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阚染

1、01、

　　洗手间里水喉大开。

　　水流狠厉地冲刷着手表表面，溅起硕大的水花。

　　“嗨呀你干嘛！”水龙头被粗暴地关上，哗啦嘲哳的流水声戛然而止，“喷我一身！”

　　“有气呗。”旁边的女人瞥了一眼，笑得阴阳怪气的，“干嘛，最近是在流行洗手表？”

　　被调侃的女人语气就没那么轻松了，“我这杂牌哪里比得上人家的熊猫迪哦，三百米的防水性能，别说洗，泡水都没问题。”

　　“瞧你酸的，不过有钱人的玩物罢了。”

　　“我是说，”冲水声又响起，女人的声音也略微高昂尖锐了些，一字一顿强调道，“凭她也配。”

　　“总有她哭的一天，别急。”

　　“说不准她的金主油腻恶心还重口，这钱不是一般人要得起的。”

　　几个年轻的女人在洗手池边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正欢，不料后面盥洗池传来手机铃声。

　　不大不小，足够打乱他们的阵脚，“卧槽，还有人？”

　　然后才是他们压低了声音的相互催促，“走走走。”

　　待人都离开了，时以安才从最里面的盥洗池走出来，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刚刚设置好的响铃界面上。

　　若不打断，不知还要议论些什么。

　　这批新来的实习医可真行。

　　而让他们按捺不住的八卦内容，时以安不想细究，而且她很快就能见到了——

　　“你说我这突然的出现是惊喜呢还是惊吓？”苏曼宁对着电梯内的镜子补完唇妆，才把口红还给时以安，“顾烟会是啥反应，故作镇定还是强颜欢笑？”

　　“你别给我制造家庭矛盾。”时以安接过口红，放回自己包里，“她好歹是顾灿的妹妹。”

　　“知道知道。”苏曼宁抿了抿唇，让口红色更加均匀自然，“我就是想看看她吹上天的男朋友啥逼样，没想砸场子。”

　　“说到做到。”时以安最后警告了一波曼宁。

　　“一言为定。”曼宁举起爪子对天发誓，“绝对友好共处。”

　　以安握住了曼宁的爪子，不知为何这次她心里也不踏实，某种意义上，曼宁给了她赴宴的勇气，“谢谢你了。”

　　“客气个屁！”

　　说话间，楼层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

　　苏曼宁对着镜子调整好最后的面部表情，然后满怀激情地冲出电梯，“surprise！”

　　原先端庄优雅的顾烟被苏曼宁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给吓得后退了半步。

　　脸上是掩饰不及的惊讶和……

　　惶恐。

　　曼宁很满意。

　　她就是想看她吃了屎还强装镇定的表情。

　　尤其是她费尽心思装出来的恬静美好。

　　顾烟脸上的笑略微僵硬，“曼宁？”

　　“嗯哼？”苏曼宁笑着打量起顾烟来，显然今天是精心打扮过的，本就姣好的面容经过妆容点缀显得更加精致。衣着上也是花了心思，穿着一件黑色紧身毛衣裙，肩胛骨露出白皙性感的锁骨，柔顺的卷发自然地垂在身后，两条白皙的长腿交叠站着，性感妩媚。

　　苏曼宁愣了一下，嗯，人向来对好看的人事物……

　　就算有偏见，也还是忍不住会欣赏。

　　苏曼宁挪开眼神看旁边，这才看到顾灿，顾烟的哥哥，然后才是顾烟身后的男朋友。

　　那个她夸出花来的男朋友。

　　眼神交错的那一瞬间，她怀疑自己眼花——

　　前一刻顾烟的表情有多傻雕，这一刻她自己的表情就有多沙雕的N次方。

　　现世报来得真快……

　　苏曼宁缓缓回头看了眼时以安，后者虽脸上带笑，却缄默不语。

　　清冷的眉眼下，尚有一缕来不及收敛的震惊。

　　时间仿佛被凝固。

　　电梯门关上。

　　又开。

　　以安才从电梯里走出来，伸手将她从呆滞的世界拉出，“曼宁难得有空，我就一起带过来了。”

　　眼下，各自心思重重，顾烟并没有察觉到曼宁的异样，只顾打圆场，“亦谭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以安，我未来的嫂嫂，这是曼宁，院里的同事，说起来，这两位都是我的老前辈了。”

　　以安没说话。

　　苏曼宁却像是被人当头一闷棍，震惊诧异之余又觉得可笑，“怎么敢在陆先生面前自称前辈呢，叫我曼宁就好。”

　　她可没说过他姓陆。

　　顾烟一愣，指尖交错，震惊道，“你们认识？”

　　苏曼宁冷笑出声。

　　以安手里用了点力，打断了曼宁的思路。

　　好在苏曼宁从来就是阴阳怪气的，所以当下说这话也不算太违和。

　　“那倒不是，只是陆先生声名在外，很难不知道。”时以安淡淡一笑，对苏曼宁无意间提及的姓氏轻描淡写道，“关于陆先生，久仰大名。”

