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鱼》一十九

2、初见

　　江鱼（17）知道覃雁是在初三的时候。

　　小镇很小，小半公里就能走完一个镇子，邻里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都知道谁是谁。

　　但那个时候，小镇来了张陌生面孔。

　　一个青年（23）。

　　他住进了小镇荒置很长时间的一座别院里，别院有一个花园，春天的时候很美，小镇的人经常不请自来，现在住进了人，房子有了主人，不能随意进出，镇民意见很大，却不会当着主人公明面说，因为那位青年长相俊美，周身贵气，和这个落魄的小镇格格不入。

　　“月湾口那个人怎么会来我们镇，瞧着是个有钱人不是，霸占那个花园做甚，我都不能带我闺女去看她喜欢的那个啥紫，紫罗啥的。”

　　“是有钱，住着这么大的院子，我打听过了，那人姓覃，叫覃雁。”

　　镇民们围在一起讨论着。

　　“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吗？多少岁了？有没有女朋友？”

　　“咋地，你想给她介绍对像啊？”

　　“人长的不错瞧着也有钱，别说你不想。”

　　这倒是，她们一辈子也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更没见过这样独特气质的人，谁不想让这样的人当女婿，说不定可以离开这个小镇去更大的城市生活。

　　“长的漂亮有什么用，嘻，那人是个瞎子！”

　　“真的？看着挺正常，可惜了。”

　　“不是想让人当你女婿。”

　　“想什么呢，说说而已。”

　　江鱼背着书包恰好路过，听了一耳朵，他看了一眼，心里浮现对这些人的厌烦，他不懂这是别人自己的事，有什么好在背后议论的。

　　学校的路不远，但有个必须经过的地方，就是镇上唯一的院子。

　　院子的大门紧闭，江鱼本来打算就这样过去，阴差阳错往院子里望了一眼。

　　院子里的木栏上，紫罗兰开的正艳，一一条条垂直而下，几片粉紫色的花瓣在空中缓缓飘落，转了个圈，落在一本牛皮书面上。

　　许是书本太重，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掉落在地。

　　他靠在长椅上，双目闭着，脑袋靠在椅背后微微侧着，褐色的发丝带了点卷，紫罗兰的阴影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那本书落在脚边，没有被主人及时捡起，瞧着孤零零。

　　他很好看，江鱼想，和那些人说的一样，有着不属于这里的气息，他属于外面，是北迁而来，在此处的落脚的大雁，身上有着自由的味道。

　　一个下午，江鱼就站着这里看他，他也不知道看的是什么，或许是人，或许是那向往的自由。

　　罕见的，江鱼把书包里唯一的一块糖放到了墙延边，被小孩拿走吃掉的可能很大，他想着。

　　耳边是悦耳的鸟鸣，覃雁脑袋晃了晃了，睁开双眼，他的眼睛很漂亮，像淡色的琥珀，却没有琥珀的光泽。

　　他失明了，不知今夕何夕，是清醒亦或是还在梦里，直到触碰到冰凉的椅把 他才回过神来。

　　书在哪？左右摸了摸，最后在脚边找到，擦掉封面水雾，摩挲着墙延往屋里走。

　　脚步微顿，覃雁捏了捏突然出现的东西，硬度很大，外面的包装很脆，打开来，一股腻人的甜味冲刺在鼻尖。

　　糖吗？哪个粗心的孩子丢的。

　　把糖纸复原，路过垃圾桶时，丢了进去。

　　盲人要做什么，半年的时间里，覃雁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他静静坐在摇椅上，屋内没有阳光，没有微风，没有鸟鸣，只有浸人的冷。

　　他拿着那双没有光亮的眼眸注视前方。

　　他不需要开灯，阴影打在身上，远远看，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默默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双手交叠在腹部，摇椅轻轻摇晃，偶然露在外面的手腕皮肤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疤，毁坏了精美的画卷，令人惋惜。

　　身边的手机响了，他没有接，只是闭上眼等着一且归于安静。

　　这样的生活像是一滩死水，没有生活的激情，无波无澜，然而，不久的将来它被搅浑了，从一颗糖开始。

　　第二次收到陌生的糖果，覃雁短暂的思考了一会儿，心善的没有再把它放入垃圾桶，而是让其继续在墙延处嗮太阳。

　　他坐在长椅上，等待着等待着。

　　几个小孩经过，其中一个孩子把糖拿走了，另一个指着院里的覃雁，用天真的话语对小伙伴说：“看那，是哪个瞎子，我奶奶说，他会出现在这里，是被家里人抛弃了，他们嫌弃他，我奶奶也嫌弃他，小镇的人都嫌弃瞎子，瞎子不会干活，只知道偷懒。”

　　一字不落的入耳，覃雁翻书的动作不停，嘴角的弧度也没有任何变化。

　　这里面没有那个粗心的孩子，覃雁身心投入到书本中。

　　然而，不远处的江鱼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他那早就事不关己的心，突然燃起名叫愤怒的火焰。

