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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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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朝露如闪电,如泡沫如雾霭。
世间情爱,有一见钟情,有日久生情,但凡情之一字乍现,那温情的野兽迫不及待开始享用贪嗔者的七情六欲直到白骨森森。我无法反驳这是一件愚蠢的事,打初见惊鸿一瞥到农舍的落日余晖再到阴森在如同启明星乍现刹那——太过仓促的情动始料未及,我本恶徒,怎么直言不讳苍白之字。
况且,必然得不到期许的回应。
只是在疼痛中醒来,那捏造的阳光穿过逼仄的窗落到她的发丝、肩颈还有捧着药碗的臂膀手掌,我无法忽视那一瞬间惊喜的熨帖。
疼,青绿色的药膏被涂在紫黑溃烂的伤口,善与恶的搏击直接表现为我皮肤上滋滋作响像油锅倒入水。
药,与我无益,反而会让我的身体再次陷入修复的困境。可我无法拒绝,她专注的眉眼。
就让我死在这份“温柔”中,无需思虑阴谋阳计,无需揣测神明无常。可是事实不会顾及我卑怯的留恋,她没有停下动作,淡淡的瞥了一眼,便说道:“醒了。”
“嗯。”
或许在她看来我避恐不及似的躲开治疗,眉间微蹙转而又逝,她撂下药碗,唇瓣嗡动,到底也没有言语。
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我揩去小臂上药物的动作,还能说什么?说没有用,反而会害了我?不,固执自我的神明不会相信,他们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你做什么?”
我没看她是什么表情,就怕看见了会忍不住——忍不住告诉她,求求你,相信我。但我有什么资格呢?被认定的歹徒,被送上绞刑架的“女巫”,就任她想吧,解释只会被认作掩饰。
“没看到吗?”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的冷静,“不需要你的假好心。”我侧首,逆光的身影,违心的言语,“你们想干什么?就这样杀了我?我——可是死不了的。”
“给你个机会,好好说话。”
“嘁,说什么?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啪——”
我舔去嘴角的血,看向用力扇了我一巴掌的神明,我孤独祭祀在心中的神,口腔里的味道很不好:“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说我自己就是个毫无廉耻的怪物,这一点,你们不是已经确认了吗。”
“楚唐,”她拧着眉的样子刺着我的心口几乎每搏动一下,那刺就急不可耐制造鲜血淋漓的极乐,“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呵——你不觉得你说这话可笑吗?”我无法控制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我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或者说,我的骗术太过高明,连奥林匹斯云巅和宙斯共掌权柄的女王赫拉都蒙蔽了?”
扬起的手掌,最终没有落下。
我不再直视她的面容,不敢,怯懦。我明知她多讨厌把宙斯前缀在她的名讳之前,彰显所有权的修辞,是对这位高傲不再留恋既为幼弟尤为丈夫的神王,等待自己被独立尊崇的神明最大的讽刺。
这明明是哈迪斯说的,更是奥林匹斯想看到的。我按照他们的意愿,或者说她的意愿表达——她到底为什么愤怒不满?
“你为什么来这里,如果不是我,你打算怎么来。”
瞧吧,堵死所有的可能性言之凿凿我就是个意图不轨的怪物。辩驳什么?我听到房间外蝎子的私语。
“你管我呢?”我将薄毯揽在怀中,在漫天阳光中寻找慰藉周身寒冷的微弱温暖,“既然允许我歇息,麻烦尊贵的天后别烦我好吗?我睡饱了再折腾不行吗?还有,”我向门的方向示意,“可以让哈迪斯的蠢蝎子离我远点吗?他们可是快把主子的谈话都泄露与我。”
她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些蝎子都要八婆到哈迪斯两口子久别重逢的床帏之事——
“喂,离我远点成不?”我冲她几乎在吼着,她一直低着头,好似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等一个解释的模样着实令我火大。
“你不是这样的人。”
“人?哧——我说尊贵的天后,我是人吗?你说我是人吗?你的亲族认为我是人吗?”
“别这样。”
“怎么样?明明是你、你们想要我的样子!”
“我就不应该放任你来。”
“令我来是你,现在又说不该——天后赫拉,还是后悔没防备我吗?”
“我没有——”
“没有什么?啧啧,承认吧,赫拉,你看错‘人’了。”
“戈莱说,你爱我。”
“她骗我,难道我不可以骗她吗?”
我不明白她那副受伤的表情意欲何为,但一眼就认出是哈迪斯神使的家伙把我架走那一刻我明白了,我还是在奢望,这短暂的温柔,不过是神明为我设下的有一个陷阱。
幸好,我没有再相信奥林匹斯短暂的善意。
哈迪斯端坐在高台,身旁是换成一身黑衣的泊尔塞福涅,灯火通明,台下两侧列着望不尽的神使。
我真的很讨厌哈迪斯那副阴翳的尊容,能看上她,我淡淡瞥了眼泊尔塞福涅,眼瞎配眼瞎倒也省得祸害旁的。
端坐的神明终于发话了:“除去她的锁链,审判开始。”
我撑着冰冷的石砖强迫自己站直身子:“哈迪斯,不该给我个橄榄枝什么的吗?再来点瓦片之类,审判嘛,弄得正规点。”
“那我是不是还要把审判诸神都请来呢?”
“最好不过。”
该是棍子直接打在我的腿弯,重重的跪倒,我嘶着气,蝎子制造的伤口几乎遍布我全身肌肉,猛然拉扯令我冷汗直冒一时间都没有气力再嘲讽恶毒的神明。
那高台上握着权杖骷髅的冥界之主开口:“怪物,我是不会给你机会接触旧神的。”
轻蔑又忌惮,我在心中嗤笑,可悲又可笑栽入权力欲望漩涡竟然还沾沾自喜的神明,比大冬天播种的愚者还有趣。
可我却被扶起来,美妙而熟悉的气味在抽痛中几乎要击垮我的理智,我听到她说:“哈迪斯,你没有等我来——
这算是违背你的承诺,我,是你请来的证人。”
证人,啊,我竟尝到一点点甜,原来她的突然出现,是为了我。