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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Chapter.27(捉虫) ...

  •   借着发线之间的罅隙扫了他一眼,她扬起头,嘴角挂着一丝狎意,目光幽邃,像是从海底洞穴里打上来的一束手电筒的光,光线逐渐随距离减淡,只在表面留下薄薄一层。突然撑起肩膀靠近他,手伸向他的脸。

      “啪——”

      冲矢昴挡住她的手腕,若无其事的问:“怎么了?”

      她傲慢的发出一声“嗯哼”:“你脸上蹭上灰了。”

      还装?

      那就继续装吧。

      她喜欢解密游戏。

      在日本施恩是一件大事,重要到在施恩前就要想到受恩的人会为产生的惭愧和报恩时的代价,但显然,秋间澪并没有这种心理负担,一厢情愿的付出很难收到回响,而她也不介意自己的付出是不是一种浪费或者有没有回报。但对方是冲矢昴,一个套着假皮肤,用着假声音,身藏许多秘密的人,他身上还剩一些能引起她好奇心的东西:“你现在觉不觉得帮我做早饭、充当我的司机很划算?”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心跳产生了“咯噔”一下空拍之后脑袋里表示震惊的感叹句“她怎么知道!”后面紧着的是陈述句“她果真知道了”以及疑问句“她还知道什么?”,冲矢昴攥紧方向盘的手很宽松弛下去。

      他几乎立刻盘算好了“冲矢昴”的身份被识破后的下一步棋——早在安室透起疑心时他就已经开始谋划后路了。

      预设最坏结果。

      谋求可行出路。

      他的一贯作风。

      让朱蒂来盯住她?可一旦朱蒂出现在她身边势必会惊动贝尔摩德,她不仅会受到怀疑,还有可能遭到杀害。以前他总是优先考虑她的安全是因为她是一条好线索,而现在,他希望她一步都不要踏进这片领域,契机总会有,但绝不该在她身上。

      “这是我的荣幸。”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微笑着回应她的逼问。

      七夕当天,五点钟动身前往秋间大社为七夕的参拜活动做筹备的秋间澪在早间新闻中获悉了有关新堂堇的最新讯息,她的遗体发现于凌濑市广陵运动园。委托在警视厅工作的旧友打听,她得知尸体旁放着一块标志性的麻将牌,因而被并为近日一起连环杀人案之中。

      早晨五点钟起床做功课的作息曾是常态,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发有投身世俗的纸醉金迷的倾向,陈旧的规矩和迂腐的礼节逐渐在时代的洪流中更改淡化,特别是在坂本任职后,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让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做个好看的摆设。

      七夕这天的秋间大社和往日开放参观时没多大区别,络绎不绝人群让实际不大宽敞的神社显出拥堵,手水舍前排起了长队。

      作为秋间大社的神主,秋间澪穿着在这个时代几乎看不到的华丽的长振袖,远远看去虽然看不清细节,却能看到白色素底上花朵的图案和刺绣,红色要带上金线闪闪发光,白皙的侧脸像雕塑一样立体,让人怀疑她是否是真的。

      她端庄的立在走廊阴影里,夏天末尾的阳光已经柔和许多,投在前年新搭建的屋檐下,像贴了一层金箔。阳光直直向下倾注,使得神社内部黑暗而具有压迫感。

      表参道上长满了赤松,拜殿前最古老的那棵陆舟松的老树根龙蟠虬结,伞盖投下的阴凉几乎能遮住半片庭院,身上系满了神签,山间充斥着蝉鸣,和间歇响起的摇铃混在一起。

      “今年来的人比往年还多一些。”坂本在这天也褪去了平日常穿的西装,改换了羽织。

      “嗯。”她低垂双目,下巴微扬,脖颈挺拔细直,显出几分神的仁慈和欣慰,但冷若寒星的眼眸又让人怀疑她是否和往来的世人产生过片刻的共情。

      “秋间小姐!”毛利兰写完绘马,抽过神签之后,才在拜殿外的走廊上看到她:“您好。”

      “下午好。”她的礼数在今天很到位,朝立在面前因为斜斜的一束光芒让她看起来像是不属于尘世间的幻觉,带着残酷的悲悯和轻蔑的同情,而不太敢靠近的毛利兰、铃木园子以及世良真纯浅浅鞠躬。

      坂本很有眼色的告辞:“社务所还有工作,小小姐,我先过去了。”

      “辛苦了。”

      世良真纯穿着男孩子气的长裤和背心,健康的麦色肌肤在阳光下散发着金灿灿的光泽:“刚到的时候坂本先生说你去了本殿,我们不能进去,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

      “抽了签吗?”