　　一切都合情合理。

　　顾烟不觉有异，“我之前还在想你们都来自宋城会不会认识，就先问了亦谭，他说不认识我就没再问你们。”

　　“是不认识。”以安淡淡回答。

　　时以安态度难得的冷漠。

　　顾烟愣了一下。

　　而话题的风暴眼——

　　陆亦谭本人，对此不予置评，只是寒暄道，“陆亦谭，幸会。”

　　是刻意的疏远。

　　苏曼宁心疼地扭过头看向以安，刚想说些什么，就又被以安抓住了，她手上用足了力气，面上却波澜不动，看着陆亦谭，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别拘谨，进屋坐。”

　　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陆亦谭抬眉瞅了她一眼，不说话。

　　倒是顾灿走上前，牵起她垂在另一边的手，用掌心搓了搓，“这一路过来，外面很冷吧？”

　　“不冷。”时以安收回眼神，瞧了眼顾灿身上的围裙，裙上沾了酱汁，“今天你下厨？”

　　“对啊，都是你爱吃的。”顾灿说话间都盯着苏曼宁的脸色看，虽然她对顾家兄妹并不友善，但是她跟以安走得近，因而他会连带着照顾她的情绪，“也有曼宁爱吃的鳖。”

　　“你才吃瘪！”嘴上开着玩笑，但是曼宁心里却很担心以安，“对吧？”

　　以安的唇边带笑，眼里却没有温度。

　　曼宁心里发憷，“以安？”

　　“嗯。”时以安还是在笑，“来者是客，吃人嘴软。”

　　两句话。

　　前者说的是陆，后者说的是她自己。

　　原来需要控制情绪的不是别人。

　　是她自己。

　　时以安深吸了一口气。

　　“顾灿你快去弄吃的！”苏曼宁怕露馅，赶紧打发走顾灿，“饿了饿了！”

　　“好，马上就好。”顾灿一如既往的好脾气。

　　“我没事。”时以安用气流声告诉她。

　　“那今天要吃多点啊。”苏曼宁用手拢过时以安，毫无痕迹地鼓励着她，“顾灿厨艺好的咧。”

　　“那你就别欺负阿灿了。”时以安缓过来了，脸上的笑是她所熟悉的了，温暖而包容。

　　“哦！你又向着他，时以安你见色忘友！”

　　陆亦谭和顾烟走在后面。

　　顾烟上去牵陆亦谭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冰凉无比。

　　不应该的。

　　“你们真不认识？”顾烟尝试让自己的口吻更轻松一点，“以安家在宋城也很出名的。”

　　陆亦谭低头看了她一眼，不解释也不说话，冷着脸转身进了屋。

　　顾烟心里一凉，那一瞬间有个可怕的认知浮现——

　　这仨人必有过往。

　　苏曼宁？

　　时以安？

　　如果是苏曼宁，她一点不担心。

　　如果是时以安。

　　思及此，顾烟心神反而定了下来。

　　时以安不会吃回头草。

　　“谭谭！”顾烟追上去挽上陆亦谭的胳膊，甜甜地笑着，“你穿太少了，还好我今天煲了羊肉煲，这种天气吃，驱寒最好了。”

　　“……”

　　又是鳖又是羊的。

　　陆亦谭那个死杠精好像都不敢吃。

　　想起来苏曼宁就嘚嘚嘚地笑。

　　顾烟终于忍不住，“笑什么呢这么好笑？”

　　“我在笑……”苏曼宁顿了顿，“羊羊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羊羊？”

　　“……”顾烟真想掐死这个苏曼宁。

　　面上却温婉可人，看向陆亦谭却故作轻松地笑着，“这是网上的一个段子，曼宁经常网上冲浪。”

　　“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

　　那个电影还是一起看的。

　　苏曼宁白眼翻了一个标准的三百六。

　　厨房那边，顾灿在准备最后的汤，顾烟跟过去打下手。

　　餐厅只剩三个人。

　　心思各异。

　　苏曼宁细细打量着陆亦谭，狗男人一如既往地帅气，剑眉星目，鼻子高挺薄唇依旧性感，岁月对他倒是偏心，除了沉淀得更冷峻，几乎毫无痕迹。

　　陆亦谭倒是看了一眼时以安。

　　却毫无眷念地挪开了视线。

　　以安则是看着桌面不抬头。

　　三个人都沉默不言。

　　苏曼宁干咳了两声，打破沉默，“顾灿啊好了没，我饿了！”

　　“来了来了！”顾灿一边应和着一边把顾烟推出去，“你去陪他们，不然都冷场了。”

　　这个傻哥哥啊。

　　顾烟咬了咬下唇，并数好碗筷到餐厅布桌。

　　以安起身帮忙。

　　“你不用。”顾烟把以安按下，“哥哥说了，他的女孩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些粗活让我来。”

