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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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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边高悬着一轮清冷弯月,半边被阴云遮蔽,淡淡灰雾缭绕氤氲,夜间一场倒春寒吹得冷风瑟瑟,树上枝丫被刮得乱颤,有几片翠叶被风席卷到窗前,在眼前晃来晃去。
采祺受伤了,被送到山下去找了大夫,另一个被拨来照顾她的丫鬟叫云袖。山庙里风大,夜间的窗户是用厚布给挡住,此时云袖正在奋力将帷幔挂上,以免风吹进来的时候让小姐着了凉。牧晚亭捧着一盏热茶坐在藤椅上,回味起一整天发生的事情下来,仍旧有些难以置信。
牧崎后来派人去寻采祺,为了防止寻路耽误时间加重伤情,牧晚亭干脆亲自指路,在把人给找到的时候收到了来自采祺的足足五十点好感。
这小丫鬟倒也还挺实诚。
老太君是送走了皇后娘娘以后才过来的,事情本来是传到了那边,但掌事婆子以“不得惊扰凤驾”为由给回绝上报,直接派人去山里搜寻。牧崎本是在男宾那边致礼,听到牧晚亭出事后丢下手中事务匆匆而来,所幸把人给找了回来。
牧晚亭没什么大碍,只有脚踝上带点伤,因着受了惊吓,也没人再去迫问她当时是怎么进了深山,鹿渺渺本多说了几句,却见牧晚亭愈发颓败地垂着头,一副病恹恹娇弱模样。牧崎难得高声说了她两句,鹿渺渺气结,也不敢再问,只干坐着生闷气。
而后老太君赶回,听到人叙述后急得直抱着牧晚亭,终究是看她没什么精神才给放开了让她回去先休息,命其他人不得打扰。
牧晚亭这才算是得了片刻安宁,却是忍不住回忆起今天与盛檩枫的相遇来。
在她的印象中,东宫那位一直都是狠戾暴虐,坊间流言并非是信口编排。前世江沧澜世子与盛檩枫自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在江沧澜不幸病逝次日,不少人都看见太子府内深夜丢出几具尸体给拉到了乱葬岗。
有人好奇查探,只见那些尸体乌青发紫,甚至有的被砍掉了手足,身上伤痕不计其数,可见在生前遭遇了怎样的残酷对待。
牧晚亭光是听人详细叙述就已经心有戚戚,数日后经过太子府不远处巷口,看见白日之下太子府竟是都有黑布裹尸抬出。鹿渺渺当时状似不经意在她身上一撞,牧晚亭惊叫一声,却是惹来了那些人的注意,手微微一抖,风吹得黑布被掀起一角,露出里面乌黑的人面来……
自那以后,牧晚亭连做了七日的噩梦,事情在街头巷尾传开,甚至连三岁小儿听闻都会啼哭不止,也就是这时,作为储君尚未登基的盛檩枫已经留下了暴虐骂名。
更有人传言盛檩枫为怀念挚友江沧澜,丧心病狂用活人抽打毒死试图用巫术为其招魂,总之传得流言纷纷,盛檩枫的形象愈发妖魔化,若不是其为皇家人,更可能遭受万人唾弃。
可那人前世的形象,与今生竟是有着鲜明对比。
若是她印象中的盛檩枫,早就该在鹿渺渺当时在花园中冲撞自己的那一刻暴起,把人拖下去重重打上十大板,而不是简单的一记鞭子就解决。盛檩枫究竟是什么时候收敛了脾气,还是今生与前世产生了太大的变化?