      “是的。”毛利兰拽着衣角,露出显而易见的沮丧:“秋间小姐可以帮我看一下吗?”

      她优雅的伸出手:“拿来。”

      “欸!”她愣了一瞬,心里想着:秋间小姐可真是善良啊,从随身包里取出签纸:“一张下签,是为我自己抽的,一张下下签,是为新一抽的。”

      “手气不错。”她摊开纸条,低着脑袋,未簪上的鬓发随风浮动:“虽然是下签,但最后关头能绝处逢生,至于下下签,最后会凭借个人魅力转危为安,恭喜你。”

      “真的吗!我刚才还一路提心吊胆,听您这么说我就安心啦!”

      她把签纸还回去:“请系在神树上。”

      “看吧,兰,我说过啦,工藤他肯定不会出什么意外啦。”

      三个女孩子黏黏腻腻的走向陆舟松,目光投向一直站在她们身后一言不发的冲矢昴:“您没抽签吗?”

      “是上上签。”他回答。

      “真幸运。”她看向台阶下嘻笑打闹的少女们,扯起嘴角的弧度有了平日里轻蔑倨傲的痕迹:“年轻真好,对待情感还能像分门别类的生物标本一样,整理的井井有条,哪天从小抽屉里取出来把玩炫耀,别有一番滋味。”

      他主动往她身边靠近一步。

      脚步声和人声听起来一点都不急促刺耳,带着某种柔软的迟缓,如同潮水一般忽近忽远,恍惚间让他想起来人间走一遭的众生的步伐。

      “晚上有约会吗?”

      “嗯,绿子约我去东京塔看烟花。”

      “我想说……”他迟疑了片刻,斜过眼睛瞧瞧撇着她,浓重的五官和漠然的神情叠加起来,面若神祇,背在身后的手指婆娑着衣角,指尖微微发热:“我可以跟你一起吗?”

      怎么,想盯梢啊?怕她嘴上没把门把他的秘密卖出去么?

      “可以啊,东京塔又不是我家开的。”

      天公不作美。

      傍晚时分,天空下起了小雨,细若游丝的雨线温柔的不想是属于这个季节的。神社将在这天营业到晚上九点,老板与员工都上下一心的秉持着绝不加班的信条——除了坂本,在八点半就开始清退游客,准时准点关闭社门。

      马路像块绷在纺织机上的布,一经一纬穿插交错,路面超市,水被织妇捏成一束,从街角汇聚到下水道,顺着铁栅栏潺潺的流下去。东京铁塔附近的街道人群攒动,雨势渐趋颓靡,没什么人撑伞,各种颜色和花纹的浴衣密密麻麻的铺在路口。

      上次见月岛绿还是去斯图加特之前,她来探病的时候。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却像被大太阳晒缩水的茄子,急遽的瘦下去,以前饱满圆润的两腮连同眼窝一起干瘪,失眠和梦魇带来的黑眼圈每况愈下,她站在拐角跟她招手,无精打采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好久不见,我很久没听到过你的声音了。”秋间澪抄着口袋,跨过街道站在她面前,跟在她身后的冲矢昴像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随从。

      “你在德国的时候我们通过不少电话。”

      她一下怔忡了,忽的反应过来那时手机在琴酒或是贝尔摩德制造的“替身”手中。

      秋间澪不喜欢人声鼎沸的烟火气,她以前跟月岛绿坦白过,如果她想要的是能陪她逛街、参加庙会、看烟花祭的朋友,那她最好把这份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过她可以成为给她花钱的朋友,后一种并不比前一种值得称颂。

      “白鸟君没有和你一起吗?我还得感谢他帮我介绍的那位早川医生,是你大学时代的老师。”

      “别管他。”秋间澪从草垛上摘下来一颗苹果糖:“你近来如何?”