　　以安没推却。

　　她本身也做不来这些。

　　“辛苦了。”

　　“哪里辛苦。”顾烟笑了笑，“为心爱的人准备晚餐是最幸福的事情了。”然后扭头看向陆亦谭，眼里全是星光。

　　整宿拉着脸的陆亦谭终于动容。

　　顾烟看到希望，矮身奔向他，急促而笨拙地吻过他的脸颊，“爱你。”

　　然后转身就跑。

　　陆亦谭愣了一下。

　　脑子空白了数秒。

　　然后看向时以安。

　　她的眼里并无所谓。

　　顾烟的撩汉技术，苏曼宁有幸见过几次，还真是千篇一律，“毫无创意。”

　　“曼宁。”以安出口制止，不想看到曼宁为她出头为她怄气，“走，去洗手。”

　　“好。”曼宁顺势起身，谁都知道，医生都是该死的洁癖。

　　苏曼宁跟着她进洗手间，看着镜子中面色不佳的人，吞吞吐吐，“以安……”

　　时以安把多余的洗手液过到她手里，刻意避开她考量的眼神，“顾灿做的菜好吃，待会儿多吃点。”

　　苏曼宁看着手心里晶莹剔透的洗手液，替以安委屈，“那是你的。”

　　“早就不是了。”时以安知道她说的是谁，拧开水龙头冲水，水声盖过她的轻笑声，“是我不要的。”

　　“可他明知道……，”苏曼宁顿了顿，“还来，是几个意思。”

　　“以他现在和顾烟的关系，难道可以回避一辈子？”时以安眼眸弯弯，笑起来，“没关系的。”

　　苏曼宁愣了愣，终于顿悟，“不对，他分明是故意的！”

　　“那你还中计？”时以安抽了两张纸巾塞到她的手心，“放心，我没事。”

　　虽然担心，苏曼宁还是陪着时以安回座。

　　顾灿给她俩都盛好了汤，苏曼宁就着热汤喝了一口，余光瞥见隔壁巴不得黏到那谁身上的顾烟，很是刺眼，“顾灿，今天这汤有点酸啊。”

　　顾烟也抬头，很自然地，“我下的，不好意思啊，亦谭喜欢酸的。”

　　“……”

　　时以安大方地笑着，“没事，酸的开胃。”

　　顾烟瞧了一眼陆亦谭，他似乎并不反感，于是得寸进尺，“谭谭，我煮的汤好喝还是哥哥？”

　　“都好。”陆亦谭的声音不大不小，难得的温柔。

　　苏曼宁受不了，“你怎么每次都这样，感情又不是迁就来的，他喜欢酸的就自己加醋呗，非要舔狗一样扑上去。”

　　顾烟脸色一沉，话噎在嘴边，半天咳不出来。

　　场面突然尴尬。

　　顾灿用脚推了推以安，这个场合需要一个打圆场的。

　　顾灿的意思时以安懂，只是她并不情愿，低头多吃了几口，才缓缓抬起头，“她就那样，刚进医院的时候，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喜好口味都迁就着我，现在是自己人了，反倒对我不管不顾了。”

　　顾烟找到了救命稻草，“对不起，我就是讨好型人格……”

　　讨好金主型人格吧。

　　苏曼宁无语。

　　顾灿从餐桌底下伸过去握紧以安的手背。

　　他的掌心温热，那力道里还有不容置疑的信任。

　　以安一愣，低头看着相互交叠的手，心里竟生出了些许愧疚。

　　其实，她并不希望顾烟跟陆亦谭在一起。

　　谁都行，只要不是他。

　　*

　　一顿饭吃得并不愉快。

　　饭后，时以安跟着苏曼宁走路去取车，经过陆亦谭的车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放缓了脚步。

　　“你说我刚刚怎么没注意到它呢！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停一辆宾利哦！”苏曼宁踢了他车轮一脚，“贱男人，还装不熟，当年求着老娘的时候怎么那么死不要脸！”

　　骂着骂着，苏曼宁突然难过起来。

　　这么多年了，陆亦谭一直是时以安的不可触碰，不可提及。

　　可是，他如今却成了顾烟的男朋友出现在眼前，换了谁，应该都是心如刀割的吧。

　　“安安……”

　　时以安面无表情，“我没事。”

　　像极了当年，她从陆家回来，脸上无波无澜，平静至极，“我们分手了，以后不必再提。”

　　然后从那以后，她的生命中再无那个人的痕迹。

　　平静得仿佛那个人没出现过。

　　可苏曼宁知道，像时以安这么骄傲的人，她一定是压抑住了所有的痛苦。

　　她不愿认输，不愿低头，所以就谋杀了过去的自己。

　　“那以后怎么办？”苏曼宁问她。

　　“以后？”时以安眉眼微敛，语意微凉，“你以为他们会有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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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开心的一天。
所以选在今天发文。
希望，好心情能带来好运气，好运气能为我带来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