳头的主人，应钦松了手，拍了拍傅姣姣的手臂，“跨过去，快！”

　　傅姣姣也知道，她只有这一条退路了。回头看看高及大腿中部的树丛，再看看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应钦，她根本就迈不动腿。

　　“要走一起走。”双掌合拢，紧紧握住那只虽薄却大的手掌，傅姣姣坚定地摇了摇头，“要走一起走。”

　　如此狗血的台词，傅姣姣竟对应钦郑重其事地讲了两遍。

　　以欺负人为乐的是她，这会儿抛不下人的也是她。读不懂小姑娘的逻辑，也没时间思考更多，应钦攥着掌中的那只手，继续提腿，继续挥拳。

　　不可能乖顺地让人欺负，经历了两轮霸凌，应钦倒是练就了不低的武力值。在办公室遭遇的糟心问询还历历在目，像是终于盼来了出气口，他愈战愈勇。

　　没想到，没想到学霸的身手如此矫健。都只是狗仗人势的充数小弟，没见过干架的大场面。被悍戾地踢踹，他们捂着痛处，定在原地，一时竟不敢再上前。

　　冬青修成的绿篱不算太高，却挺宽，小丫头光长个不长肉，小胳膊腿看起来都不太有力，恐怕无法直接跃过。与这边的水泥地不同，矮木丛另侧的塑胶跑道会更柔软些，摔下去应该不会太疼。况且，有哪一种疼，会比挨打更疼呢？

　　来不及思虑更多，一回头，一伸臂，一曲膝，一沉髋，应钦托着傅姣姣的肩背，捞过她的腘窝，一用劲，就把她向外抛去。

　　来不及挣脱，根本来不及挣脱，再回过神时，麻麻辣辣的疼就爬上了傅姣姣的臀、背和手肘。下唇内侧都被咬破了，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深吸了一口气，咽下那句痛哼。

　　无暇查看自身伤势，傅姣姣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又挪回冬青丛边。

　　在被抱起的那短暂几秒中，她清楚地听到了闷闷的敲打音。那是应钦在转身时，被人趁虚而入猛砸后背的声响。

　　事实上，傅姣姣在这也不能帮上什么忙，甚至，她还可能被坏蛋们再次缉拿，让应钦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或许，或许她该拔腿就跑，以最快速度搬来救兵。

　　可是，再清楚，再明白，她也无法保持理智。

　　最不该救她的人出现了，最不该帮她的人替她扛雷了，最该选择自保的人为她挡灾了，她不可能，绝不可能就这么卑鄙地跑掉。

　　“过来！你过来！”踮着脚，探着手，傅姣姣尽力够着应钦的衣角，“谁要你救我了？你给我过来！”

　　被围，被扇，被拽头发，她都没哭。此时，抓不到应钦的衣角，傅姣姣却嚎得像是丧了偶。

　　被应钦的无私惊懵了，也被这难舍难分的戏码扎了心，又妒忌又怨恨，美女学姐微眯起眼，斜睨着傅姣姣，恨不能咬断她的喉管。

　　面目狰狞地吼了一嗓子，学姐提着拳，低头往前冲。被喊醒了，小弟们互相对视鼓舞，也跟着上场。

　　被紧密包围，应钦连腿都施展不开。近身搏斗，两手尚且不敌四拳，更何况，这是十二拳。寡不敌众，体力又消耗过大，他只能尽量抵挡。侧边的拳他闪避不及，女生的掌他还不了手，如冰雹，似石块，大大小小的攻击砸在他的腿侧、腰背和手臂上。和傅姣姣的脸颊一样，应钦的脖颈上也多了一个掌印和几道血痕。

　　“别打了！”

　　好不容易揪到了应钦的校服衣摆，却也只能揪着，怎么都无法拖着他脱身。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什么都帮不上。无能，真无能，活了近十三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公主第一次发觉自己居然是这等的无能。

　　“呜呜呜...”

　　臭应钦，坏应钦，这个蠢货，这个笨蛋，干嘛，干嘛要冲出来救她啊！明明，明明只是女生的战争，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地插足，把那群男生也引进来啊？怎么办？谁能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办啊？

　　泪珠好烫，也好咸。泪液浸湿伤处，疼得她哭得更卖力了。

　　“别打他了！呜呜...打我吧...要...要打打我吧...呜...”

　　愧疚的鞭子抽在身上，比学姐的巴掌还毒。还不如打她呢！还不如打她呢！比起内疚，比起自责，她更愿意挨揍，她更愿意认罚。

　　“我错了，我道歉，是我错了...不要打他了...别打他...呜呜...”

　　不就是想让她吃瘪，不就是想让她低头吗？她听话，她听话还不行吗？学姐想让她做什么，她都能做，只要，只要这群人别再打应钦就行了。真的，她发誓，她什么都愿意做。

　　不知是被人推了一把，还是体力不支腿脚不稳，抑或是被傅姣姣扯的，反正，应钦就是晃了晃身子，倒向低矮的冬青丛。

　　“诶！”

　　细窄的腰身刚触到最顶部的那片树叶，就被稳稳当当地撑住了。拽衣角的手飞速回收，傅姣姣用掌心抵住了应钦的背部。

　　“起！”

　　话音未落，傅姣姣就拼尽全力地朝前一搡。与此同时，应钦也鞋尖一点，蹬着路缘石起跳。

　　在自重的加持下，这一腿又快又狠。踢中的人有限，威慑力却无穷。正面迎击的那人痛叫一嗓，直接被踹飞，跪坐在粗粒的水泥地上。站在一旁的那一个也被殃及，抱着肚子往后连跌了好几步。

　　“啊！”

　　脚下无力，失去平衡的傅姣姣摔在矮木丛上。

　　应钦丢得好，应钦丢的妙啊！要是他没有抱起她，仅凭她自己，一定跨不过冬青丛，仅凭她自己，一定会摔在树丛里，被戳成蜂窝煤。摸摸针扎般刺痛的胳膊内侧，傅姣姣暗自感叹应钦的英明果断。

　　“铃铃铃。”

　　无论何时，下课铃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美妙的声音。在这时，更甚。

　　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傅姣姣伸掌，胡乱抹了抹脸。探着身子，她扯了扯应钦的衣角，挂着满脸的泪痕，笑得一脸傻气。

　　下课了，放学了。

　　她知道，他们得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今天入v辽！
（万字章真的码了好久好久）
第一篇bg连载能够顺v我真的很开心
感谢各位小可爱一路以来的支持，往后还望大家继续追更biubiubiu发射爱心
我会继续加油der！一定！
（BTW蟹蟹妈妈为我搞的人设封，太绝美我太爱了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