      “老样子,失眠、做噩梦、梦到自己从楼上掉下去身体摔得粉碎,但意识还能进行感知,知道自己死了,结束了,有时候情绪会忽然失控,我打算先办休学。”她说话的逻辑大不如从前。

      死具有不可避免的绝对威力,并把这种威力施加给每一个人,为了逃避这个会死的现实,它从古至今都是一个禁忌词语,但它是有机体的一个必要成分,有的时候死亡应该和生以同等的规格被提及,而不是被避讳。她想早川教授至少会这样告诉她,但事实并非如此,死亡的面纱在她心上越来越浓重。

      “辛苦了。”

      轻飘飘的三个字,毫无重量感可言。

      外界的声音像是从距离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秋间澪试图寻找和世界紧密相接的线索,可惜一无所获,哪个人都无法让她和远处的声音拉近距离。她不喜欢黑暗,但她明白自己也不全然属于光明。

      一听到安慰的话,月岛绿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我听说白鸟君继续乐队活动了。”

      “大概是吧。”

      月岛绿东一榔锤西一棒头的提几个话题,只有这样才不会让自己以及让自己心中感觉到的秋间澪尴尬,比起坚不可摧的友谊,更像是因为经营这段感情付出了过多的精力,不继续勉强下去以前的努力就泡汤了。她很疲惫,推己及人,她认为秋间澪也很疲惫,或许还感到了无聊。

      自己真是个差劲的人啊。

      既帮不了川田一家,也不能帮助朋友,甚至只会让别人跟着自己一起痛苦。她怎么不能好起来啊。

      “出什么事了?”

      人群开始骚动。

      刺耳的警笛打破了海清河晏,歌舞升平的表象。一列警车摇头摆尾的卷起尘土,堵在东京铁塔的各个出入口,辅警迅速拉起封锁线。

      “那是高木警官和佐藤警官吗?”月岛绿还没有从之前的绑架事件的阴影中走出来,显出了隐隐的不安。

      秋间澪困倦的双眸中来了精神。

      骚动的人群撞上她的肩膀,只缺了一个小口的苹果糖一头载到地上。她皱起眉,愤懑的翻了个白眼。

      冲矢昴伸手攥住秋间澪的手腕,掌心泛起皮肤温润的触感:“这个阵仗,大概是要逮捕一些危险人物,你要留下来看看吗?”

      “看啊,有热闹为什么不看。”

      灯光骤然熄灭,直升机的轰隆声由远及近,夜风卷起秋间澪的长发,沙石迷了眼,她揉着眼睛,一声枪响震痛了她的耳膜,石子投入水中激起的涟漪又一次波及了她——尖叫声此起彼伏,逃窜的人群碰撞着她的肩头,交通警察不停的喊:“不要慌张!请大家有序撤退!”

      有谁踩中她的脚,疼得她泪花一瞬间就涌出来了。

      “澪!”

      月岛绿的声音被人群裹挟着远去,冲矢昴揽住她的肩膀,好像在嘲笑她:“以后还看热闹吗?”

      她伸手朝他肚子上夯了一拳。

      笑什么笑。

      从地面到一百五十米的高空,约莫能看清在观光层外盘桓的阿帕奇的轮廓,但她心里笃定驾驶坐上的白色色块是琴酒的头发:“疯狗……”

      琴酒那家伙有病吧!

      军用直升机是要告诉东京市民和日本警方快看我们是恐怖组织,我们的口号是反社会反人类,我们的使命是世界毁灭吗!

      神经病!