牧晚亭百思不得其解。
用完晚膳,云袖被老太君的人叫走,回来的时候就带了药膏。此时还有两个端着木盆的丫鬟敲门进来,开门就是一股浓郁草药味,里面的水还冒着徐徐热气,药水浓黑,泛着苦涩香气。
“大小姐。”
丫鬟放下木桶之后就走了,云袖蹲下来打算给牧晚亭按照大夫的嘱咐,先按摩一会再泡脚舒缓。
原本预备的是这几日都得日日爬台阶烧香,瞧着牧晚亭这样估计是一时半会好不了了,可荒废了自古以来的规矩总归是会落人话柄。
听着老夫人的意思,虽然没当面催促牧晚亭,却私下里派人嘱咐了丫鬟好生伺候,能尽快下地是最好,膏药也是寻了最好的过来的。云袖仔细帮牧晚亭按摩好扶着上了床榻,掖好被子,自己也在下方躺好。
先前的事情老太君没细问,但牧崎在路上已经和牧晚亭简单交谈过,得知有歹人出没后甚至要亲自来看护,被牧晚亭哭笑不得拒绝后又命一直跟着他的贴身侍卫来守夜,就住在原本丫鬟住的偏房里。
当时看到牧晚亭受伤,牧崎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恨不得亲自去斩了那个歹人。牧晚亭见状心里稍稍好受了点,最终有些别扭地喊了他一声“哥”。
自从上次从外回来,二话不说先为鹿渺渺训斥了牧晚亭后,牧崎就再也没能从牧晚亭的口中听到那一个“哥”字,登时脸上发热。
现在她哥哥的贴身护卫赵二就在偏房坐镇,牧晚亭确实也安心不少。
前世牧家被抄家的时候,牧晚亭才知道,一直跟在牧崎身边的赵二并非普通侍卫,而是万金难求的暗卫。
皇家有令,非皇帝特批,簪缨世家绝对禁止豢养暗卫死士,牧志明绝对是不会胆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培养一支自己这样的人脉,她也没去问牧崎是从哪里弄来的暗卫,只做不知。
只是无论前尘今生,种种谜团纠葛确实很多。
牧晚亭今天折腾那么久的确是累了,在云袖的侍奉下泡完脚,沾到床榻就陷入了梦乡。
她做了个梦,梦见牧志明“谋反”的罪证被揭露,牧家上下人人自危,有姨娘甚至收拾细软预备着悄悄跑路,却被闻讯而来的禁军一刀戳死在门口,血溅三尺。
滕妾命贱,牧志明的妾室大多都是出自小门小户,只要皇宫禁军找好理由,哪怕将一屋子的都轻薄或是杀害都无人在意。
牧志明被在牢狱圈禁等候发落,人心惶惶时,是平日里就主张大局的二姨娘出来稳住了后院局势,她主张向当时已经出嫁的牧晚亭求救,同样被困在院子里头的牧崎却是勃然大怒,在她口若悬河时不顾礼仪规矩一掌重重掴到了二姨娘的脸上。
生平头一次被小辈掌掴谩骂,二姨娘羞愤欲死,看向牧崎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寒意。
牧崎却冷声谩骂,目光扫过院内一重重庶出,掷地有声:“牧晚亭已经出嫁,便是与牧家无关,谁若胆敢将脏水连累到太傅家里去,且看能不能走得出这个大门!”
说罢起身离座,愤然回房。
月色如霜清冷,被树杈分割得支离破碎,廊檐上悬着的四角风铃在风中清脆碰撞,却不再是欢快的乐音,而是宛如呜咽低语,为一朝落寞的钟鼎之家奏响的哀鸣。
深夜,二姨娘的房内却秉烛不息,数个庶出子女听她絮叨,脸上的表情由起初的不忿渐渐多转做了绝望。
她说了很多,到后来颓然长叹,摆摆手后,几个庶出退了出去。两位庶子互相对视一眼,下定决心拿着绳索匕首闯入了牧崎的厢房,将守门小厮砍倒,把牧崎五花大绑。
牧崎毫无反抗,确切来说是不得反抗,他的茶水被信任的丫鬟下了药,那丫鬟起初还口口声声感谢了他给的银两治好了自己双手冻疮,如今白皙干净的双手为了银两又再次将他出卖。丫鬟的眼里闪着泪光,哽咽着叙述自己家里的情况,他听不清了。
牧崎被捆着带走了。
两位庶出在他房间挖地三尺寻到了一些钱财,从被卖通的禁军那边跑了,放弃了其他人。随后牧崎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就听到了两位庶出携赃款潜逃被砍头的消息,在听到那些埋藏在他房间里的雪花银实则是赃款证据时,满脸愕然。
梦境到这里就被一道细微声响给打碎了。
一天之内听到两次异动,牧晚亭敏感地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鼻腔涌入若有若无的馨香,吸了一点就困倦无比。
心里一慌,在眼皮发沉的刹那,牧晚亭连忙用力咬住舌尖,直到甜腥味唤醒了头脑。她总觉得在这山间似乎不大太平,虽说寺庙里也有会武的僧人夜间巡守,牧晚亭还是在床底下塞了一支尖锐的金簪。
夜间寒风呼啸,春寒流窜,压得窗后梅枝在风中瑟瑟乱舞,如鬼爪横斜,肆意撕扯。牧晚亭心弦紧绷到极致,悄然将那支簪子握在自己手里。
风愈发烈了。
一道几乎微不可查的脚步声,将两相僵持的局面正式打破,在那人推开门的刹那,躲在暗处的一道身影也急速奔来。但当赵二纠缠住那人的同时,另一道身影却从旁侧掠过,直奔床上的牧晚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