　　这些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讨论，令人聒噪。

　　于是，在一个下午，江鱼把这些孩子都教训了一遍，不留情面，勒令对方以后都不许往这个方向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即使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家是江鱼最不想去的地方，满地的酒瓶，烟头，杂乱的衣服和一股消散不去的臭味。

　　这里很小，小的一张床就占了大半位置，小的即使一个巴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江鱼侧着脸，嘴角被牙齿磕破，鲜血冒了出来，他右边的脸五个巴掌印清晰狰狞。

　　江超国指着江鱼的鼻子，不慢胡渣的嘴一开一合：“你他妈的会不会让人省心！打人呀！你怎么不把人打死，直接去给老子蹲牢，留着气坐什么，知道王家那娘们过来骂，老子赔了多少个笑出去。”

　　看见江鱼默不作声，冷冷看过来的眼神，气焰浇上一桶油漆，一脚踹在少年单薄的身板。

　　江鱼跌倒在地，额头撞到床角，鲜血顺着滑下，他还没从疼痛中反应过来，身上就挨了好几脚，江超国一边踢，嘴里说着不是孩子能听得话。

　　江鱼拿手护住脑袋，这是多年被打总结出的经验，他眼神冷漠的看着面目狰狞的人，他的父亲是个魔鬼。

　　而他的母亲是个事不关己的看客。

　　“吵死了！要打出去打！”

　　床上的女人翻了个身，那被子盖住脑袋。

　　“他俩给我闭嘴！”

　　“你说谁！江超国有种再说一遍！”床上的女人猛地坐起，头发凌乱，涂着红指甲的手指着这边。

　　“说的就是你，臭娘们！”

　　两人对骂起来，江鱼在这一场剧烈的谩骂声中得到了一丝解脱。

　　他站起，伸手擦掉额头冒出的血，但是没用，擦了还是会有，他那手指抹了一点放在嘴间。

　　又腥又咸，令人恶心。

　　江鱼背上书包要出门，江超国注意到他，一把拽住书包：“谁让你走了！回来！”

　　书包拉链打开，里面的东西顺势掉在地上，几本书和一叠零钱。

　　江超国的视线粘在了零钱上，他拿起来数了数，有十几块，随手抄起个东西丢了过去：“狗东西哪来的，是不是偷我的！”

　　江鱼脑袋还是晕的，被飞过来的东西砸了个正着，书本的尖角撞到胸口，他闷哼一声，呼吸有些困难。

　　“我没偷，”他声音沙哑。

　　“还敢还嘴！”江超国又想拿东西砸，一个手伸了过来要抢零钱，尖利的指甲划破了他粗糙的手背。

　　江超国一个巴掌扇了过去：“死婆娘！”

　　林雪也恼了，顶着巴掌印，伸手就开始抓人：“把钱给我！！”

　　狭小的空间里，骂声和打斗声让胸口更叫发闷。

　　江鱼打开门出去，屋里会让他窒息。

　　那两个人吵架要很久，江鱼不想回去，头疼，胸口也疼的，他捂着脑袋漫无目的的走着，打算找个位置将就过一晚。

　　直到一抹花香入鼻。

　　才惊觉走到了这个院子。

　　院子很静，没有灯光，江鱼就着墙角坐下，花香阵阵飘来，似乎能缓解疼痛，江鱼闭上眼觉得这个地方也不错。

　　深夜，一声脆响，江鱼睁开眼，他睡眠很浅，即使醒来也不会犯迷糊。

　　江鱼视线落在铁栏杆里的屋子，等了一会儿没有看到开灯。

　　那人看不见，是摔倒了吗？

　　等江鱼回过神来时，已经翻过了铁兰杆，进了屋内。

　　视线很暗，连月光都照不进来，江鱼只能摩挲着，一步步向前，突然他被正中间的东西拌了一跤，摸了摸是个摇椅。

　　很奇怪。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声线很好听，像是雪山刺骨的冰泉。

　　“是谁？”

　　江鱼浑身一僵，他知道是那个人，空荡安静的屋里，他听见自己不断加快的心跳声。

　　“我这里没有什么好偷得，”那人再次开口。

　　江鱼抿了抿唇，心里不舒服被误会：“不是……”

　　话出口，江鱼才发现自己声音很难听，特别是在那人的对比下，像干涸了很久的人第一次出声。

　　“那就请回吧。”

　　他不想走，这是江鱼的念头，于是他发着难听的声音开口：“我听到声音，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一下子安静下来，江鱼莫名有些急促，他张了张嘴想打破这种氛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覃雁率先开了口：“谢谢，我没事，你可以把灯打开，就在大门左边。”

　　江鱼照做，一时灯光乍现，江鱼被刺的眼睛有些疼，他缓了一会儿，视线快速捕捉到一个身影。

　　就在他面前，只有半米的距离，那人坐在地上，双手不知道在摩挲着什么。

　　江鱼屏住呼吸，忍不住退后几步，心跳如股。

　　覃雁在摇椅上找到了书籍，他站起来，随意开口：“你做吧，要喝什么？”

　　“水，”江鱼愣愣道：“白水。”

　　第三天，糖果不见了。

　　覃雁没什么情绪变化，只是回屋的动作慢了些，像是在等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