      “澪——小心。”

      但凡他的声音再紧张一点,她都不至于反应这么慢。

      等秋间澪从骂骂咧咧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冲矢昴温热的胸膛贴近她的鼻尖,身边环绕着浓郁的烟草味,她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常年浸淫LUCKY STRIKE,被腌入味了。被他护在怀里的少女推搡着他的胸口,拉开距离,还没给她足够的缓和情绪的时间,一条混乱当中伸出来的胳膊肘扫中她的鼻梁。

      蜿蜒直下的热流一直汇聚到薄唇之间的缝隙里,她伸出舌头舔到了皲裂起皮的嘴唇上铁锈似的腥味,手指一抹,借着月色,她看到了指腹上猩红的血迹。

      她当机立断,揪住他的衬衫捂住了鼻子,掖进裤腰里的衣角因此被拽了出来,露出底下一小片麦色的皮肤和隐约的肌肉线条。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捂住她血流不止的鼻孔。

      白色T恤上滴落着嫣红的血迹,抱着她不撒手的小男孩还一个劲的把鼻涕眼泪往她身上蹭,黑色鞋头上印着乱七八糟的鞋印,看起来狼狈不堪:“谢谢。”

      口腔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混着唾液一起咽下去,她看起来很脆弱,实际上也并不怎么强壮,但她站在人群之外,像老树生了根,坚定不移的隔着冲矢昴的臂弯望向高处执行完任务后消失在天际的直升机,晦暗不明的眼睛突然亮了,如果他没看错,那是一闪而过的狞历以及莫名的期待。

      两种孑然相反的情感。

      她似乎憧憬着漂浮在雨夜中的阿帕奇前端的光亮变成一道斧头的寒光,她等待它手起刀落,迅速把一切悲剧或物质不加区分的通通摧毁。

      目光斜向她攥紧他胳膊微微颤抖的手指,冲矢昴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在害怕吗?”不止是今晚,还有在斯图加特生命受到威胁的每一个夜晚。

      “人?已知的东西无所谓可怕,未知的才值得敬畏。”

      “既然不是害怕,澪,你那个表情在罪犯身上很常见,我该说还好你不够聪明,不然社会上又将出现一个恶棍。”

      她瞪了他一眼。

      支援很快抵达现场维持秩序,十几名参与联合办案的刑警毫发无损的昏睡在观光台的电梯口,在观光台上方的钢结构平台另外发现一具遭遇射杀的男性尸体,而实施七起谋杀案的主谋本上和树不知所踪,警视厅有史以来最耻辱的一夜由此诞生。

      令人难忘的七夕就此落下帷幕,好友和恩师的相继离世以及绑架和濒死的遭遇原本如顽石般压在胸口,本学期没能拿到全额奖学金的经济压力,犯罪案件再度激化了月岛绿的恐惧症,好不容易联系上秋间澪,她在游客集散中心大厅里紧紧攥住她的手,像遇到海难的人紧紧抓着唯一一块浮木。

      犹如惊弓之鸟,黑暗兜头而来,她无数次在脑海里演绎自己无端死去的场景。秋间澪通过后视镜观察着她的情绪,喊了好几声:“绿——”

      “绿——”

      “月岛绿。”

      她才茫然又委屈的给出回应。

      “你一定要这么晚赶回长野么?”

      今晚刚刚发生了恐怖袭击,当然,不过是恐怖袭击罢了,就算世界毁灭也还是得上班。

      “对,明天还要打工。”

      “我开车送你回去。”

      月岛绿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坐新干线回去。”

      “上车。”她不容置喙的把她按进副驾驶里,撑着车门跟冲矢昴吩咐:“辛苦你自己走了。”

      “没关系,我刚刚看到了毛利先生和柯南,我想我可以搭个便车。”他露出狡黠的微笑。

      秋间澪并不像她嘴上说的那样对月岛绿毫不在意,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呢?

      赤井秀一摘去脑袋上的面具,脱去血迹干涸的衬衫,他观察着腹部缝合的伤口,疼痛从最开始进入FBI的剧烈逐渐转为习以为常的微弱,人只有感觉到疼痛的时候,疼痛才存在,他感知疼痛的神经可能已经随时间老化了。

      秋间澪留下的纪念品。

      真是扭曲的想法。

      澪……

      澪……

      真是可爱的名字。

      念出口的声音像是一只幼猫的叫喊。

      喉结滚动,口干舌燥,身体某个部分发生了变化,他转身冲进浴室,撑着洗手台,镜子里仿佛浮现出她略带轻蔑的含笑眼眸。

      “哈嗯……”

      他低头发出一声浅浅的灵魂解放的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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